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一名历史学家,很少有人像他那样,几经亡国之痛,一生际遇坎坷。因为聪明好学,为人正直,得到朋友的敬重,却又因为不愿趋炎附势,得罪权贵,忤逆世俗,招致种种非议;所著史书,叙事得法,有人因此称他为“良史”,将他与古代著名史学家司马迁等人相提并论,又因为书中曲笔隐讳,记述失实,为当朝统治者隐恶扬善,备受后人责难。这位集褒贬、毁誉于一身的史学家,就是魏晋时期的陈寿。
陈寿(233-297),字承祚,出生于三国时代蜀国巴西郡安汉县(今四川南充市),历经魏灭蜀、晋代魏的社会变故,病死于西晋惠帝元康年间,享年65岁。
陈寿少年时代拜颇有名气的史学家谯周为师,学习历史。谯周认为他聪明伶俐,文采过人。这段学习经历对陈寿影响很大,所以在很早的时候,他就开始精读古代历史名著《尚书》、《左传》、《史记》、《汉书》,研究撰写史书的方法和体裁,并着手搜集、整理蜀汉地区乡邦人物事迹,在此基础上,写出了《益部耆旧传》十篇。同古代大多数知识分子一样,陈寿也不例外地走上了“学而优则仕”的道路,出任蜀汉政权的观阁令史,主管文献档案工作。这期间,宦官黄皓专政弄权,许多官员都阿谀奉迎,唯独陈寿不这样做,结果多次受到贬斥。偏偏他又不肯向世俗低头,在父死居丧期间,不幸染病后,他不顾封建礼教约束,让婢女给他调治药丸。这下可招惹大祸了,人们议论纷纷,陈寿也因此被罢官;闲居在家。这已经是魏灭蜀、晋代魏之后的事。这样过了几年,经过爱才的晋朝中书令张华的推荐,陈寿先后担任过佐著作郎和著作郎的职务。在任佐著作郎期间,他受人委托,编写诸葛亮事迹,最后于公元274年,编辑成《诸葛亮集》24卷。公元280年,西晋灭吴,中国统一,这时陈寿48岁;开始整理三国史事。在他之前,记述三国历史的书,已有好多部,但都限于一国史事,或专记孙吴,或只写曹魏,而且蜀汉没设史官,国史缺而不录。陈寿利用自己曾是蜀国人,熟悉蜀国历史,又编过《诸葛亮集》、《益部耆旧传》,了解写史方法等得天独厚的条件,并参考关于魏、吴历史的其它著作,创造性地合三国历史为一书,最后撰成魏书、蜀书、吴书共65卷,定名为《三国志》。张华看到这部书,很欣赏,遂推荐陈寿任中书郎。权臣荀勖嫉妒张华,转而迁怒于陈寿,把陈寿从中央调到地方,担任一个地方的太守,陈寿借口母亲年老需要照顾,坚辞不就。母亲临终时,嘱咐他把她葬在洛阳,陈寿照嘱办理,又受到众人的指责,说他没有把母亲归葬原籍蜀中安汉,是不孝的表现,于是再次遭到贬抑。几年以后,朝廷调他任太子中庶子一职,还没来得及到任,就病死于洛阳。
陈寿很有才学,但身逢乱世,朝政腐败,权臣肆虐,生性耿直、不肯屈就的他,自然是很不得志。正如常琚在《华阳国志》里所说,陈寿所得到的地位、名望远远不能反映出他的才能,当时就有很多人为他鸣不平。他生平所著,除《三国志》外,均已亡佚。即便《三国志》一书,也是他死后,经了解这部书的有关官员的请求,由朝廷命地方官派人到他家里去抄录,保存于政府才得以流传下来的。
《三国志》完成后,得到的评价非常高。见到稿本的人都称陈寿“善叙事,有良史之才”,张华甚至把他与司马迁、班固相提并论,并且准备让他写《晋书》。当时有一个名叫夏侯湛的史学家,正在撰写《魏书》,待见到《三国志·魏书》以后,自愧弗如,主动毁坏自己的书稿而作罢。这足以说明当时人对陈寿和《三国志》是何等的推崇!我们只须看看《三国志》的编纂方法,就不难理解其中的道理。
前面我们讲过,陈寿之前,关于三国历史的著作已有不少,但都限于记述一国史事,这本身就说明,想写一本融三国历史于一体的史书,绝非易事。而陈寿写这本书,面临的困难就更大了。你想,要把一个头绪纷杂的时代,用长于人物传记的纪传史体归纳为一书,反映出历史的全貌,这本来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何况陈寿当时已做了晋朝的官,晋朝是承袭曹魏而统一全国的。在这种情况下,既要真实地反映出三国鼎立的历史面貌,不能任意贬低蜀、吴两国的历史地位,又要不触犯晋代魏而立这一政治现实,爱晋及魏,突出魏在三国中的特殊地位。为了处理好这种关系,陈寿熬费了一番苦心。首先,他摒弃了当时人写三国史以魏为主,附记蜀、吴的做法,独辟蹊径,采用三国历史并叙的体例,然后在体例形式上做了点手脚,让《魏书》居前,并给曹魏的几个皇帝分别加上“帝”字,而蜀、吴的皇帝只称“先主(刘)备”、“吴主(孙)权”,均不加“帝”字,以示区别,但在记事时一律按年叙事,与记魏帝的本纪没有实质上的不同,实际上还是把蜀、吴放在与魏同等地位的,而且书名也反映了他的这一意图:分署《魏书》、《蜀书》、《吴书》,以明鼎足三分之态势,全书又统署为《三国志》,这就如实地反映了历史的真实面貌,又让当朝统治者无把柄可抓。在当时的政治背景下,对三国历史能够采用这样一个总揽全局的处理办法,足见陈寿是一位很有创见的史学家。另外,《三国志》的“列传”覆盖面很广,举凡三国时期政治、经济、军事、文艺、科技和学术思想领域的重要人物,都被网罗其中;文章简洁,文字精炼,常常着墨不多,就能把人物的神态和心态表现出来;人物个性鲜明,评价公允得当,这些都是备受后人称颂的《三国志》的优点。
《三国志》的优点固然不少,但它也有一些问题,引起后世的批评与责难。其中争议最大、责难最多的就是所谓“正统”问题。《三国志》明显是以魏为正统的,魏国的帝王都列本纪加以记载,蜀、吴的皇帝则只用列传记载。后人认为应以刘姓的蜀汉政权为正统,因为它是承汉朝而立的,魏为异姓政权,属“篡逆”。当然,也有人赞成陈寿的做法,如宋朝大史学家司马光。“正统”论随政治形势的变化而变化,完全是为封建统治服务的,这种争论在今天已毫无意义。后世对《三国志》的批评,意见比较一致和集中的是,没能据事直书,曲笔回护太多,替魏晋统治者隐恶溢美太过份了。这一批评,击中了《三国志》的要害。例如,魏国齐王曹芳被废黜一事,完全是司马师一手策划的,事前太后一点也不知道,《三国志·齐王芳纪》却记载了太后的诏令,历数曹芳无道不孝的罪恶,说明他应当被废黜。魏蜀之间的战争,凡魏国取胜的就大书特书,而蜀国取胜的,则一笔带过甚而只字不提。凡比种种,说明陈寿屈从于当权者的压力,替魏晋统治者隐恶扬善,这正是《三国志》思想性较差的具体表现。此外,《三国志》在叙述历史时,大肆宣扬天人感应和皇权神授的迷信思想,过分夸大英雄人物的作用,为巩固封建统治服务,反映了他在历史观上的局限性。没有给当时的名医张仲景和发明家马钧立传,更是不可原谅的疏漏。至于只有纪传而没有志,简洁有余,文采不足等等,都是《三国志》的缺陷。鉴于《三国志》的缺点也不少,现在史学界一般认为,《三国志》虽有很多优点,但比起《史记》、《汉书》要逊色得多,甚至不如范哗的《后汉书》。
值得一提的是,《三国志》问世后130多年,裴松之在旁征博引150多种书籍的基础上,为这本史书作注,写出了著名的《三国志注》,同为不朽之作。我们今天研读《三国志》,必须同时看裴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