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不了了。实在受不了了。
当我把自己像一张照片一样扔到床上的时候,我才明白,为什么除了人,其他动物都不直立行走。直立,太累了,尤其是直立行走一天,更是累。
当然,这还不是最累的,最累的是我的脑袋。这颗外边裹着精短的头发,被理发师修理出整齐形状的脑袋,一刻不停地进行着高速运转,不停地想做过的事,要做的事,没做的事,比如计划,谈判,意向书,总结,报告,等等等等,简直烦透了。
我曾试图单方面终止这样的运转,可没等我真的停下,我就惊恐地发现,这根本行不通,我怎么可以眼看着别人匆匆忙忙,而我甘心做一个懒惰的人,一个无所事事的人呢?这显然是愚蠢的想法。
今天,我又一次被上司骂,他骂我脑子是一桶糨糊,骂我没有能力。
单单是这些,我也就忍了,最让我无法忍受的是他让我滚,而且是越远越好。老天,我做错什么了?要让我滚出他的视线。我是直立行走的人,我早已经失去滚的本领。
憋着一肚子的火气,我在公共汽车上又跟人吵了一架,周围的人居然都来指责我,说我一个大小伙子,不该跟一个姑娘计较。凭什么啊?明明是她尖细的高跟鞋踩了我一脚,我怎么就不能要求她赔礼道歉呢?
满车的人就那么不讲理,我势单力薄,无法再跟他们计较下去,我提前两站下了车,一摇一晃:电走回了家。
躺在床上,我一边诅咒公司的上司,一边恶狠狠地扔飞镖。
那个奇思妙想就在这时冒出来:我要发明一种能让时间慢下来的仪器。
说到做到。我立即爬起来完善我的构思,并在洁白的纸上画出一张张草图。
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我臆想中的“时间减速器”被我折腾出来了。
一顶类似过去女士烫发用的电加热帽,但没有长长的电线。各种数据被集中在一块很小的芯片上,装上两节五号电池,这个神奇的时间减速器就可以正常运转。
戴上这顶帽子,一切都可以慢下来。时间如同凝固的水,不再流动,一天时间仿佛一个月那样漫长,你不用着急赶一系列的数据报表计划总结,不用在吃饭时间一手端着快餐盒眼睛盯着电脑看股市大盘,不用害怕约会迟到,不用害怕发出的电子邮件收不到,不用一会儿摸出手机看一下,生怕漏掉未接电话。太阳在头顶慢慢地移动,所有的人在路上闲庭信步,你甚至可以在上班途中和大家聊聊天。
太舒服了!我可以放心大胆地睡到自然醒,可以舒舒服服地吃完早餐再去上班,可以悠闲地一路走,一路欣赏路边火红的美人蕉。
捧着这个神奇的时间减速器,我在屋里高兴地蹦起来。
不行,我得让更多的人知道我这个伟大的发明,让更多的人使用。我甚至想,如果将来能够普及到每人一个,这样不就等于整个世界都慢下来了吗?或许,我就可以成为一个名垂史册的发明家了。
想到这里,我欣喜若狂,恨不能立刻让大家了解并接受我这个伟大的时间减速器。
我来到父母家。父亲正在练字,那个“之”字他总写不好,纸篓里扔了一团又一团写废的宣纸。我喊他,他没有抬头看我,只是“嗯”了一声,说回来了,然后又跟那个“之”字作艰苦卓绝的斗争。我说:爸,爸,给你看样东西。说着我拿出那顶帽子样的东西,我劝说他戴上,他拒绝了,他说都是女人用的,他不戴,他忙着呢。我在他身边转来转去,一直不停地劝说他试试,最后他被我磨得实在没有办法了,才勉强答应试一下,就五分钟。
五分钟,戴上我的时间减速器,他的五分钟就可能是五个小时了。我得意地看着父亲端起一杯茶,慢慢地吹,慢慢地闻,慢慢地品,然后,他又盯着字帖,细细地琢磨。
几个小时后,我摘下父亲头上的时间减速器,问他感觉怎么样?他说:好,好,好像回到了二十年前。父亲轻轻地眯上眼睛,我知道,他沉浸在对二十年前的回忆里了。
这时,爷爷柱着拐棍,拎着他那对虎皮鹦鹉回来了。爷爷看见我,呵呵一笑:嘿,你小子怎么有空回来了,整天忙啊忙,当国务院总理了?
我顾不上跟爷爷贫,我迫切需要证实我的伟大发明。
爷爷很配合,我帮他戴上帽子。
才不过一刻钟,爷爷就扯下帽子:这就是你的伟大发明?我点点头:是啊,是不是特别好?
爷爷扁着嘴角一撇:好个屁!这不就是俺们小时候的样子?除了没有这么多新玩意儿。我说,你这个也叫发明?太愚蠢了,没有一点科技含量。
我收拾起我的被爷爷叫做“狗屁“的发明,心里一阵难过,太受打击了。突然我又很羡慕爷爷,他小时候怎么那么美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