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哲学西方古典形而上学史研究:存在与第一哲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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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形而上学的复辟(4)

费希特指出,哲学认识论应以“全部理性体系”为对象,认识论所建立的规律应对经验对象(现象领域)和实践、道德、历史(本体领域)都有效,应是“全部知识学的基础”。而康德则主张认识论所建立的规律只适用于现象界,“自我意识的先验统一”的能动性仅对经验对象有效,这样,就把一个重要领域(本体领域)放到认识论之外了,也给唯物主义留下了后路。我们已看到,在费希特的知识学中,在他的自我活动的第三条基本规律中,自我和非我、主体和客体相互之间的两种统一方式分别产生了理论理性和实践理性,即认识的定理和意志的定理,前者表明自我把自己设定为需要一个对象,后者表明自我设定自己需要一个异己的力量以采取能动的活动。在理论理性中,自我作为设定非我的绝对自我是能动的,而作为被非我限制的自我则是被动的。因此,自我和非我处在对立的辩证关系中,正是在这种辩证关系中,一方面,费希特引申出理性矛盾,按照正、反、合的节奏,推演出量的、关系的、样态的等等一系列范畴,并力图找出这些范畴的内在联系;另一方面,费希特引申出知识的质料和对象的表象。所以,费希特反对康德只从自我引申出知识形式,把知识的质料归结为彼岸世界的“物自体”的刺激的作法,而坚持形式就是质料,“形式和质料不是两块异质的东西”。在实践理性中,自我作为绝对自我设定自己为非我的限制者,是能动的,自我作为非我的限制者时,又受非我的限制,因而是被动的,这个矛盾就是绝对自我的本质矛盾。绝对自我构成了有限自我的本质,所以,有限的自我总是要克服异己的非我的限制以追求无限,追求独立与自由,追求返回到自身,达到自己纯粹的存在。

此外,在实践理性的讨论中,费希特在把实践和理论(认识)相对看待的同时,表述了他的道德哲学和历史哲学,认为人类历史的最高时期即“理性艺术时期”,是一个具有世界伦理秩序的至善时期,也就是说,他最后还是要到道德领域、历史领域去追求善和至善。

总之,费希特通过对康德的“自我”的改造,重新确定了哲学(形而上学)的实体对象,然后便力图发挥自我的能动性,用对立面统一的方式,正、反、合的节奏,经由自我能动活动的基本规律,为思维与存在,主体与客体的统一提供了最高根据,并且在“根据原理”中,把认识和实践统一起来,在认识和实践中展开了主体与客体的矛盾运动,其结果是既要克服非我,完成形而上学的求真任务,又要在实践、历史之中达到至善。

然而,费希特的知识学存在很多理论困难。首先,费希特的自我是惟一的实体。在他的知识学中,“非我”是由自我设定的,它所以表现为“非我”(自然界),不过是自我需要他来实现自己的能动性。当自我借“非我”实现了自己的能动性,达到个人的自我意识以及人类的自我意识时,就发现“非我”原来是自我自己设定的,它是自我的产物。这给人的印象是:自我与非我的相互对立、相互限制,自我对非我的克服,原来是一场误会。因此,费希特的自我与非我、思维与存在、主体与客体、本体与现象、感性与理性、理论和实践等等的对立与统一,实质上都是自我内部的东西。费希特的辩证法也仅仅是主体内部的形式辩证法。其次,由于自我完全是主观的,由于“费希特试图建立一种完整一套的〔理性〕哲学,一种不包含任何从外面接收进来的经验材料的哲学”,所以,“他就立刻采取了一个偏颇的观点;于是这种思想就陷于科学上的旧观念,即从一些这种形式的原则开始,并从它们出发;这样从这个根本原则推演出来的实在就会同它对立,因而事实上是某种别的东西,不是派生出来的了”。就是说,对于纯主观的自我来说,非我总是外在的,费希特关于范畴、规律的必然推演,关于人类知识系统的推演,都只能是形式的,自我无法真正达到与外在的非我的统一。所以,尽管费希特的自我活动的第三条基本原理强调的就是自我与非我的统一,但是,在理论理性中,费希特提出了一个作为自我的对立力量的“推动力”,并认为理论科学解决不了“推动力”的来源问题;在实践理性中,他又在无限的自我、有限的自我和非我的相互关系中纠缠不清。对此,黑格尔指出:“由于自我设定非我,肯定的自我就必须限制其自身。尽管费希特力图解决这个矛盾,但是他仍然没有免除二元论的基本缺点。因此矛盾并没有得到解除,而那最后的东西只是一个应当、努力、展望。”

“实践理性据说就是上述的对立可以得到解决的地方。”但是,“从实践的范围看来,终极的东西在于自我的活动是一种仰望,———这与康德所谓‘应当’是同样的东西”。按照黑格尔的意思,费希特还没有完全免除康德的二元论,还没有完全达到形而上学的绝对主义。

二、谢林哲学在形而上学的初步复辟中的地位谢林(Friedrich Wilhelm Joseph Schelling1775—1854年),德国古典唯心主义哲学发展过程中的第三位哲学家,他先深受费希特哲学的影响,后又批判了费希特哲学,创立了自己的同一哲学.谢林的主要哲学著作有:《自然哲学体系初稿》(1799).《先验唯心论体系》(1800)等.谢林在费希特之后,超出费希特的主观自我,提出了绝对同一这一实体,走向客观唯心主义。谢林不满意费希特的知识学所走的从主观自我出发,由主观自我创造非我又克服非我的道路,不满意这种在纯主观的范围内解决思维与存在的统一的方式;当然,他也反对唯物主义,于是,他超出费希特的“自我”,提出“绝对同一”这一实体。绝对同一是思维与存在的绝对无差别的同一,这表明谢林明确地回复到斯宾诺莎的实体学说。不过,这一回复是在新的历史条件下的回复,是“富有内容”的回复。

(一)谢林的同一哲学体系

哲学应该研究什么?什么才是哲学的出发点?在谢林那里,就是绝对同一。所谓“绝对同一”,是某种客观的绝对理性,绝对的宇宙精神,它既非物质,也非精神,既非思维,也非存在,既非主体,也非客体,而“这种更高的东西……只能是绝对的同一性”,也就是说,绝对同一是物质与精神、思维与存在、主体与客体等等的绝对无差别。物质、精神都没有独立的存在,它们都以理性为惟一的本原,存在于理性之中。谢林说:“哲学的观点就是理性的观点,哲学的知识就是一种关于事物自在地是怎样的知识,也就是事物在理性中是怎样的知识。”

谢林指出,绝对同一,绝对理性作为绝对无差别,既没有质的差别,也没有量的差别,因此,它的最高规律即是形式逻辑的同一律。同一律既是绝对理性的存在形式,也是绝对理性的知识表现。不过,尽管绝对理性是绝对的无差别,但现实世界必须是某种差别的存在,否则,既违背常识,谢林哲学也失去了任何现实的意义。于是谢林提出绝对无差别和量的差别,“绝对全体”和“相对全体”,绝对和有限事物的关系问题。

谢林认为,绝对的同一就是绝对的全体,它即是宇宙存在本身。但是,绝对同一必须同时在主观世界和客观世界的形式下存在,后者是“相对的全体”;客观世界和主观世界都包含了无数的有限事物、个体,所以绝对同一总是以有限事物的形式存在,有限事物、个体是绝对同一的样式。绝对全体没有任何量的差别,而在每一个相对的全体中,在每一个有限的事物中,都存在着量的差别。尽管如此,它们任何一个也都遵循宇宙的最高规律即同一律,也都包含了主观性和客观性两个方面,只是在不同的相对的全体或有限的事物中,主观性和客观性的比例不一样(这正是量的差别)。在客观世界(自然)中,客观性占优势;在主观世界(自我)中,主观性占优势,在宇宙的万事万物中,物质具有最大优势的客观性,然后随着客观性逐渐减弱、主观性逐渐增强的趋势,形成一个等级序列,而到了认识的真理和艺术品中,主观性的优势得到最大的增强。

虽然每一相对的全体,一切有限事物都存在量的差别,以量的差别为根据,但是,从所有的有限事物来看,从两个相对的全体来看,它们的客观性优势和主观性优势是相互补充的,最终是一种平衡状态,表现为主观性和客观性的量的相等,绝对的无差别。思辨哲学从绝对同一的角度看问题,它可以看到事物的真实状态,看到事物自身就是绝对同一;普通意识则达不到这个高度,唯心论和实在论就是或视自然为独立存在或认精神为独立存在的产物。

谢林从“绝对同一的原则出发,主张哲学应包含两门基本科学,自然哲学和先验唯心主义。自然哲学的任务是要从客体引出主体,从自然界引出理智,即“把自然规律精神化为理智规律”,“从实在论中得出了唯心论”。先验唯心主义的任务是要从主体引出客体,从理智引出自然界,即“把理智规律物质化为自然规律”,“从唯心论得出了实在论”。

在自然哲学中,谢林依据绝对同一的原则,具体展开了从客体到主体、由自然到理智的过程。他认为,这个过程是绝对同一从无意识状态到有意识状态、从不成熟的理智到成熟的理智的过程。谢林指出,绝对同一自然是绝对无差别,但作为宇宙精神,它有一种无意识的欲望活动,以认识自己为意向,达到自我意识。绝对同一从无意识状态到有意识状态的发展,展示了自然界的产生、由低级到高级地发展、最后达到自我认识的过程。根据谢林对这个过程的描述,我们对这个过程可作以下四个方面的理解:1.这一过程体现了客观唯心主义原则。因为从整体上、本质上说,这个过程是宇宙精神自我运动过程,它起源于宇宙精神要认识自己的欲望,终止于宇宙精神达到自我认识,其间虽然经过了自然界的发展过程,但自然界实质上不过是“不成熟的理智”,自然万物不过是宇宙精神的自我直观,即使作为自然发展最高产物的人的理性,也不过是宇宙精神的自我意识。

2.这个过程体现了自然界的辩证发展原则。谢林把绝对同一的无意识的精神活动称为“原始的力”,认为它们产生了自然现象并保持自然现象的统一。随着自然界由低级到高级的发展,这种力分别表现为重力、光和生命;在生命阶段,从无机界中产生出了有机界。这整个过程都是由对立统一(矛盾)造成的,体现了正、反、合的节奏。宇宙精神作为“绝对同一”,其无意识活动产生了差别即两极性,也就是主体与客体的对立,这种两极性贯穿于整个自然界的发展过程,体现为自然界的不同发展阶段。在自然界的发展过程中,较低阶段的对立作为正题和反题,发展为较高阶段的合题,这一合题作为新的正题又与反题对立并趋向于更高阶段的合题。自然界的万事万物就是循着正、反、合的途径而构成一个连续发展的序列,其中,最大的正、反、合(矛盾统一)就是重力(正题)、光(反题)和生命(合题)。这里,由于整个过程都是宇宙精神的自我发展过程,即从无意识的欲望出发而返回自身的过程,所以,这里的辩证法思想,实际上建立在客观唯心主义的基础上。正因为如此,这种辩证法思想很不彻底,特别是这个发展过程的起点和终点都是绝对的无差别。但尽管如此,谢林的描述客观上表明了自然界的辩证发展。他认为从自然界发现两极性是自然哲学的第一原理,在他的描述中,自然界是一个由矛盾驱动的,循着正、反、合的节奏由低级到高级、由无机界到有机界,再到人的辩证发展过程。这样,从德国古典唯心主义的发展来说,谢林就在一定程度上使费希特的主观辩证法转向了客观辩证法,使辩证法的主观形式具有了客观内容。

3.这个过程在唯心主义辩证法的基础上说明了主体与客体、思维与存在的辩证统一关系。这个过程从无意识的自然到有意识的理智,表明了自然和理智并不是截然对立的,二者是统一的,因而思维和存在、主体和客体也是统一的。这个统一首先是唯心的,因为无论是无意识的自然还是有意识的理智,其本原都是绝对同一,都是宇宙精神;其次,这个统一又是辩证的,因为在从无意识的自然到有意识的理智的发展(统一)过程中,矛盾发展是其基本原则,矛盾发展及其正、反、合的节奏使这一过程充满了曲折性和复杂性,并表现为一个历史过程。

4.这一过程体现了谢林使哲学凌驾于科学之上,以建立“科学之科学”的企图。我们看到,在这一过程的阐述中,谢林力图对当时的自然科学成果加以总结,用自己的自然哲学体系将它们联接成一个整体,在将其纳入哲学范围之内的情况下,对其加以总体说明,为所有的自然科学提供最后的根据,从而使哲学有条件,当之无愧地凌驾于它们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