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社科人来视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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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下棋

业余都需要一点文化生活。刚开始每个院子里装木盒子广播的那一段时间,大家天天听广播,反反复复播放的内容都差不多也就有些腻味,再后来院子里有一两户人家有了收音机,中午放在窗台上声音开得很大,大家都听单田芳播讲的评书《三国演义》还有《说岳全传》,还有长篇广播剧联播《夜幕下的哈尔滨》……再后来又有了黑白电视机,一到晚上也搬出来,整个院子里的人一起看南斯拉夫电视系列片《加里森敢死队》看电影《许茂和他的女儿们》——后来电视里允许播放的电影电视剧更多也比较丰富,一台黑白电视机让全院子里的人看到了《蹉跎岁月》、《被爱情遗忘的角落》还有《人生》——在那个文化生活贫瘠的年代里这些变化都一点一点地开始丰富起来,帮助我们“文化脱贫”。

除了这些评书、广播剧、电影、电视剧以外始终持续地承载着这个院子里业余文化生活的是“下棋”——幼小一点的孩子们下跳棋还有色子棋;在学的少年下军棋,也叫“陆战旗”;成年人下中国象棋;还有一些游戏类的棋,比如“牛角棋”和“六子棋”,那时候下围棋的比较少,下国际象棋的就更少——这个和经济水平有关:跳棋军棋都比较便宜;中国象棋可以拿一些酒瓶盖子来加工一副,用毛笔在盖子上写上黑字“将士象车马炮卒”充当黑方棋子、写上红字“帅仕相车马炮兵”充当红方棋子,自己画棋盘;围棋和国际象棋基本上没有办法仿制,加上规则不为人民大众所熟知也不能熟练运用技巧所以不能纳入代表业余文化生活的范畴。

孩子们下跳棋,围一个窝圈,头顶着头,叽叽喳喳地,无非是把自己十几个玻璃球想办法放到对方的“巢”里面,走空格的时候只能一格一格走,遇到有子的时候可以对称跳跃,特别简单,但是孩子们下得有滋有味,可以整个周末都“战斗”,赢了的孩子刮输了的孩子的鼻子,有无穷的快乐。有时候还采取轮番挑战的打法,赢的孩子留在座位上,输的孩子靠边站最后一个坐在座位上的孩子可以享受“坐轿子”——是两个孩子用双手拼出的“轿子”:两个男孩都用自己的右手抓住自己左手的手腕,然后彼此专著对方的右手的手腕,一台“轿子”就算成了,做“轿子:的孩子把腿跨进两个孩子胸前的空挡处,坐在他们拼接的手背上,走出院子穿过弄堂,”雄光得很。

色子棋一般在厅点以后的“洋油灯”下开局——有一张图,有桥梁、隧道、陷阱,也有飞机大炮降落伞,每一站都标有一个数字,上面配有文字:“遇到桥梁,从2可以直进到7”或者“掉入陷阱,停止一回”——色子是一个玩麻将牌使用的“骰子”,你每次投色子,都会有一个数字,按照那个数字你开始前进,投的数字是六,那么你就前进六步,然后读出那一步所示的文字,如果正好是“由于进入隧道,请退回到4”,这时候你必须把自己的棋子摆在4这个数字上。要达到终点可以说必需历经千辛万苦、艰难险阻,谁最先到达终点谁就是胜者——在油灯下玩这种棋既有趣味又能锻炼头脑,其乐无穷。

已经上了小学的孩子们比较迷恋下军旗,也就是“陆战棋”,放学以后几个孩子留在教室里,可以“杀”到夜幕降临,或者等到家长找到学校“拎”着他们的耳朵才回家。下军旗最有意思的是“下暗棋”,两个人各坐一边对局,同时需要一个“军师”实际上就是裁判员——各有一支“军队”:司令各拥有一个,军长、师长、旅长、团长、营长、连长、排长各有两个,工兵各有三名,地雷各有三枚,炸弹隔两枚,并且军旗各有一面。最后拔倒对方军旗的一方为胜者。对局以前,先要议好工兵能不能“飞”?雷区里面能不能“埋炸弹”?司令能不能放在第一排等等,一旦议好都有“军师”监督——两个人可以“杀”得天昏地暗、峰回路转、绝处逢生。这种棋正好适合学生的智慧和学生的机灵。下军旗时,只有遇到两个“步步为营”的下法会有些乏味,一般“军师”会在旁边催促,鼓励一方“冲杀”,“大军团”作战才能体会杀得对方片甲不留的痛快、也能体会自己损兵折将的痛苦……有一种下法很有效——集中优势兵力专攻左路或者右路,直捣对方大本营,一旦预计准确,一路“杀”来拔了对方军旗,另一路连交火都来不及就“受降”了。下军棋能看出孩子们的性格,在学校里学习成绩比较好的,一般都是“步步为营”的下法,最后能赢——是学习上也有耐心的人,但是也是比较乏味的人;学习成绩不好的孩子,喜欢“冲杀”、“奔袭”,喜欢“挺进中原”的感觉,最后容易输棋——他们的学习方面缺乏足够的耐心,但是为人相对来说比较豪爽——现在回想起当时一起“陆战”的同学,在生意场上事业有成的都是学习成绩不太好喜欢厮杀的那几个;而当时班上的“尖子生”最有成就的是在教育局当一个副局长。俗话说:一人一性。其实“一棋也一性”。

牛角棋和“六子棋”甚至没有固定的棋盘和棋子,找一根木棍在泥巴地上画也画得出来;或者用一支粉笔在水泥地上画出来,找几块石子就可以两人“大干”起来。牛角棋,画一个牛角模样的尖三角形,然后再“牛角”里面再写两个去掉上面那个点的“之”字,最后“之”字的最后一笔正好要联结“牛角”右下角的那个点,这就是牛角棋的棋盘了。然后捡两块碎石头,对方捡一块碎瓦片,随即可以开局——规则也很简单:执两个子的一方向尽一切办法把执一个子的对方重新逼回到牛角尖并且没有第二步棋,算胜;反之,执一个子的一方如果能穿透两个子的围堵占领底边任意一个点也算胜——简单地说:就是两块碎石头必须把碎玻璃比斯在牛角尖上;碎玻璃必须想办法摆脱围堵到达原先碎石头重的任意一个位置。下期的时候只能按照牛角的线路走,技巧其实也很简单:就是想办法在中间相遇的时候抢到先手,逼迫对方只退不进——研究过“棋理”的人非常清楚,最后只能是平局。这种棋作为游戏的一种方式除了有乐趣还有一个重要方面就是看谁更粗心,更粗心的那一方必输无疑。所以说下“牛角棋”可以培养做事严谨的性格。“六子棋”其实不止六个子,是指一方有六个子,一共十二个子。这种棋也是说下就可以蹲在地上下的,在地上画一个“九宫格”——就是先画一个方框,然后再方框里面锡娥一个“井”字,井字的八个定点要和开始画的方框交接住,这就是棋盘。让后双方各找来六个“子”,只要各自统一,并且放在棋盘上能分辨不发生混淆就可以——在“九宫格”外框的十二个点上排放自己的“棋子”,靠自己这一边的底线有四个“棋子”加上第二条线上一左一右各一个“棋子”,这就是自己的六个子。整张棋盘上只有“井”字中间为成的那个“口”字上的四点没有棋子,那就是“战场”——“一口井”的战场只有“肉搏战”,到处都是短兵相接——规则很简单:在一条直线上正好走成只有三颗棋子而没有空格的时候,两个子的一方“杀”掉对方一个子,形成“二杀一”,叫“吃”;同时,在一条直线上正好走成只有三颗棋子,一个子又正好走到对方两个子的中间的时候,形成“一杀二”,叫“挑”。被“吃”和被“挑”的子都要被拿掉。开局不出三步,就形成“对杀”——这是“九宫格”这样的棋盘决定的,各杀掉一个子,“兵力”减少“战场”扩大,肉搏战才更加有声有色,能杀得血肉横飞。就像高手经常可以“挑”一样,完成“一杀二”;甚至还可以做到“双杀”——在两条相交的直线上,你走进去一个“棋子”在横线和纵线上同时形成“二杀一”,“双杀”的威力很大,往往让对手绝望——实际上“六子棋”经过仔细研究也是“和局”告终,考验的也是看谁更仔细更严谨。粗心的必须无疑!——所以下“牛角棋”和“六子棋”的时候往往互有胜负,越是胜负不能明显区分越要分出高低,这样一来,对局到彼此乏力为止才散去……

成年人下中国象棋就有看头:画在水缸盖板上的中国象棋盘放在一个方凳上,双方各选一把竹椅,还没有坐定,左邻右舍全都围过来了。虽然说:看棋不语真君子,但是谁也做不到“真君子”风范,关键时候七嘴八舌,观战的人也不知什么时候形成了两派,相互支招——在这样的场面下,对弈的双方根本无法做到“未见三步不落子”,越下越乱,没有了方寸,倘若其中一方劣势已经分明,另一方必然“幸灾乐祸”起来,搞得弱势的一方更是神情沮丧心不在焉,而恰恰此时有人急于帮他支招,再三强调可以扭转乾坤,弱势的这一方其时甚至都听不进耳,已然自暴自弃决定破罐子破摔——越是这样一意孤行,帮他支招的人越是急不过也气不过,围观中性子急的人甚至从他手中抢下棋子放在自己支招的那个位置上——七嘴八舌不算,还伸手抢棋——结果可想而知:对弈的人一发怒,整个棋盘掀翻,抓在手中的棋子也甩出去,吼一句:是你下还是我下?颈脖子上青筋暴突,满脸愤怒……最后大家你一言我一语,一边抱怨他“棋太臭、脾气也臭”,一边悻悻然暂时离开,等你们平息了,重新开局了,他还回来——他也忍不住不回来。真是奇怪!已经惹得人家生气、也已经被人家抱怨,你还来做甚?没有办法,象棋太有吸引力了……

院子里的沈部长和罗官助两个人喜欢相邀下象棋,但是他们邀请对方的方式有些奇怪——沈部长问:官助的,输盘棋?(还没有下就叫人家输盘棋!与其说是邀请不如说是激请。)罗官助答:你那个臭棋……还不知道最后谁输呢!——罗官助已经开始张罗摆棋盘拿棋子了。罗官助主动邀请的时候也很奇怪——罗官助问:下一盘啵?(声音里总是有试探以及求着你和他下一盘棋的味道,难道这也害怕拒绝?)沈部长答:老查(罗官助的老婆)到时候又要发火咯……(转身又问:摆好了吗?)——罗官助其时已经摆好了棋盘,等待中。确实,两人当中,罗官助的象棋水平差一些,老查也确实经常因为罗官助下棋发火,也不止一次把象棋扔到屋顶上去;沈部长即使想下棋也不外露,而罗官助想下棋到了心里长虫的地步,痒!这就是两个人的区别。他们对弈过程中也有意思——罗官助要抽烟喝茶,下棋动作不够快。沈部长就说:太慢,水平不高,想到明朝也就是这样……罗官助马上来气:你走得慢的时候,我从来不催你,我想一步棋,你就忍不住?人一急、烟一熏,拼命咳嗽……这一切都为结局的对话做好了铺垫——倘若沈部长三打两胜赢了,就说:确实比你水平高一点;倘如不幸输了,就说:吃不消你这么抽烟……总之两个人就是一对“冤家”,但是始终是棋友,下棋和斗嘴成为不可分割的一个整体……意犹未尽啊。

改革开放以后,沈部长作为“先富起来”的一个,后来搬迁到远郊栽花种树,罗官助从此成了没有了对弈对手的孤独老人,院子里的下一代也成家立业了,业余文化生活也更加丰富了——记得再后来的业余文化生活流行唱卡拉OK,全院子里的人都去唱卡拉OK了,愿意下象棋的人几乎没有。罗官助老人一个人穿着厚厚的棉袄,一边抽烟、一边蜷缩在屋檐下晒太阳——这是我最后一次见到罗官助……

人民广场边上有很多摆着“残局”等下棋的人,据说输赢至少十块钱,这里面有文章,所以即使路过也不愿意停下来观战,下棋作为业余文化生活还可以,如果作为一场赌局,输的是双方。家乡的少年宫也开始举办围棋培训班和国际象棋培训班——想必这两种棋作为体育项目在发展,和业余文化生活也开始越来越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