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教材教辅复活(名师1+1导读方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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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带玛丝洛娃来的看守在离桌子稍远的窗台上坐下。对聂赫留朵夫来说,决定命运的时刻到了。他不断责备自己,上次见面没有说出主要的话,就是他打算跟她结婚。现在他下定决心要把这话说出来。玛丝洛娃坐在桌子一边,聂赫留朵夫坐在她对面。屋子里光线很亮,聂赫留朵夫第一次在近距离看清她的脸:眼睛边上有鱼尾纹,嘴唇周围也有皱纹,眼皮浮肿。他见了越发怜悯她了。

他把臂肘搁在桌上,身子凑近她。这样说话就不会让那个坐在窗台上、络腮胡子花白、脸型像犹太人的看守听见,而只让她一个人听见。他说:“要是这个状子不管用,那就去告御状。凡是能办得到的事情,我们都要去办。”

“唉,要是当初有个好律师就好了……”她打断他的话说。

“我那个辩护人是个十足的笨蛋。他老是对我说肉麻话,”她说着笑了,“要是当初人家知道我跟您认识,情况就会大不相同了。可现在呢?他们总是把人家都看成小偷。”

“她今天好怪。”聂赫留朵夫心想,刚要说出他的心事,却又被她抢在前头了。

“我还有一件事要跟您说。我们那儿有个老婆子,人品挺好。说实在的,大家都弄不懂是怎么搞的,这样一个顶呱呱的老婆子,竟然也叫她坐牢,不但她坐牢,连她儿子也一起坐牢。大家都知道他们没犯罪,可是有人控告他们放火,他们就坐了牢。她呀,说实在的,知道我跟您认识,”玛丝洛娃一面说,一面转动脑袋,不时瞟聂赫留朵夫一眼,“她就说:‘你跟他说一声,让他把我儿子叫出来,我儿子会原原本本讲给他听的。’那老婆子叫明肖娃。怎么样,您能办一办吗?说实在的,她真是个顶呱呱的老婆子,分明是受了冤枉。好人儿,您就给她帮个忙吧。”玛丝洛娃说完对他瞧了瞧,又垂下眼睛笑了笑。

“好的,我来办,我先去了解一下,”聂赫留朵夫说,对她的态度那么随便,越来越感到惊奇,“但我自己有事要跟您谈谈。您还记得我上次对您说的话吗?”

“您说了好多话。上次您说了些什么呀?”玛丝洛娃一面说,一面不停地微笑,脑袋一会儿转到这边,一会儿转到那边。

“我说过,我来是为了求得您的饶恕。”聂赫留朵夫说。

“嘿,何必呢,老是饶恕饶恕的,用不着来那一套……您最好还是……”

“我说过我要赎我的罪,”聂赫留朵夫继续说,“不是嘴上说说,我要拿出实际行动来。我决定跟您结婚。”

玛丝洛娃脸上顿时现出恐惧的神色。她那双斜睨的眼睛发呆了,又像在瞧他,又像不在瞧他。“这又是为什么呀?”玛丝洛娃愤愤地皱起眉头说。

“我觉得我应该在上帝面前这样做。”

“怎么又弄出个上帝来了?您说的话总是不对头。上帝?什么上帝?咳,当初您要是记得上帝就好了。”她说了这些话,又张开嘴,但没有再说下去。

聂赫留朵夫这时闻到她嘴里有一股强烈的酒味,才明白她激动的原因。“安静点儿。”他说。

“我可用不着安静。你以为我醉了吗?我是有点儿醉,但我明白我在说什么,”玛丝洛娃突然急急地说,脸涨得通红,“我是个苦役犯,是个……您是老爷,是公爵,您不用来跟我惹麻烦,免得辱没您的身份。还是找您那些公爵小姐去吧,我的价钱是一张红票子。”

“不管你说得怎样尖刻,也说不出我心里是什么滋味,”聂赫留朵夫浑身哆嗦,低声说,“你不会懂得,我觉得我对你犯了多大的罪!”

“‘我觉得犯了多大的罪……’”玛丝洛娃恶狠狠地学着他的腔调说。“当初你并没有感觉到,却塞给我一百卢布。瞧,这就是你出的价钱……”

“我知道,我知道,可如今我该怎么办呢?”聂赫留朵夫说。“如今我决定再也不离开你了,”他重复说,“我说到一定做到。”

“可我敢说,你做不到!”玛丝洛娃说着,大声笑起来。

“卡秋莎!”聂赫留朵夫一面说,一面摸摸她的手。

“你给我走开!我是个苦役犯,你是位公爵,你到这儿来干什么?”她尖声叫道,气得脸都变色了,从他的手里抽出手来。“你想利用我来拯救你自己,”玛丝洛娃继续说,怒不可遏地把一肚子怨气都发泄出来,“你今世利用我作乐,来世还想利用我来拯救你自己!我讨厌你,讨厌你那副眼镜,讨厌你这个又肥又丑的嘴脸。滚,你给我滚!”她霍地站起来,嚷道。

看守走到他们跟前,“你闹什么!怎么可以这样……”

“您就让她去吧。”聂赫留朵夫说。

“叫她别太放肆了。”看守说。

“不,请您再等一下。”聂赫留朵夫说。看守又走到窗子那边。

玛丝洛娃垂下眼睛,把她那双小手的手指紧紧地交叉在一起,又坐下了。

聂赫留朵夫站在她前面,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你不相信我。”他说。

“您说您想结婚,这绝不可能。我宁可上吊!这就是我要对您说的。”

“我还是要为你出力。”

“哼,那是您的事,与我无关。我对您说的是实话,”玛丝洛娃说,“唉,我当初为什么没死掉哇?”说着她伤心地痛哭起来。聂赫留朵夫说不出话,玛丝洛娃的眼泪也引得他哭起来。玛丝洛娃抬起眼睛,对他瞧了一眼,仿佛有点莫名其妙,接着用头巾擦擦脸颊上的眼泪。

这时看守又走过来,提醒他们该分开了。玛丝洛娃站起来。

“您今天有点激动。如有机会,我明天再来。您考虑考虑吧。”聂赫留朵夫说。

玛丝洛娃一句话也没有回答,也没有对他瞧一眼,就跟着看守走出去了。

“嘿,姑娘,这下子你可要走运了,”玛丝洛娃回到牢房里,柯拉勃列娃就对她说,“看来他被你迷住了。趁他来找你,你别错过机会。他会把你救出去的,有钱人什么事都有办法……我的事你提了没有?”

玛丝洛娃没有回答她的话,却在板铺上躺下来,那双斜睨的眼睛呆呆地望着墙角。她就这样躺到傍晚,她的内心展开了痛苦的思考。聂赫留朵夫那番话把她带回到了那个她无法理解而满怀仇恨的世界。本来她早已离开了那个世界,现在却无法把往事搁在一边醉生梦死地过日子,而要清醒地生活下去又实在是太痛苦了。傍晚时分,她就又买了些酒,与同伴们一起痛饮起来。

“唉,竟然这么糟,这么糟!”聂赫留朵夫边想边走出监狱。到如今,他才了解自己的所有罪孽。要不是他决意赎罪,也不会发觉自己罪孽的深重。不仅如此,她也不会感觉到他害她害到什么地步。直到现在,他才看到他怎样伤害了这个女人的心灵;她也才懂得他怎样伤害了她。之前聂赫留朵夫一直孤芳自赏,连自己的忏悔也很得意,如今他觉得这太可怕了。他觉得再也不能把她抛开不管,但又无法预测他们的关系将会有怎样的结局。

聂赫留朵夫刚走到大门口,有一个看守递给他一封信。他接过信,一面走一面看。信是一个叫薇拉的女政治犯用铅笔写的,说想同他见一次面,可以向他提供许多有关玛丝洛娃以及她们小组的重要情况。

聂赫留朵夫想起薇拉原是诺夫哥罗德省一个偏僻乡村的女教师。有一次聂赫留朵夫跟同伴去那里猎熊,这个女教师曾要求聂赫留朵夫给她一笔钱,以便她进入高等学校念书。聂赫留朵夫给了她钱,事后就把她忘了。现在才知道她是个政治犯,关在这里。聂赫留朵夫觉得应该见见她,尤其是她还答应帮他出主意,来改善玛丝洛娃的处境。

名师伴你读

品读与赏析

聂赫留朵夫的“复活”之路并不是一帆风顺的,玛丝洛娃也是这样。聂赫留朵夫想改变生活方式却受到了管家的劝阻,他又犹豫着妥协了。当他见到玛丝洛娃之后,说出想同她结婚的想法,玛丝洛娃愤怒地控诉他的罪行与卑劣想法,这表明她从醉生梦死的精神中觉醒了。但是想到清醒生活下去的痛苦时,她又选择了饮酒,希望可以借此麻木自己。他们的精神何时才能真正地“复活”呢?

学习与借鉴

1.通过语言描写刻画人物内心世界。例如当聂赫留朵夫向玛丝洛娃求婚时,她宣泄了自己的全部愤怒和仇恨:“你今世利用我作乐,来世还想利用我来拯救你自己!”这是在具体情景下对自己人格尊严的维护,表达了一个受尽侮辱的妇女对贵族社会的强烈抗议和控诉。这种愤怒在以前麻木不仁的玛斯洛娃身上是看不到的,这表现了她的精神世界也开始“复活”。

2.叙事详略得当。小说对聂赫留朵夫想改变生活方式的过程写得非常简略,留待下文再细写,拜访律师的活动写得比较详细一点,而与玛丝洛娃的对话则浓墨重彩来写。玛丝洛娃的泣泪控诉,聂赫留朵夫的深刻反省,都刻画得入木三分,使人物形象更加丰满。

十九

第二天早晨,聂赫留朵夫回想昨天的事情,心里掠过一丝恐惧。不过,心里虽然害怕,他还是更坚定决心,既然开始,就要做下去。他怀着强烈的责任感,走出家门,乘车去找玛斯连尼科夫,请求准许他到牢房探望玛丝洛娃,以及玛丝洛娃要他去探望的明肖夫母子。此外他还想要求探望薇拉,因为她可能会帮上玛丝洛娃的忙。

名师导读

总写一天要做的事,下文围绕这几句话展开。【埋下伏笔】

聂赫留朵夫在团里服役的时候就认识玛斯连尼科夫。玛斯连尼科夫当时任团的司库,志虑忠纯,奉公守法,除了团里和皇室外,皆不关心,也不想过问。聂赫留朵夫发现,他现在已当上行政长官,他所管辖的已不是一个团,而是一个省和省政府。他娶了一个既有钱又泼辣的女人,她逼着他离开军队,改任文职。聂赫留朵夫去年冬天曾到过他们家一次,但他觉得这对夫妻十分乏味,此后再也没去过。

“乏味”既是聂赫留朵夫对这对夫妻的评价,也是他对这种生活的厌弃。【用词准确】

玛斯连尼科夫客气地接待了他。这人现在临时管理全省事务,正春风得意。他听了聂赫留朵夫的请求,走到桌子跟前,在一张印有头衔的信纸上写了一张通行证,又以潦草的字迹签了名。

从玛斯连尼科夫家出来后,聂赫留朵夫乘车赶到监狱,往他熟悉的典狱长家里走去。典狱长看到许可证,却说玛丝洛娃今天不便会客。典狱长告诉聂赫留朵夫,因为昨天他给了她钱,她就弄到了酒,今天喝得烂醉,发酒疯了,被搬到另一间牢房里。

聂赫留朵夫清晰地忆起昨天的情景,心里又感到害怕,沉默了一会儿,提出要见见薇拉。

“嗯,这可以。”典狱长说。典狱长陪着聂赫留朵夫走到监狱门口。典狱长一走近边门,那门就立刻开了。看守们都把手举到帽檐上,目送典狱长走过去。他拖着疲劳的步子,同聂赫留朵夫一起走进聚会室。典狱长告诉聂赫留朵夫,薇拉被关在塔楼里,还得等一会儿。

聂赫留朵夫就提出要先去牢房看看明肖夫母子俩。这时候,衣着讲究的副典狱长从边门走出来,带他走到明肖夫的牢房。

看守哐啷一声开了锁,推开牢门。一个脖子细长、肌肉发达的年轻人,生有一双和善的圆眼睛,留着一小撮胡子,站在床铺旁边。他现出惊惧的神色,慌忙穿上囚袍,眼睛盯着来人。特别引起聂赫留朵夫注意的是他那双和善的圆眼睛,又困惑又惊惧地瞧瞧他,又瞧瞧看守,再瞧瞧副典狱长,然后又回过来瞧瞧他。

名师导读

详细地刻画了年轻囚犯的眼睛,表现了他内心的惊疑不定。【神态描写】

“喏,这位先生要了解了解你的案子。”

“十分感谢。”

“是的,有人给我讲了您的案子,”聂赫留朵夫走到牢房里,站在装有铁栅的肮脏窗子旁,说,“很想听您自己谈一谈。”

明肖夫也走到窗前,立刻讲起他的事来。

他先是怯生生地瞧瞧副典狱长,随后胆子渐渐大起来。等到副典狱长走出牢房,到走廊里去吩咐什么事,他就毫无顾虑了。从语言和姿态上判断,这是一个极淳朴善良的农村小伙子。聂赫留朵夫不愿相信,这个极善良的人所讲的事情是真的。他想到一个人无缘无故被抓起来,硬套上囚服,关在这个恐怖的地方,就因为有人要恣意加以凌辱,他不禁感到战栗。不过,想到万一这个相貌和善的人所讲的事是谎言,他就感到更加恐怖。事情是这样的:在他婚后不久,一个酒店老板就骗走了他的妻子。他到处申诉告状,可是酒店老板买通了长官,官方就一直庇护酒店老板。有一次他上门去讨,酒店老板硬说他妻子不在(他进去的时候明明看见她在里面),喝令他滚开。他不听,酒店老板就伙同一名雇工把他打得鲜血直流。第二天,酒店老板的院子着了火,他和他的母亲被指控纵火,可他当时正在教父家里根本没有放火。

名师导读

“战栗”形象地写出聂赫留朵夫对黑暗社会制度的恐惧。【用词准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