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籍人间词话
19575600000060

第60章 王国维眼中的文体尊卑

【原文】

近体诗①体制,以五、七言绝句②为最尊,律诗③次之,排律④最下。盖此体于寄兴言情,两无所当,殆有均之骈体文⑤耳。词中小令⑥如绝句,长调⑦似律诗,若长调之《百字令》《沁园春》等,则近于排律矣。

【注释】

①近体诗:即今体诗或格律诗,是唐朝形成的律诗和绝句的通称,为区别于此前的古体诗,故称。格律诗讲究平仄、对仗和声韵。格律诗包括绝句(五言四句、七言四句)、律诗(五言八句、七言八句)、排律(十句以上)三种,以律诗的格律为基准。

②五、七言绝句:即五绝与七绝,五绝每句五言,每首四句;七绝每句七言,每首四句。

③律诗:近体诗的一种。律诗是发源于南朝·齐诗人沈约等人讲究声律、对偶的新体诗,至初唐沈佺期、宋之问时正式定型,成熟于盛唐时期。律诗分五律、六律、七律,其中六律较少见。律诗一般规定每首八句,也有仅为六句的,则称为小律或三韵律诗;十句以上的,则称排律或长律。律诗要求全首通押一韵,限平声韵;每句中用字平仄相间,上下句中的平仄相对,有“仄起”与“平起”两式。

④排律:律诗的一种,又称长律,是按照律诗的格式加以铺排延长而成。排律与一般律诗相同,严格遵守平仄、对仗、押韵等规则,韵数不低于五韵,多者可达一百韵。除首尾两联外,中间各联须对仗。各句间也都要遵守平仄粘对的格式。排律以五言为多,七言极少。五言六韵或八韵的试帖诗也是排律的一种。

⑤骈体文:即骈文,亦称骈俪文、骈偶文、四六文等。是与散文相对而言的一种文体,产生并形成于魏晋时期。因其句式两两相对,犹如两马并驾齐驱,故被称为骈体。其主要特点是以四六句式为主,讲究对仗;在声韵上,运用平仄,韵律和谐;在修辞上,注重藻饰和用典。是一种相当重视形式技巧的文体。

⑥小令:亦称令词、令曲,词体的一种。词体分小令、中调和长调三类,明人始有此明确划分,而将58字以内者称为小令。或认为小令出于唐人酒令,或认为小令最初当是音乐术语,燕乐曲破中节奏明快精练的部分即叫小令。若干带有“令”的词牌有《调笑令》《十六字令》《如梦令》《唐多令》等。

⑦长调:即慢词,词体的一种。一般字数较多,体制较长。明朝人将91字以上者定位长调,但争议颇大。

【译文】

在近体诗的体制中,以五言绝句和七言绝句为最尊贵,律诗第二,排律则最卑下。这是因为绝句无论寄兴还是言情都非常适宜,几乎可与骈体文平分秋色。词中的小令如同绝句,长调则与律诗相似,而长调中的《百字令》《沁园春》等,就差不多接近排律。

【评析】

在这一则,王国维谈文体的尊卑,但这仅仅是表象,以“寄兴言情”四字为内核,为唐朝五代北宋的小令张本,才是其真正目的。

文体本无所谓尊卑,王国维却刻意要分出高下,当然有他的用心。王国维认为,在近体诗中,绝句为尊,律诗次之,排律最下。换一种方式说,那就是篇幅越长地位越低。为何这样认为呢?王国维提出了“寄兴”与“言情”。篇幅越短,如绝句,因为字数限制,自然无法将情感在文字表面说透彻,只能以比兴的方式隐约点明,而将言外之意留待读者去想象,因而越是体制短小的文体越是要讲究比兴。体制长的文体可以详尽铺叙,而铺叙之中自然要形成以叙事为主体的结构,这对于以“言情”为宗旨的诗歌文体来说就偏离了方向。因为这个原因,王国维说排律类似有韵的骈文,于寄兴言情“两无所当”。

王国维说诗体的尊卑,为的是给说词体的尊卑做铺垫。他把小令拟之如绝句,把一般性的长调拟之如律诗,而将《百字令》《沁园春》等特别长的长调拟之如排律,其用意亦如近体诗之排序,在“寄兴言情”四字而已。简而言之,就词而言,王国维最推崇小令,认为只有寄兴言情的小令才有境界可言,认为唐朝五代北宋才是小令的昌盛期。这样一来,仅从小令一端也为他推崇唐朝五代北宋词提供了依据和支持。

【参阅作品】

翠楼吟

(南宋)姜夔

月冷龙沙①,尘清虎落②,今年汉酺初赐③。新翻胡部曲④,听毡幕⑤元戎歌吹⑥。层楼高崎,看槛曲萦红,檐牙飞翠。人姝丽⑦,粉香吹下,夜寒风细。

此地⑧宜有词仙,拥素云黄鹤,与君游戏。玉梯凝望久,叹芳草萋萋千里。天涯情味,仗酒祓⑨清愁,花消英气。西山外,晚来还卷,一帘秋霁。

【注释】

①龙沙:泛指塞外之地为龙沙。

②虎落:指遮护城堡或营寨的竹篱。

③汉酺初赐:根据汉律,三人以上无故不得聚饮,违者罚金四两。朝廷有庆祝之事,特许臣民会聚欢饮,称赐酺。酺,合聚饮食。此处所指事见题解。

④胡部曲:一种以琵琶为主的音乐。此处泛指异族音乐。

⑤毡幕:指用毛毡制作的帐篷。

⑥元戎:主将,军事长官。

⑦人姝丽:容貌美丽指漂亮的人。

⑧此地:崔颢《黄鹤楼》诗:“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晴川历历汉阳树,芳草萋萋鹦鹉洲。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此处化用其意。

⑨祓:原指古代为除灾去邪而举行仪式的习俗。此处指消除。

【鉴赏提示】

淳熙十三年(公元1186年)冬,武昌安远楼建成,姜夔与友人同去参加落成典礼,作了这首词作纪念。该词上片写武昌安远楼,写欢庆的盛况和楼观的堂皇壮丽;下片转入登楼抒怀,抒写“花消英气”的愁情和对盛衰迭变的历史人生的慨叹。全词由大到小,由远及近,从外面环境写到楼,再写楼中之人,切合崔颢《黄鹤楼》诗的意境,凄婉悲壮。许昂霄在《词综偶评》中对此词给予了较高评价。我们欣赏这首词时,可以根据王国维提出的“寄兴”与“言情”去赏析,看看它的文学魅力究竟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