曾蓝
四月,喜气洋洋的世界,温暖着那么多显而易见的葱茏诗情,而我却病了。思想就像突然冻住了一样,失去了感知世界的能力。躺在病榻上,就像邹静之诗中那个丢了羊的牧羊人,焦急寻找直到深夜,满山遍野远远近近的灯都灭了,而他的耳朵还一直亮着,试图捕捉到羊的声音。
那时候,我看到一个叫非鱼的女人写的一篇叫《安静》的小说。说的是科员李胜利喜欢安静,安静地吃烟、喝茶、看书,安静地做自己想做的事,却总是不能安静。为什么不能呢?因为办公环境不好。他开始不懈奋斗,从科员到副科长、正科长,又到副局长、局长。他的办公环境每一次都按照他的愿望改善着,而他想安静的愿望却始终无法实现。
这是一个非常值得玩味的关于寻找安静的故事。
科员李胜利只能待在八个人一间的办公室里,这样的办公室当然非常嘈杂。不过如果能提拔为副科长,他就可以拥有两个人一间相对安静的办公室了,但是副科长李胜利很快发现,坐在他对面的中年女人恰恰是个鸡毛蒜皮唠叨起来没完没了的副科长。当然如果是个科长,就可以单独拥有一间办公室,甚至可以从里面把门锁起来了,然而副局长一顿训斥就使科长李胜利明白了一个道理:上班时间科长的门是不能锁的,而副局长就行!副局长李胜利果然可以锁上门办公了,但是座机、手机却是不能关的,而这个局长是可以的。终于可以拔掉电话线,关掉手机了,可以安静地吃烟、喝茶、看书,安静地做自己想做的事了,而局长李胜利却惊讶地发现,他的电话一旦不通,他也就成了一个无法掌控全局事务的瞎子将军了。最后,科员李胜利或局长李胜利不无悲哀地想:我想要的只是安静,怎么就这么难呢?
有一个叫李胜利的人在寻找安静,而我在寻找声音!
迫不及待找来非鱼的小说集《痕迹》。又看到了她的《痕迹》,一个对异性过分关心而使其受到伤害的挺尴尬也挺无辜的故事;《头发》,一个在幸福的体会中结束自己的幸福,或一个在痛苦中体味到幸福滋味的痛苦故事;《喝茶的女人》,一个从茶里喝出了伤感的眼泪,也喝出了幸福真谛的女人;《幸福生活》,一个在微醺状态中得意地炫耀自己并不得意的人生的故事;《到四五街去找二哥》,一个没有找到二哥却依然高兴得大:吉嚷嚷的故事;还有《看见彩虹》,一个关于眼睛是心灵的视窗和眼睛背叛我们心灵的故事……
在病中,就这样,一篇篇,慢慢读着,细细品着,那种安逸、宁静、呢喃、注视,那种清浅的深邃、贴近的遥远、温暖的忧伤、明媚的眼泪的故事,那种我们已经习惯忽视的不是问题的问题。
依稀听到了什么。
哦,那正是我一直在寻找的声音:一种没有分贝的絮语,一种没有声音的声音,一种精神世界和灵魂深处的声音!
忽然明白,这个叫做非鱼的写小说的人,已经做的和正在做的正是这样的事情。
是的,相对于那些总是为自己的精神退却寻找理由的作家,非鱼显然是个坚守精神世界并具有某种信仰的文化探索者。当然,在这个信仰自由和多元的世界,信仰什么.不信仰什么,基本上与别人无关。只是,当你不信仰的时候,你会倾向于否定你所看到的和经历过的一切,而当你有信仰的时候,便会从同样的经历中发现生活不同的意义。
到了五月,康复的我在鸟语花香的早晨醒过来。没有花木的六楼的窗前怪稀罕地飞来一只不漂亮却挺可爱的麻雀,叫着,跳着,歪着脑袋,和我隔着玻璃对视。这时电话响了。一位以培养发现好作者为己任的朋友在电话那端告诉我:“非鱼得全国第四届小小说金麻雀奖啦!”朋友的声音,像一枚成熟的苹果那样鲜艳饱满。他一直以为我和她很熟呢!
“是的,我知道了。”我说。
其实,我并不知道,是他说了我才知道的,也不认识这个叫非鱼的获奖者。我认识的是那个我没有见过面的却给我讲述一个个关于精神和灵魂故事的非鱼。现在她获奖了,而这对我似乎并不能算是一个多么意外的消息。因为一枚苹果饱汲了来自根部土壤的营养,承接了头上阳光的濡染,不红,实在没有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