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哲学孟子全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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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公孙丑章句下(1)

[原文]

孟子曰:“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三里之城,七里之郭①,环而攻之而不胜。夫环而攻之,必有得天时者矣;然而不胜者,是天时不如地利也。城非不高也,池非不深也,兵革非不坚利也,米粟非不多也;委而去之,是地利不如人和也。故曰:域民不以封疆之界②,固国不以山谿之险③,威天下不以兵革之利。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寡助之至,亲戚畔之④;多助之至,天下顺之。以天下之所顺,攻亲戚之所畔,故君子有不战,战必胜矣。”

[注释]

①郭:外城。

②域民:限制人民。

③固:使动词,固国,使国防坚固。

④亲戚:指内外亲属。《礼记·曲礼》孔疏云:“亲指族内,戚指族外。”畔:通“叛”。

[译文]

孟子说:“有利的时机不如有利的地势,有利的地势不如人的齐心协力。三里见方的城邑,七里见圆的外城,敌人包围攻打却无法取胜。敌人既来围攻,必定选择好的时机,但是却不能夺取,这正说明有利的时机不如有利的地势。城邑墙不是不高,护城河不是不深,武器盔甲不是不好,粮食草料不是不多,守兵们却弃城而逃,这正说明有利的地势不如人的齐心协力。所以说,制约民众不只靠国家的疆界,巩固国防不只靠山川的险阻,扬威天下不只靠武器的锐利。拥有道义的人援助他的便多,失掉道义的人援助他的便少。援助少到极点时,连自己的内亲外戚也会反叛他;援助多到极点时,整个天下的人都愿意顺从他。让整个天下都愿意顺从的人,去攻打连亲戚都反叛他的人,拥有道义的君子除非不战,一去攻打立即就会获得胜利。”

[延伸阅读]

民心向背非常重要,孟子虽然只举了军事的例子作比喻,其意义和重点决不限于军事斗争,由此所引出的“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则成了千古传诵的名句,激励着一切为正义而斗争的人们。

现实生活中,民心向背的问题更多体现在人际交往上。人与人之间的关系非常奇妙,有些友谊维系一生,有些则缘尽而散。友谊的褪色可能是因为志趣各异,但更多则是由于分歧没有处理好,产生误会闹出矛盾便彼此不再往来,甚至视为怨敌。

我们每个人已经建立起来的人际关系,好比一座大谷仓。本来坚固牢靠,但如果长年累月无人照料整理,随着风雨的侵袭,裂缝会不断扩大,就会造成隐患和危机。一旦遇到大风暴雨,就会突然坍塌,变成一堆废墟。

由此我们可以看出:一个人不论多么坚强、能干、有成就,仍要靠良好的人际关系,才能体现出自身的价值。友情是需要细心呵护的,就像谷仓需要照料一样。想说而没有说的话,想打而没有打的电话,想参加而最终没去参加的聚会,辜负过别人的信任,争执后没有和解,为一桩误会或一点分歧而心存芥蒂……这些犹如渗进谷仓的雨水,腐蚀、削弱了木梁之间的联系。好的谷仓,本来只需花很少的工夫稍加照料,就可修整完好,如若不重视修缮,到头来也只有重建了。

总之,我们重视和善于交际,也包括重视和善于重修旧好、化敌为友。做到这些当然需要抓住时机,掌握方法技巧,但最重要的是要主动争取,运用心理策略。发挥自己的能动性,才能掌握时机和技巧。

[原文]

孟子将朝王,王使人来曰:“寡人如就见者也,有寒疾,不可以风;朝将视朝①,不识可使寡人得见乎?”

对曰:“不幸而有疾,不能造朝。”

明日,出吊于东郭氏②。公孙丑曰:“昔者辞以病,今日吊,或者不可乎?”

曰:“昔者疾,今日愈,如之何不吊?”

王使人问疾,医来。孟仲子对曰③:“昔者有王命,有采薪之忧④,不能造朝;今病小愈,趋造于朝,我不识能至否乎?”使数人要于路⑤,曰:“请必无归,而造于朝!”

不得已而之景丑氏宿焉⑥。景子曰:“内则父子,外则君臣,人之大伦也⑦;父子主恩,君臣主敬。丑见王之敬子也,未见所以敬王也。”

曰:“恶,是何言也!齐人无以仁义与王言者,岂以仁义为不美也?其心曰,‘是何足与言仁义也’云尔,则不敬莫大乎是。我非尧舜之道,不敢以陈于王前,故齐人莫如我敬王也。”

景子曰:“否,非此之谓也。《礼》曰‘父召无诺;君命召,不俟驾。’固将朝也,闻王命而遂不果,宜与夫礼若不相似然。”

曰:“岂谓是与?曾子曰:‘晋、楚之富,不可及也。彼以其富,我以吾仁;彼以其爵,我以吾义,吾何慊乎哉⑧!’夫岂不义而曾子言之?是或一道也。天下有达尊三⑨:爵一,齿一,德一。朝廷莫如爵,乡党莫如齿,辅世长民莫如德。恶得有其一以慢其二哉!”

“故将大有为之君,必有所不召之臣,欲有谋焉,则就之。其尊德乐道,不如是,不足与有为也。故汤之于伊尹,学焉而后臣之,故不劳而王;桓公之于管仲,学焉而后臣之,故不劳而霸。今天下地丑德齐,莫能相尚⑩,无他,好臣其所教,而不好臣其所受教。汤之于伊尹,桓公之于管仲,则不敢召。管仲且犹不可召,而况不为管仲者乎!”

[注释]

①朝将视朝:前一个朝(zhāo),早晨;后一个朝(cháo),视朝,指上朝视察办事。

②东郭氏:据《风俗通》记载,东郭氏是齐国的大夫,东郭咸阳是他的后人。赵注云:“齐大夫家也。”

③孟仲子:是孟子的堂兄弟,曾学于孟子。

④采薪之忧:是说有病不能上山打柴的委婉之词。《礼记·曲礼》云:“君使士射,不能,则辞以疾,言曰:‘某有负薪之忧。’”

⑤要(yāo):拦阻。

⑥景丑氏:齐大夫景丑家。

⑦伦:伦常,封建社会以君臣、父子、夫妇、兄弟、朋友为五伦,并以父子有亲、君臣有义、夫妇有别、长幼有序、朋友有信为人伦的常道,简称伦常。

⑧慊(qiàn):憾,恨。

⑨达尊:指普天下所尊敬的事。

⑩莫能相尚:互相不能超过。尚:朱熹《集注》:“过也。”

[译文]

孟子正准备去朝见齐王,齐王派人来传话道:“本来我将要去看望你的,无奈得了感冒,不能吹风,明早我将临朝听政,不知道能让我见到你吗?”

孟子答道:“我也不幸得了点病,不能到朝堂上去。”

第二天,孟子要去齐国的大夫东郭氏家吊丧,公孙丑说:“昨天刚托病不上朝,今天却又出门去吊丧,恐怕不行吧!”

孟子说:“昨天得了病,今天病好了,怎么不能去吊丧呢?”

齐王派人来询问病情,并且带来了医生。孟仲子应付来人说:“昨天大王派人召请,先生病了不能上朝堂去。今天病刚好了点,就赶快到朝堂上去了,我不知道他能不能到达朝中?”于是打发几个人到路上拦住孟子,告诉说:“请您一定别回家,上朝去走一趟吧!”

孟子不得已,只得来到交好的齐大夫景丑氏家借住一夜。景丑知情后便说:“在家讲父子之亲,出外讲君臣之义,这是为人的重大伦常关系。父子之间以慈爱为主,君臣之间以尊敬为主,我只看到大王敬重你,却没看到你敬重齐王。”

孟子说:“呀!这是什么话?你们齐国人没有一个与大王谈论仁义的,难道是认为仁义不好吗?他们心里在想:‘这样的大王哪里够得上谈论仁义呢?’我看再没有什么比这种态度更不敬重齐王了。而我呢,不是拿尧舜之道不敢在大王面前陈说的人,所以齐人没有谁比我更对齐王恭敬了。”

景丑说:“不,我说的不是这个。《礼》书中说:‘父亲召唤轻轻答应就起身,君命传唤不等马车驾好就前去。’你本来准备上朝,听到齐王传唤反而不去了,恐怕与礼的要求不相符合吧。”

孟子说:“难道你说的是这个吗?曾子说过:‘晋国和楚国的富有,是别国不能相比的。不过,他们依仗的是财富,我实行的是仁爱;他们凭的是爵位,我守的是义,我有什么可遗憾的呢?’要是不合乎义,曾子会这样说吗?应该是有道理的罢。天下普遍尊重的东西有三:一个是爵位,一个是年龄,一个是德行。朝廷上最尊重爵位,乡里中最尊重年龄,辅佐君王、治理百姓最尊重德行,怎么能仗着有一个爵位,却就去怠慢占年龄与德行的人呢!”

“因此,准备大有作为的君主,一定有他不敢召唤的臣子,要有事情商议,那就(亲自)前去请教。国君重视德行、乐于施行仁政,如果不是这样做,就不能与贤德的臣子有所建树。因此,商汤王对于伊尹,先向他学习,然后才把他当做臣子,所以不费辛劳而行王道于天下;齐桓公对于管仲,也是先向他学习,然后再用他为臣,所以不费辛劳就能称霸诸侯。现今天下各国的领土相差无几,君王的德行不相上下,谁也没能超过谁,这没有别的缘故,就因为他们喜欢用听从自己教导的人做臣子,而不喜欢用有能力教导自己的人做臣子。商汤王对于伊尹,齐桓公对于管仲,就不敢召唤。管仲尚且不能召唤,何况不屑做管仲的人呢!”

[延伸阅读]

这个不屑于做管仲的人就是孟子,可见孟子是非常清高的。

从旁人的角度来看,孟子既然如此自视清高,当然不愿意被当权者呼来唤去。自己主动要去朝见是一回事,被召唤去朝见又是另一回事。因此,孟子才有为景丑等人所不理解的行为。这种行为,不仅孟子有,孔子也是有的。说得明白一点,就是自视甚高的人都很注意自己的立身“出处”。这种做法,在民间看来可就不一样了,说得好听一点是“清高”,说得难听一点是“架子太大”,再说得难听一点那可就是“迂腐”或“酸溜溜”的了。或许正是因为他们的“清高”而不肯苟且,所以无论是孔子还是孟子空有满腹经纶和济世良方,周游列国却不被重用。反而像苏秦、张仪那样的纵横家,虽没有孔、孟子的“清高”,“展开谈天说地口,来说名利是非人”,只管游说取悦于君王,不拘泥于言行,结果却大行其道,甚至能够“挂六国相印”。

我们暂且对孔、孟与苏秦、张仪的比较不表,单单回到对待人才这一方面来看,孟子在这里的主张同样很明确,他要求君王“尊贤使能”、“尊德乐道”、礼贤下士,主动放下架子来启用贤才,与龚自珍“不拘一格降人才”有异曲同工之妙,甚至需要拜贤才为老师。其实,这也是儒学在用人问题上的基本观点。

当然,有这种典型的例证并不意味着后世都在遵循着孔、孟的尊重人才主张,恰恰相反的是,人们越是津津乐道于“三顾茅庐”的故事,就越是说明现实中缺乏这种“礼贤下士”、“求贤若渴”的风气。事实上,孔、孟的思想永远都给我们以理想主义的感觉,他们所提出的一些思想观点,就是在两千多年后的今天,也仍然有很多理想的成分。也正是因为这样,才使他们的理论跟随时代发展,历久弥新,能给人以启迪,这当然是题外话了。

再回到用人和被用的问题上来,既然当政者多半“好臣其所教,而不好臣其所受教”,既然任人唯贤、礼贤下士是如此困难,作为被用的人,有一点“不可召”的清高和骨气,也就不足为奇了。正如曾子所说:你有你的官位,我有我的正义,我又有什么不满的呢?

[原文]

陈臻问曰①:“前日于齐,王馈兼金一百而不受;于宋,馈七十镒而受②;于薛③,馈五十镒而受。前日之不受是,则今日之受非也;今日之受是,则前日之不受非也。夫子必居一于此矣。”

孟子曰:“皆是也。当在宋也,予将有远行,行者必以赆;辞曰:‘馈赆’④。予何为不受?当在薛也,予有戒心;辞曰:‘闻戒,故为兵馈之。’予何为不受?若于齐,则未有处也,无处而馈之,是货之也。焉有君子而可以货取乎?”

[注释]

①陈臻(zhēn):孟子的弟子。

②馈(kuì):赠送。兼金:好金,它的价格比一般金价高出一倍,所以叫兼金。先秦时代所谓的金,多是指黄铜,并不是现在的黄金。一百:百镒,古时一镒为一金。镒(yì),二十两。

③薛:是齐国田婴的封邑,故城在今山东滕县。

④赆(jìn):临别时赠送的财物。

[译文]

陈臻问道:“以前在齐国,齐王赠送上等黄金一百镒您不接受;现在在宋国,宋君赠送七十镒黄金您却接受了;在薛地,薛君赠送五十镒黄金您也接受了。如果以前的不接受是对的,那么现今的接受就不对了;如果现今的接受是对的,那么以前的不接受就不对了。您一定有一次做错了。”

孟子说:“都是对的。在宋国时,我准备长途旅行,对旅行的人理应送盘费,宋王说:‘送上一些盘缠。’我为什么不接受呢?在薛地时,我需有戒备之心,薛君说:‘听说您需要戒备,所以送上一点买兵器的钱。’我又为什么不接受呢?至于在齐国,就没有任何理由。没有理由却要送给我一些钱,这等于是用钱来收买我。哪有贤德君子可以用金钱收买的呢?”

[延伸阅读]

今天,我们身处市场经济时代,金钱的收与不收、辞与不辞的问题也时常摆在有权者的面前。孟子的基本原则是“焉有君子而可以货取乎?”也就是说,不拿不明不白的钱。在这个原则下,当收则收,当辞则辞。

孟子的论证可谓是具体问题具体分析,摆脱了“两难推论”的限制,针对不同情况不同对待,这就是通权达变。这种处事方法,值得我们借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