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天的公园里，游人熙攘。乘坐游戏海盗船的青少年男女，随着船身的飞腾和回荡，发出阵阵恐惧的尖叫声。在一处僻静的树荫下，张毅与市纪委副书记、监察局长秦国锋正在下象棋。这位局长四十五岁左右，生相粗犷强悍，两道大刀眉，一脸络腮胡子。游园的人谁也没有去注意他们两个。
张毅两眼盯着棋盘，手里捏着一颗棋子说：“我现在真是有点举棋不定啊。如果我们与一把手对着干，坚持要立案查处宏达公司的问题，今后的关系就难处理了。得罪了婆家，纪委的干部怎么过日子呀？”
秦国锋见张毅的棋子落了棋盘，就将一个卒子挺过中线说：“我们现在已经是过河的兵卒，只能前进不能后退了。前进，才有胜利的希望。”
“我们市里那位头儿，云遮雾盖，究竟是什么面目，我看不清呀。”
“据说，他当县委书记时，有人反映他有男女作风和经济问题，我们的老纪委书记去查过。”
张毅动了一步问道：“结果怎么样？”
秦国锋拿着一颗棋子落下棋盘说：“当时市委研究时，说证据不扎实，结果不了了之。不久，他反而当了市委副书记。
魏书记调省里后，他又当了市委书记。”
“你们老纪委书记的日子恐怕不好过了。”
“那倒没有。他对老纪委书记倒挺客气，说老资格了，该解决待遇了。这样，老纪委书记就当了正市级的市委巡视员。呃，该你走棋了。”
“宏达公司究竟有多深的水，我心里确实没有底。”张毅随手动了一步棋。
“据我观察和了解，宏达公司已经严重脓肿。脓包一直没有被刺穿，可能与市里的头儿有关系。因此他老是捂着盖着。”
“但怀疑并不是事实，分析更不能作为证据。呃，该你走了。”
秦国锋动了一步棋说：“不去深入调查，哪来的事实和证据？”
“一把手不让去立案调查怎么办？”张毅移动了一颗棋子。
“今天是星期天，明天我就去宏达公司作信访初查。这不要市委办什么手续，你装作不知道就行了。同时，你把有关材料搜集整理一下，等司马书记一回来，你就去汇报，看他还有什么高招。”秦国锋边说边走了一步棋。
“你这一步马后炮的杀着挺厉害嘛。对，就这样办，今天的棋你下赢了。”张毅高兴地说。
两人笑着收拾棋具……
张毅与秦国锋下棋的事，不几天就被郑彪知道了。这位公安局长凭着职业的灵敏嗅觉，认为纪委书记和监察局长哪有这份闲功夫去公园下棋，很可能与宏达公司火灾案有关。火灾原因的调查报告怎样写，他要慎重。起火原因现在并没有查清楚，如果贸然结论为自然起火，万一将来重新调查，否定他的结论就麻烦了。即使不追究责任，也会说他无能。如果起火原因的结论不写明确，戚新国那里又会通不过。郑彪只好硬着头皮再去找戚新国探探口气。
坐在办公室安乐椅里的戚新国，跷着二郎腿，对俯着身子、半边屁股贴着沙发的郑彪语气淡漠地问：“你有什么事？”
“宏达公司的火灾，究竟怎么引起的，一时难查清楚。关于火灾原因的结论报告还不好写呢。”郑彪小心翼翼地在汇报。
“你是公安局长，这点事也要我教吗？是失火，你就找出失火的原因嘛。是纵火，你就要给我找出纵火的罪犯，找不出纵火的罪犯，就拿你是问。”戚新国边说边放下二郎腿，显得颇为烦躁。
郑彪神色不安地说：“我们公安局的报告按您的意思写是没问题。但是我担心司马民望那里不好过关。他是一个既精明、又很讲原则的人，随便应付恐怕不行。”
戚新国腾的一下站起来：“谁叫你随便应付？要认真对待，下功夫把报告写好。”
“报告结论写自然失火行吗？原因嘛，可能是电源线老化引起的。”郑彪用探询的口气问。
“结论报告里能用‘可能’之类的词吗？你这个公安局长是怎么当的！”戚新国声色俱厉。
“是电源线老化引起的，是电源线老化引起的。我回去马上按您的意思把报告写好。”郑彪哈着腰起身想尽快离去。
戚新国训斥道：“你们公安局经过调查写出的报告，怎么是我的意思？”
“是我的意思，是我的意思。”郑彪边说边点头退着身子往外走。
“你去吧。”戚新国挥了挥手，“抓紧时间把报告写出来。”
郑彪如获大赦似的松了一口气，匆匆离开了戚新国办公室。
戚新国想静下来清理清理这几天一些事情的思路，但电话又响了。他抓起电话，传来朱崇的声音：“戚书记吗？我是朱崇。宏达公司发生特大火灾，我一时回不来，这得请你和胡秘书长多关照，想办法让保险公司多付一些赔偿金。”
“你他妈的怎么还没回来？你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
你们公司已经乱套了，有不少职工在告你的状。”戚新国对着话筒没好气地说。
“我手头还有几笔重要业务没处理完，暂时回不来。公司的事，拜托您和胡秘书长帮帮忙。呃，公司的全部账册在纺织品仓库旁边，没有烧毁吧？”
“据说，大部分账册被钟萍等人抢救出来了。钟萍烧伤了，还死了两个人。”
朱崇的声音显得有点紧张：“账册可至关重要呀，千万不要让别人乱动。请您赶快安排人把它保管好，一定要等我回来处理。”
戚新国很不耐烦地说：“你这小子，赶快给我滚回来！你自己拉的屎，休想让我和胡国民给你擦屁股。”说着，把电话挂了。
戚新国被朱崇的电话搅得心烦意乱，在办公室走来走去。
他自言自语地说：“这小子耍滑头，想躲过这阵风再回来。”
这时，胡国民推门进来说：“刚才市纪委办公室来电话，说司马民望明天来锦江督促检查反腐倡廉工作的落实情况，指明要市委主要领导参加汇报。”
“要我参加汇报？”戚新国疑惑不解地望着胡国民。
“电话里是这么说的。”胡国民也想不出别的原因。
“司马民望在搞什么鬼，老是盯着锦江不放？”戚新国有些气愤地说，“他抓一条线，我抓一个面，哪有精力跟他打消耗战！”
“明天的接待怎样安排？”胡国民的请示打断了戚新国杂乱无章的思绪。
．“既然来了，热情接待，住楼外楼宾馆。市委在家的几位主要领导都去宾馆迎接。郑彪也去，万一问起宏达公司火灾的情况，让他汇报。在锦江的日程安排要丰富多彩，具体工作你去落实。”戚新国轻车熟路地提出了接待方案。
“市委的汇报材料由谁准备？”
“要市委政策研究室准备，你把把关。”
“司马民望这次来，恐怕不是一般的听听情况，可能还有别的意图。你能不能打电话跟省里联系一下，看有什么新的动向没有。”胡国民在提醒自己的头儿。
戚新国用手指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架说：“大的动作估计还没有。有大的动作，省委常委肯定要研究，我不可能没有一点信息。”
“没有大的动作，就不去管它。在什么山上唱什么歌，到时再说。”
“小心能行万里船，还是提防一下好。谁没有小辫子呢？”
“司马民望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还不清楚，怎么提防？”
戚新国一时也想不出什么好主意，只得说：“走一步看一步，量他司马民望也不敢把我怎么样！”
第二天下午，楼外楼宾馆的迎宾大厅，沙发上坐着戚新国、袁佑明、尹葆春、张毅和胡国民。他们在等候司马民望的到来。这时，郑彪急匆匆赶来说：“司马民望的小车已进入市区，再过几分钟就会到达这里。”戚新国精神一振，立即起身，带着市委几位领导站到了迎宾大厅前的停车道旁。
一辆奥迪小轿车驶入楼外楼宾馆大厅前的停车道。车上下来司马民望、省纪委副书记谭明和秘书小苏。
戚新国趋步向前紧紧握着司马民望的手说：“辛苦了！辛苦了！”
司马民望和谭明与市委领导一一握手。跟胡国民握手时，司马民望亲切地问道：“你爱人林岚还好吗？”
“还好，还好。”胡国民连声回答。
司马民望进入迎宾大厅，在仔细察看宾馆大厅的各种设施。镶嵌各式浮雕的天花板典雅脱俗；镀金和水晶装饰的大吊灯金碧辉煌；光可照人的大理石地面，摆放着红木沙发和茶几，古色古香，富丽堂皇；铺着猩红毛毯的楼梯和不锈钢扶手，鲜丽耀眼，光彩迷人。戚新国见司马民望被大厅的豪华气派吸引住了，就谦恭地说：“条件不好，请包涵。”
司马民望弦外有音：“条件不好？不能乐不思蜀啊。”
戚新国立即解释：“这是筑巢引凤。没有一个好窝，不会飞来金凤凰呀。”
司马民望随着宾馆的导引小姐边走边说：“仅仅有巢还是不行的，关键是要有良好的生态环境。有位外商说，高效廉洁的政府是最好的投资环境。我看他说的很有道理。”
“那是，那是，我们对干部的廉政建设是抓得很紧的。”戚新国随声附合着。
“那好啊，明天你就给我们介绍一下市里抓廉政建设的经验吧。”司马民望趁机就给戚新国出了汇报题目。
戚新国抢在导引小姐前面亲自按着电梯开关。他伸着一只手，做出“请”的姿式说：“先进房洗一洗，然后把我们安排的日程给领导汇报一下，看行不行。”
司马民望看见戚新国那过份的殷勤劲，就幽默地说：“书记开电梯，真是高射炮打蚊子，大材小用啊。”
在场的人都“哧哧”地笑了起来。
大家先后进入电梯。电梯关门上升，红灯数字不断显示，一直到了二十五层才停了下来。
司马民望洗理后，进入了宾馆的小会议室。戚新国亲自汇报日程安排：“晚餐后，请各位领导到市委的宾馆歌舞厅轻松轻松，平时大家工作忙，难得有机会；明天上午去秀山和江心公园，检查我们城市的环境美化工作；后天，去我们市里的首富县作指导；再往下，请看看我们很有特色的小商品市场……”
司马民望挥手打断戚新国的话说：“新国同志，我们非常感谢市委的热情接待和周到安排。但我们这次来，是督促检查如何围绕经济建设这个中心落实反腐败工作的，不是参观旅游。为了方便工作，明天请把我们安排到市委老招待所，那里找人谈话方便些。老谭，你看怎么样？”
“赞成民望同志的意见。我们住在二十五层的高楼上，离天近，离：地就远了。”谭明话带寓意的回答，引得在座的人都笑了。同是笑声，但心境不一样，有的很舒畅，有的很尴尬，有的很随意。
司马民望在笑声停住后说：“这样吧，今天晚上我们调查组的同志研究工作。新国同志，你晚上准备一下，明天上午介绍全市抓反腐倡廉的情况。大家都辛苦了，请回吧。”
“我们已安排了晚餐，请领导吃顿便饭。”胡国民马上接过话说。
司马民望左手指在沙发扶手上来回划动：“我们先说清楚，便饭就是便饭，不准上高档菜名贵酒。否则，不要怪我们罢宴啊。”
“照办，照办。”戚新国立即表态。
司马民望扫视了在座的一帮人，左手指在沙发上交替地轻弹着：“请我们吃便餐，也不要这样多的人陪啊。十八罗汉请观音，客少主人多，浪费大家的时间。”
“陪客吃饭确实要改革，两三个人陪就够了。”戚新国当即决定。
胡国民为难地低声对着戚新国：“今天晚餐哪些人参加呢？”
戚新国毫不迟疑地面对司马民望说：“按省纪委领导的意见办。晚餐由我和佑明同志陪，国民同志有些具体事，也参加一下。”
张毅的脸色有些不高兴，两眼直望着司马民望。司马民望朝着尹葆春和张毅说：“就按新国同志的意见办吧。照我的意思，最好一个也不要陪。”
随着“请进，请进”的招呼声，戚新国陪着司马民望等人步人樱花厅包厢。包厢内，精致高雅。大圆桌上，折叠成各种花形的雪白餐巾，插在饮料杯内。桌面正中，什锦大拼盘的边沿摆着精美的餐饰雕花。一帆风顺大龙虾、大盆的清炖水鱼和大盘的蟠龙白鳝以及烤乳猪、梅花蟹等菜肴摆满一桌。茅台酒已经开瓶，斟满了各个酒杯。司马民望一见厅内的场面，眉宇间就露出很不高兴的神色。
戚新国拉着司马民望坐在他的右边，拉着谭明坐在他的左边。他自己坐在孔雀开屏餐巾花形的主人位置。胡国民坐在戚新国的对面，其他人依次而坐。
“随便搞了几个小菜，吃餐便饭。”戚新国谦恭地用手指点着桌面。
服务小姐正在给司马民望摊铺餐巾。司马民望对小姐说：“请端一大盘馒头来，还来一杯茶，我肚子饿了。”服务小姐走出了餐厅。
另一名服务小姐在给客人分舀水鱼。
戚新国打着“请”的手式：“先喝点汤，垫垫底。”
从餐厅外进来的服务小姐把一盘馒头和一杯茶放在司马民望面前。司马民望抓起馒头就啃，边吃边喝茶。
“实在对不起，饭搞晚了，把领导饿坏了。”戚新国抱歉地说。
司马民望狼吞虎咽地一连吃了四五个小馒头。
戚新国站起身举着酒杯：“我先敬大家一杯。”他见司马没起身，又把酒杯递到司马民望的面前：“请赏脸。”
“我今天头痛得很，不能喝酒，要回房休息。”司马民望说着就起身离座。
秘书小苏一见，明白是怎么回事，立即抓了几个小馒头：“你们吃饭吧，我去照顾民望同志。”
谭明也起身抓了几个小馒头：“你们吃吧，我去陪陪民望同志。”
小苏和谭明都随着司马民望走出了餐厅。
戚新国对着胡国民瞪眼说：“他不准搞成宴请，我叫你降低标准，怎么还这样搞？”
“这只是接待重要厅级干部的水平，标准太低了也不像话嘛。”胡国民在申辩。
“对公款大吃大喝问题，我们市里应该认真解决一下。接待客人尽量规范化、制度化。”袁佑明趁机提出了自己的想法。
戚新国把杯里的酒往口里一倒说：“最难接待的是纪委，标准低了说你不热情，标准高了又说大吃大喝，叫下面真难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