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觉得我们虽然相隔甚远,一个选择引人注目,一个选择默默无闻,但最终殊途同归——我们都走了生活的极端。她每天放纵自己,让自己远离那个使她不快乐的地方。而我,早已悄悄封闭了自己的心。
我沉默着,突然就想起了书包里那张没及格的数学单元测试卷,想起班主任紧皱着眉,语重心长地说:“这一年你的排名从前几名掉到倒数。你这样连大学都考不上。高三了,好好想想。”
刹那间变得很冷静了,想到了过去一年抛开了学习的日子,想到了未来,想到了我和晓月那些过往的记忆和现在的心情。想到过去那个快乐的晓月以及在生活的磨砺中改变了的我们。
以前的通信,让我以为晓月过得还算开心,现在才知道她和我一样害怕孤独,害怕被抛弃的心情。
在晓月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子,才恍然大悟曾经让时光在指尖流失。我想是该努力了,是该为了未来而努力了。
那几天抽空给那个男人打了个电话,电话中他说了一句“晓月现在成了一个很讨厌的坏孩子。”我很生气,问他讨厌干嘛要生。我知道晓月本性不坏,我不能容忍别人说她有多坏,尤其那个人还是她的父亲。于是我和他大吵一架,把本来就很僵硬的关系变得更冷淡。
这也坚定了我的决心——去美国念书。我给妈妈说,她同意了,她说只要我考得好她会供我的。
以后的日子很少给晓月发邮件了。我将所有时间投入到学习中,从早到晚啃那难啃的化学、物理书。我想,以后在美国留学就可以照顾晓月了。那时我们可以租个房子一起住。
五月,给晓月发了高三学年里的最后一份邮件,告诉她我的决定。然后断了网,做最后的冲刺。
栀子花开正鲜艳
七月,拿到了成绩的通知单。五个月夜以继日的努力没有白费。
我给晓月发了封邮件,然后在线上等她回邮。几个小时过去了,晓月没有回邮。
我挂上MSN,没想到那个华裔女孩也在。我又找她乱聊一通。末了,我问,林晓月最近怎么样了?
“你不知道?”
“知道什么?”
“晓月去世了。”
我一时被惊得只能睁大眼睛盯着这句话。
你又不相信?那个华裔女孩接着打。这事都上报了。六月初吧,听说Magi为了拉一个正要跳楼的人失足摔死了。真没想到Magi品德这么高尚,平常看她还以为就是个地地道道的小混混。
六月初,正是高考前夕!
我愕然,找到正在客厅织毛衣的妈妈。
“妈。”我说。
妈妈抬起头笑笑:“怎么了?”
“晓月死了!”我说。
“你听谁说的!”她的笑容僵在了半空。
“她死了。”我说。
“晓然你……”妈妈放下手中织了一半的淡蓝毛衣,起身拉着我的胳膊。
“对吗?”我问。
“对。”妈妈很平静地回答,但看见她眼中闪过和我眼中一样的忧伤。
“怎么不告诉我?”我问。
“怕你接受不了!”她低下头,“也因为我有私心……毕竟你要高考了。”
“哦。”我应到,一时也说不出其他的话语。这一刻,眼泪没有落下,心反而很安静。
“你最近有时间去趟美国吧。”妈妈坐回沙发上,拿起那件未成型的毛衣,低着头:“你爸爸让你去收拾收拾晓月的东西。”
我看着天边……
七月,我拿到通知书,可我却对未来有了怀疑。
七月,我放弃了最初的坚持,省去了国外高昂的学费,选择了本市的一所大学。
七月,我知道栀子花为什么掉叶子了——二楼的老奶奶说我浇水不勤快,没有照顾好它。我却无心再养花。
七月,每一天都是好天气,可我的心里每天都在淅淅沥沥地下小雨。
七月,我给那个熟悉的地址发邮件,再也收不到回信。
七月,我去了美国。美国的星星原来和中国的没有什么区别。
七月,充斥着花香的早上,我见到了那个十几年没见的男人。
在一栋小别墅前,他走出院子想和我说些什么。
我静静地打量他,他犹豫了半天,说了一句:“进来吧!看看你弟弟!”
他和我想象中的不一样,和我印象中的也不一样了。这些年,他老了,不再是那个风流倜傥左右逢源的男人了。
他额头也有了皱纹,头发也夹杂着银丝。他不是风度翩翩的出来迎接我,而是颤颤巍巍地走出来。他没有穿着西装革履,而是穿着一件油漆斑斑的工作服。
我跟着他走进屋,觉察到他的脚有点跛。他走进一个屋子了,很快又走了出来,怀里多了一个襁褓。那是个小男孩,有着大大的蓝眼睛。他伸着小小柔柔的手,来抓我的衣服。
我从那个男人手里接过这个小弟弟,他的小嘴发出了“咯咯”的笑声。我抬头,从那个男人眼里读出了父爱。
“我带你去晓月的屋子……”他说,声音有些苍老。
“房间里的东西我们一直没动。”他走向二楼拐角的一间大屋子,推开门。
房间以蓝色为主,墙上贴着艾薇儿和科比的海报。我走进去,那个男人停在门口深深地看着我。
“你长大了!”他说。
我有些诧异地看着他,从他眼里看到了他看弟弟时的眼神。
他动动嘴,又犹豫了一会儿,转身向楼下走去。
“爸。”我叫住他,“你……要快乐!”
这回轮他回头诧异地看着我。
我对他微笑,十几年也许早该想通了。他们离婚了,但我们没有失去他们的爱——即使那个人并不在身边。而且他们的事儿本来就和我们无关,那些风风雨雨是他们选择经历的,我们无法改变别人的想法,只能让自己更坚强。我们能选择的就是快乐地活下去。承担那些能承担的,分担那些能分担的。
在这场离婚的风暴中,没有人有错,也没有人该受到谩骂和伤害。
他也对我微笑,在眼角露出细细的皱纹。我对他点点头,他又看了我一眼,然后转身下楼。
我一个人在晓月的房间里,整理出几个孤零零的纸箱子。收拾累了就坐在晓月淡蓝色的大床上,突然感觉被子里硬硬的,伸手摸出来,是一款黑色的笔记本电脑。
我抚着电脑,轻轻地微笑。曾经不管有多少更快捷的通讯工具,我们都坚持用邮件的形式交流,坚持那份蒙眬而美丽的亲切感。
那过往的许许多多个日夜,晓月就是用这本笔记本电脑给我回了无数封信。
我抚过她曾经按过的键盘,似乎看见了她看着电脑的笑脸。似乎看见了她说想家,要我来看她时深深的思念。
我轻轻地微笑,晓月在天堂应该也会想开的。
几天后,我回到家,一进门一股清香扑面而来。我寻着香走到阳台,看到好几盆堆满雪白的栀子花。
“我看就那么一盆怪孤单的。”妈妈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我的身后。
“妈,你要不要交个男朋友,最近相亲挺热门的……”阳台的阳光太过炙热,我拉着妈妈的胳膊往较为阴凉的客厅走去。
盛夏,栀子花开得正鲜艳。
晓月,在我心底不曾走远,正如幸福,其实也不曾走远……
从头再来
王波
烟说她这几天头有些疼,估计是上次游泳冻感冒了。我从抽屉里找了两粒感冒通放到她手心里,转身去倒水。烟说不用了,打小就不爱吃药,她问我身上有没有钱,有的话给她借一点。我说有,不过也不多了。“都拿来,等我回来还你。”我掏出那把零碎钞票,她接过钱,数也没有数就胡乱塞进背包里。“这几天就别给我打电话了,我有事情。”“你是不是要去找那个男人。”我张了张嘴。这句话最终还是被我咽到肚子里。说“知道了,你过得开心就好。”烟用手抚摩了一下我的脸,我感到她手心冰凉。
果不出我所料,她要去那个男人待的城市了。我用自行车把她驮到汽车站。帮她买好车票,烟小声地对我说:“如果,一个月后我回来。我再也不会走了”。
我默默点了支烟,没有说话。我有一个预感,不管在那个城市过得多么不开心,烟都不会回来了。这是21世纪冬天的某一天,从这一天起,我就真的再也没有见过烟。
有时,一个人的预感是很灵验的。
三年后,我和一个朋友在郊区开了一家啤酒屋。名字是我取的,叫做“烟之外”。这个名字和消失的烟毫无关系,它直接来自台湾诗人洛夫的诗歌。我不知道这样借用算不算侵权,不过我的合伙人喜欢。她是刚离婚不久的年轻女子,身材丰满,透着成熟少妇的韵味。
她名字叫杨柳,一个普通的女人,一个普通的名字。
尽管年龄比我小着一岁,但她拼命地装着像个姐姐。她经常开玩笑说,没有结婚的小伙子永远是个小孩。我们在一起合作还算开心。唯一让我头疼的是她每个月的16号总是喝得酩酊大醉,所以这一天所有的活只能我一个人干。我的烟瘾比以前大了不少。杨柳说我这样抽烟迟早会得肺癌的,我不置可否。在我的感受里,生命只是一个过程,长短并没有多少区别。
“不可救药的孩子。”杨柳叹着气评价。
这天下午,我正洗涮酒具,杨柳揉着眼睛进屋,说里面被风吹进了沙子,让我帮着挑出来,我翻开她的眼皮,找了半天也没有找到那粒沙子。杨柳跺着脚说:“你怎么这么笨,连粒沙子都找不到?”
“没有你让我找什么?要不我先在你眼睛里面放一粒?然后再找?”
“就是有就是有嘛,真是笨死了”。
她揉着眼睛走开。那天她一直骂我是个笨男人。
我吸着烟,笑。
这天下午天气很好,没有一丝风。
人和人之间的关系有时候相当微妙。比如,我和杨柳,虽然经常开一些很暧昧的玩笑,但是我们心里面都很清楚,两个影子不管重叠的多么合拍,终究都是两个影子。
杨柳的前夫是一家公司的部门经理。据杨柳说,谈对象的时候对她相当好,她就“一时糊涂”委身于他。结婚后彼此才发现对方并不是自己要找的人。我对她说,你可以把这个故事编得凄惨一点。“为什么?为什么要编的凄惨一点?”她瞪着眼睛问。
“不为什么,消磨时间。”
“变态!”
本来只是说说。但是杨柳真的放在了心里。一有闲空,她就和我商量着怎么编这个故事。刚开始她的前夫在我们嘴里虽然薄幸,还不失文雅,最后就有点离谱了。
“不行,不行。”杨柳摇着头对我说“他怎么可能是吸血鬼?如果他真的是吸血鬼,我还能有命吗?还能和你一起开这家夫妻店吗?”
“有什么不可能,我前几天看报纸,说地球上真有吸血鬼,说不定就掩藏在我们周围。”
“说不定你就是。”杨柳笑吟吟地说。
由于五一黄金周到了,这几天啤酒屋的生意格外好。平时我和杨柳晚上都是轮流当班。这几天一个人确实忙不过来,杨柳说临时雇一个人,我说可以,不过雇就雇一个漂亮的,这样对生意也有帮助。杨柳一口否定,说我这人一见女的就走神,雇个女孩子还不羊落虎口?
“你的意思不会是雇一老太太吧?”
“当然不会,我觉得雇一个帅哥最合适,现在酒吧不都流行男服务生吗?”
“你这才是假公济私,干脆把你前夫雇过来算了。”我提醒她。
“小破孩一个,你懂什么?”她鄙夷地说。
讨论了半天,还是没有达成协议。最后我们决定两个人先不要倒班,一起住到店里。
“从今天起,你睡这里。”她指着包间里的沙发对我斩钉截铁地说。
我喜欢在啤酒屋工作的感觉,每天都可以见到许多酒态各异的客人。有的喜欢窃窃私语,有的爱热闹喧哗,还有一种人好独处一隅,不声不响,闷头喝酒,这样的客人我最欣赏。杨柳这几天满面春光,她兴奋地说要是天天都这样,我们离发财就不远了。
“你好像不开心?”她问我。
“你怎么知道我不开心?”
她顺着我的视线,发觉我在注视一位女孩子,冷笑着说别做白日梦了,你没有看她旁边的男孩子又高又帅,你觉得自己有机会吗?
这个女孩长得有点像烟,但是比烟文静。不知道她现在过得怎么样?我突然感到沮丧。
好久没有仔细想过烟了。三年之中,每个人都会有变化的,但愿她能走出那个已婚男人的沼泽,重新生活。爱情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它可以让一个好好的人变得歇斯底里,但是没有爱情的生活岂不是更可怕?一个连爱情都不愿意想的人还能去做什么?
“赶快拿酒去,像个傻瓜似的发什么呆?”杨柳催促我。
“我是你的合伙人,不是店小二。”我端着酒愤愤地说。
“这孩子,现在一点都说不得了。”
一位喝醉的客人拉住我问:“老板娘是你妈呀?这么年轻?”
“操,乱说什么?”
杨柳笑得花枝乱颤。
要酒的是那个像烟的女孩,看不出来她酒量还蛮不错。不过一杯接一杯的痛饮给人的感觉更像是赌气。旁边的那个帅气的男孩对她极是冷淡,形同陌路。
“少喝点,你这样会醉的。”我忍不住劝她。
“关你什么事?”她瞪着我,一副咄咄逼人的表情。
我讪讪地放下酒,回到吧台。
“现在孩子都怎么啦?”我不由发了句感叹。
这一天很晚才打烊。我和杨柳都累得疲惫不堪。杨柳给我倒了杯啤酒,说“辛苦了,犒劳你一下。”我闻了一天的酒气,看到酒就有些恶心。我把被褥铺到包间的沙发上,说“不喝,要睡觉了。”杨柳看来还不想睡,她拉着我说:“聊一会儿,聊一会儿。”
我砰地关上包间门,对着外面喊了句“请勿骚扰”。
“死去吧!”杨柳骂。
其实,我也并没有多少睡意。今天那个女孩子让我固执的想起烟。三年了,我以为自己已经忘记那段往事,谁知道记忆一直在欺骗自己。我点了支烟,吸着。认识她的时候,我还不会吸烟。本来以为自己永远也不会沾上这种恶习,但现实往往与愿望相违背,我苦笑。
爱上烟,是我这一辈子懦弱最大的体现。像一部老电影里演的那种傻瓜,爱一个人却没有勇气对其表白。但是即使说了,她会留在我身边吗?答案不得而知。烟为了那个已婚男人付出她身上所有本钱,堕胎,失业,以及她生命中的全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