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行止船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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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人生圈子

似乎每到一个地方,都置身边缘,无法与现实所在的圈子融合如鱼水,更无法成为所谓的中流砥柱。幸好十几年前,我的大学老师告诉我,边缘即前沿——在English中。

但我更怀疑即使我到了很前卫的圈子里,一样如此。于是,原因只好揣度为:我永远属于自己的人生。换言之,我只是自己的世界——大脑中的主角,我永远屹立于一个独立人生舞台的中央。

孰是孰非?谁是大我,谁是小我?

我的世界的回声答曰:如果一定要选择,我选择做自我;如果一定要有一个组织,我选择走近君子的圈子——君子是最优秀的自我。

我置身的世界公认的圣人云:君子和而不同。这意味着:君子永远不属于某个小集体,更不屑于结党营私、党同伐异。纵观人类历史,君子的命运未必比普通人好,但每一个小集体或者说“私营”组织中的小人物,乃至小人,对君子之风的敬重都发自心底。

君子与禀赋、才华、财富有一定联系,后者是经济基础,君子是上层建筑。但禀赋才华财富只是支撑君子的基础之三方面,并非全部。更重要的条件是君子后天修为所处的人文环境,这种环境直接产生构成君子的两个特质:敬畏之心与弘毅之志。

君子的事业理想与生活理想或许并不比小人更容易实现,他甚或正是因为思想、精神的独立“反常”而穷困潦倒,而屡遭毁谤,而玉石俱焚,但,上帝必定以强者、王者甚至神的气质慰藉他伤创的灵魂。他们是孔子、孟子、屈原、司马迁、陶潜、李白、岳飞、文天祥、王船山、谭嗣同、石达开、鲁迅。

近读《中国文艺家》杂志,余秋雨对话王西京,两位同庚生、南北名的文化人畅谈中华文化与各自的文人人生。王说自幼熟读《论语》,被其中的三个句子惊动:“知其不可为而为之”,“志士仁人,无求生以害仁,有杀身以成仁”,“士不可不弘毅,任重而道远”。在西京先生的画作中,我最欣赏的是他的写意画《远去的足音》——戊戌六君子图。余秋雨说:中华文化的最后与最大成果,是君子人格,人格是一种生命现象,一种类似于DNA的素质,一种仿效的范本、皈附的动力。

我一直以为,儒家思想乃中华民族最根深叶茂的宗教,尽管被历代统治者用作了奴化教育的工具,但它的教义本身与耶释等教出发点一致,都是对人类最崇高精神的恪守。它的核心教义即有关君子的定义:君子自强不息,君子厚德载物,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君子周而不比(小人比而不周),君子坦荡荡(小人常戚戚),君子成人之美(小人成人之恶),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等等。

读《秋雨散文》,得知余秋雨曾与他的红颜知己,现任妻子马兰对话于发生过三十六年持久战、最终击败铁木真改变中国乃至世界历史走向的合川钓鱼城。余秋雨感慨道:“一种改变历史的勇气,永远会成为一座孤城,承受无数箭矢而巍然屹立。”马兰回应说:“说是孤城,上面有水、有路、有房、有景,也有享受。人生在世,就是要寻找这样的危难家园。”尽管余秋雨先生是否就是这样的一座孤城还有待历史与后人评说,但至少我们应感谢他描绘出了不和谐现世里君子真实的生存现状。也许余为了身家幸福拿不出承受孔丘鲁迅的那种勇气,只好接受与上述箭矢反向的箭羽,这也是可以理解的。余秋雨抛弃结发妻子是否君子之为有待商榷,但很显然他与马兰的爱情是可以归属于君子好逑一类的,其饱受的诟病丝毫不影响他们关关雎鸠般的和鸣。

观电影《孔子》,不禁为孔子以降的无数上下求索谋求“大同世界”的仁人志士而伤怀。“道不合不相与谋”,“吾未见好德如好色者”,面对因为上下交征利人与人集团与集团之间混战不休的局面,所有人都会同情于这样的认识。一个伟大的教育家,同时却是一个惨败的政治家,这种悖论能够论证的只是人类整体进化的脚步跟不上优秀个体的悲哀。人类文明的先行者犹如孤独的夜月,注定被无边的黑暗映亮。

昨晚,我与我的船山文艺圈子一位网名雨荷的文友发生一场“和而不同”的争执:她同情蒙古、金、满清乃至大日本等入侵屠城者,而我更支持文天祥、岳飞、王船山以至数以千计的国民革命军爱国将领及其数以百万计的抗日烈士。我生平接触最多的是抗日战争片,尽管这并不是我最喜欢观看的一类影片。

人以类聚。船山文化研究会是以弘扬船山人文精神、扶助纪实文艺新人而发起的一个同仁圈子。我们雅俗并至,老少咸集;我们与私营背道,与物欲对抗。尽管因为来者都是凡人,生计的逼迫,脆弱的性格,微茫的希望使得落伍者、退伍者不断,但总的趋势是,我们的这支向着人类理想灯塔前进的正义之师在不断成长壮大。正如前任会长、集教育家作家于一身的谭青峰先生所说:“船山精神是伟大的不朽的,他灿烂在络绎不绝的追随者的足迹里。”“一船明月生湘水,千山浩气薄云天。”这是我们的奋斗主题词。一船明月,寓王船山;湘水,孕育了以船山思想精神为核心的湖湘文化的母亲河。唐代船子和尚有名诗《船居寓意》:“千尺丝纶直下垂,一波才动万波随。夜静水寒鱼不食,满船空载月明归”。最足形容时势不济,怀才不遇的君子处境。“千尺丝”,可谓高深之学识;“万波随”,可谓教化之移俗,亦可谓世俗之围剿;“夜静水寒”,可谓考验定力之寂冷环境;鱼者,小人之熏心利欲也;月者,君子之圆满功德也。只因千尺丝,才有万波随;虽然鱼不食,亦有月满船。船山亦有名句“清风有意难留我,明月无心自照人”,“六经责我开生面,七尺从天乞活埋”。欲得“千山浩气”,只需“一船明月”;只因“七尺活埋”,“六经生面”已开。

人生如钓,船山先生就是这样一位极具定力的钓者。张君寿观捕鱼者有诗曰:“郎提密网截江围,妾把长竿守钓矶,满载鲂鱼都换酒,轻烟细雨又空归。”百味人生到头来都是空归,更重要的是钓鱼的过程,解决温饱之后,酒胜于鱼,“钓”胜于“截”,轻烟细雨是大钓者方能领略的诗情画意。我想,我所选择的人生的圈子,也就是这种钓者的群落。或许,终我一生亦不能至,然余心向往之,虽九死其犹无悔!

(原载福建《江畔文学》杂志2012年第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