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私奔的丁香
19676600000004

第4章 汉殇(2)

我真的爱上他了吗?我重复地问自己。

那个无赖在荥阳和周勃在襄阳的6万大军会合,进军阳夏,约定彭越、韩信一起会师共击楚军。

那个无赖求胜心切,居然扔下韩信和周勃,独自率领5千军马攻打固陵。

“你为什么不等他们一起走?”我问他。

“你是不是想那个王八蛋小子了?”他狠狠地扔下手中的酒盏,“操你娘,老子看你每天把那件破皮袄拿出来看,原来你等不及了?”

我吃了一惊,没想到堂堂万军主帅居然会说出这种话来。我睁开充满泪水血红的眼睛,狠狠地甩给了他一耳光。

然后转身离去。

身边没有大将,他懦弱地不敢进兵。快一个月了,兵马都集中在固陵这个小城池里面。狂妄,自大,虚荣,懦弱——他的本质决定他永远只会是一个历史的投机者。

一月后,张良建议立即进兵。

很快,周勃和韩信的大军也浩浩荡荡地赶到了固陵,开始对上次的仇恨进行清算。

40万军队聚集在城下,浩浩荡荡,足以满足那个无赖的虚荣心。

到了树上没有杨花的那个季节,我们到了垓下。

天很阴,没有风,淮河已经封冻了。我身上穿着他的那件大氅,依旧独自游荡在军帐之外。

“夫人……”耳边响起了那久违的声音。

“嗯。”我抬起头,“韩王。”

“夫人这些日子可好?”他很羞涩,像一个男孩子。

“韩王,谢谢您的大氅,我凭这个还抵挡了好多天呢。”我笑了笑,把身上的大氅脱下来——不是递到他的手上,而是披在他的肩上。

他有些无所适从,看着我的脸。

外面的巡夜声越来越远。

“我不是什么韩王,夫人。”他走近了两步,“记住我的名字,韩信。”

“韩信……”我颤抖了一下,“你喜欢我吗?”

他的脸突然变了颜色,倒退了两步,脸变得苍白,“沛公和夫人对我恩重如山,韩信不敢有非份之想。”

“不想?”我笑了笑,“是不敢,还是不愿意?”

连我自己都不敢想像这句话是从我口中说出来的,我自己都能感觉到我的脸在发烫。但是这句话确实是从我——一个叫吕雉的女人的口里说出来的。

他把那件大氅脱下来,放到了嘴边,亲吻了一下,又静静地披到了我的肩上:“夫人,韩信先走了。”

说完,转身离去。

垓下一战我们都没有想过结局是让项羽率领800人突围到淮河边上。上次我们走投无路也是被河挡住了去路,这次换成了他。历史正在和我们开着玩笑。

埋伏在河边的樊哙将那可怜的800人一阵追杀。

到了阴陵,他们被陷到了沼泽里面,剩下只有几十人。

丞相张良让英布埋伏在沼泽里面,当项羽从里面逃脱到东城时,只剩下28个人。

在乌江边,他把自己的头颅给了当年的叛将司马童。

我不知道那个无赖怎么会给项羽国葬的礼节,他的虚伪、狡猾让我越来越感到恶心。

5月,洛阳。

那个无赖坐在龙椅上面,虚伪的笑容掩盖着他虚伪的本质。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下面的臣民高声叫着。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我和他也跪在下面,发出同样的声音。

耳边,突然响起了久违的楚歌声……

秋天的洛阳让人感觉一阵阵的寒意。

我一个人在皇宫里面,有一种很不自在的感觉。

难道父亲真有先见之明?那个无赖真的成了始皇帝第二?

我自己都不知道我是不是在梦里面,有一种很虚幻的感觉。

很担心哪一天我的梦醒了,我仍旧躺在我家里的卧榻上。

但是每一次在梦里面惊醒,我的手所能接触的,都是那种很温暖很实在的黄绫做的枕头和被子。然后仰望四周,都是朦朦胧胧的含元殿。

3丈高的天花板让我觉得这一切都很空虚,空虚得不甚了然。然后我就一个人默默地望着周围的一切,像傻子一样。有时候我自己都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有时候,我会一个人默默地怀念当初在沛县的生活。

好安静,好温馨。

含元殿微弱的灯火把灯盘下面的铜仙鹤在地上拉出很长的影子,灯火颤动着,远远望去,像一个正在点头的精灵。

“什么时辰了?”我从被子里伸出头,小声地问。

只听到一阵很细碎的脚步声从殿门口传过来,然后一个很老的太监步履蹒跚地走到我的床头,卑躬屈膝地小声回应我:“回禀皇后,寅时两刻了。”

“嗯。”我点了一下头,然后又很快地睡了过去。

被子里莫名地响起一阵抽泣声。

烛火颤动,依旧。

一个月以后,那个无赖——汉高帝竟然宣布要郡守以上的百官全部临朝。我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我也去吗?”我问他。

“你是皇后,就是国母,也就是孩子他妈,不去怎么行?”他一边让太监给他系衣服,一边漫不经心地说。

我厌恶地看了他一眼,然后转身走开。

“你等一会儿——”他忽然从小太监的手中挣脱,抬起一只正在穿衣服的手,指着我。我回头时,突然看到了那个小太监困惑不知所措的表情。

“皇上还有什么事?”我抬起很茫然的眼神看着那张看上去很卑鄙很无耻的脸。

“晚上我到你那里去。”他显出一副嬉皮笑脸的神态,“再不去我都快忘了你在那个时候给我什么感觉了。”

那个小太监显然听到了我们在谈论什么,然后把头偏向了一边,捂着嘴偷偷地笑。

“笑,笑什么笑?”那个无赖摆出一副无赖的姿势来,“男人憋急了当然需要解决一下,哪像你,下面少那么一点!”

那个太监立刻没有表情了,我能够清晰地看到他脸上的泪珠。

那天早上我坐在那个无赖的身边,直到看到所有的百官都到齐了之后,他才正式宣布他要做的事情。

“大家都跟我拼了这么多年,大家都是一身的伤。”他开场白让所有的人莫名其妙,不知道他要做什么。“我看时候也不早了,有几个兄弟跟了我这么多年,连老婆也没有娶到,咱心里挺过意不去的。”

下面所有的大臣都不知所云地望着他,然后听他乱扯一通。

“下面,就由萧何——老萧,来宣布一下我给大家的官职。这是太平年头了,大家有个职务以后也好办事一些。”

台下一片骚动。

萧何看着坐着的刘邦,试探性地问,“皇上,您认为可以公布了吗?”

“好!”刘邦一声大叫,像极了林海雪原的狼嚎,“老萧,这个就由你来公布吧。”

萧何点了点头,小心翼翼地展开手里卷着的黄绫圣旨。轻微地咳嗽了两声,“奉大汉高皇帝圣谕,吾朝上承尧舜基业,下拯黎民水火。金戈铁马,鏖战廿载,实属万难不一辞。诸臣工舍生忘死,恪尽职守,奋而忘我,公而忘私。现承天景命,奉诏公示。武陵侯张耳,楚王韩信,淮南王英布,梁王彭越,燕王臧荼,长沙王吴芮,左丞相萧何,右丞相陈平,太傅张良,汝南侯周勃,轻车都尉曹参,轻骑都尉樊哙……”

台下一片骚动声,给人的感觉就是一种急不可耐。

很多人紧绷的脸上露出很得意的神色。而我,看到的却是当年在泗水和雎河那一群群被淹死被杀死的冤魂。

第一帝国在血和火的悲壮中崛起。原来成功的一切在我们的眼里竟是血和泪水的沉淀。

我在跪着的人群中看到了他,那张刚毅的脸上没有笑容。

然后我就很傻很无知地看着他的表情,那是一个男人真正的表情。

我对自己说。

冗长无谓的分封游戏终于结束了,只是觉得很累很疲惫。然后我一个人默默地走下了台阶。

“皇上,臣妾告退。”我对那个无赖一脸笑容,说。

“嗯,去吧。”他很傲气地摆了摆手。

我昂首挺胸地走出了宫殿,身后拖出一道很长的云锦。

我亲眼看到那个男人用很暧昧很痴的眼神看着我。

我感觉到,身后的那一大段云锦,就是他的那件大氅。

含元殿门口的一阵冷风吹过来,然后身后的那幅很壮丽很美的云锦在那一瞬间被风吹了起来。

整个大殿里面有一种很慑人心魄的美丽。

“启禀皇后,楚王韩信求见。”老太监的公鸭嗓子在我耳边响起。

“让楚王进来。”我抬起头,“有请楚王进来。”

“是。”老太监告退。

我转身,突然发现了墙上挂着的那件大氅。

3年了,它一直跟着我。就像一个没有肉体的灵魂,一个幽灵。

我凝望着墙上的那件大氅,傻傻地望着。

一个很傻的女人,在对一件东西产生了感觉之后,就会很难自拔。

其实男人也一样,那个无赖追逐的是权力,他追逐的是荣誉。

他们陷得比我还深。

“臣韩信拜见皇后。”他从门口走了进来,走到我面前,双手抱拳,向我行礼。

汉律规定,异姓王见皇后、太子,不必行跪礼。

“楚王征战这些年,一向可好?”我抬起头,盯着那双眼睛。

“回皇后的话,臣托皇上和皇后的福,一直很好。”他很恭敬地回答我。

我实在不忍心让一个我等了快10年的男人站在台下像这样尊卑分明地听我说话。

外面的风吹进我住的那间房子,灯火忽明忽暗地在颤抖。

洛阳初春的风,很冷,很烈。

像极了我那颗不顾一切的心。

“你还记得这个东西吗?”我转身从墙上取下那一件大氅,径直走到他的面前,“很长时间都放在我这里,一直想还给你,现在终于有机会给你了。”

他伸手过来准备拿,但是没有这么做——他的手很快又缩回去了。

“请问将军贵庚?”我问道。

“虚岁36。”他毕恭毕敬地回答。

“我大将军3岁,将军不介意就认我做姐姐吧。”我走到他面前用手按住了他的肩膀。

“皇后请勿戏言,韩信一个区区带兵的武夫,怎么敢高攀皇后娘娘做姐姐。”他吓得脸苍白,半晌不敢动,也不敢做声。

洛阳的3月是草长莺飞、万物复苏的季节。整个繁华的洛阳城弥漫着春来的气息。我独自坐在窗前,看着这期待已久的景色。

我常常会一个人无目的地去回忆很早以前在沛县的日子,那些日子如流水一样冲击着我的心。

我知道,当年奢望的一切现在永远不可能再回来了。

很快,黄河的冰化成了水,然后黄河的水又结成了冰。在经历过好几个春节之后终于在含元殿传来了令我心碎的声音。

那个无赖居然让他在3日内把一个人的首级用卤料卤好,送到皇宫来。

这个将被诛杀的人,叫钟离昧。

当圣旨被800里的快马送到他的封地时,我想他一定是泪流满面。

朝廷上下都知道钟离昧是和他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并且还是他的表哥,现在从张耳那里起义过来,担任他的幕僚。

亲手杀死自己的表哥,还把人头当成猪头卤掉,这种事情只有那个无赖能够下得了手。

“皇上,为什么要让楚王为难?”我问他。

“男人的事情女人少管!”他显出一副很凶的样子。

“你太不近人情了吧。”我很气愤地怒骂了他一句,“狗都不如!”

“那你说怎样?”他一脸无赖的表情,“那好,朕看在皇后娘娘的份上,把圣旨改一下,把卤改成炸——对了,多放点葱花。”

他说完这些,转身离去。

留下哈哈的大笑声。

我的眼睛睁得好大,感觉就像身居一个关着禽兽的笼子,亲耳听着那些禽兽们的嚎叫声。

“钟离昧有何错失?”他的回函只有这区区的7个字。

“他娘的敢抗旨不遵?我操他妈八辈子的。”那个无赖恶狠狠地甩出这一句很粗很野的话,“老子不弄死他我就把这个皇帝帽子当板凳坐!”

所有的人全部显出一副毛骨悚然的样子,包括我。

“昨日皇上见函,大怒。将军好自为之。”我一个人在油灯下,颤颤巍巍地写下这几个字。

但是最后我不知道写什么好。

昏暗的灯光把那两只铜仙鹤拉出好长的影子,然后那个很长的影子在地上不住地颤抖。

那只笔在手上悬了好久,勉强写了一个“姐”字。

我无法设想他看到这封信以后的神情。

“800里快马,把信送到楚王韩信手中。”我吩咐那个提着红灯笼值班的太监。

“遵命。”他接过我手中的信,一脸媚笑,“小的这就去办。”

10月的洛阳,依旧冷得暧昧。

8天后,公元前201年的中秋节。

我听到一个让我很心碎、很无奈的消息。

他从封地出逃。

我怎么也想不明白,在战场上很英勇很无敌的他,怎么会愚蠢到这个地步。他完全不懂政治,甚至说他完全不懂人情世故。

第二天,我从萧丞相那里得来确切的消息,他出逃时带着3千人的军队。

当晚,我被那个无赖召进了寝宫。

那一年杨花落得特别早,在萧条的洛阳城,到处可以看到纷飞的杨花。

整个洛阳城的石板路,到处都能看得到被践踏过的杨花和没有被践踏过的落英。

“他敢造反?”那个无赖在寝宫里来回踱步,显出一副十分急躁的样子,“他只要敢造反老子就废了他!”

我呆呆地站在离他10米远的地方,不知道说什么好。

我明白,如果不是我的那一封信,他就不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但是我并不能明白我错在哪儿了。

于是,我站在宫殿里面,傻傻地听着那杨花落地的声音。

如一阵微风,吹进我的心脏。

当我转身离开那个冷冷的宫殿之后,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了一声摔盘子的声音。

然后就是一些很卑鄙很龌龊的安徽方言。

外面的天很阴,乌云压在头顶上,让人喘不过气来。

果然,那个无赖抓住了他的把柄。

我将永远记得在那个上朝的会议上,当宣布让樊哙出兵讨伐他时,那个无赖像一个赌输了的疯子在大殿上疯狂咆哮。

“明日卯时,准时出兵!”

我亲眼见到殿下齐刷刷地立刻跪下了至少100名官员。后来没有跪的也跟着跪了下来。

只有我和那个无赖站着。

“请主公赦免韩信!”丞相萧何大声疾呼。

“请主公赦免韩信!”所有的官员一起疾呼。

浩荡的声音冲击着大殿的屋瓦,振聋发聩的声音冲击着我和他的耳膜。

“你们都要造反?”他那一双老鼠眼睁得老大,“都和我作对?”

“臣并非和主公作对。”丞相陈平抬起头,“臣窃以为,韩信功高盖世,名震天下。多数人都认为先有韩信而后有陈平,且韩信位高权重,手握重兵,主公一时火起,诛功臣,灭贤人。恐让天下耻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