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宗雅信爱伸,每见必咨天下得失。伸言:“比爵赏稍易,人且偷。”帝愕然曰:“偷则乱矣。”伸曰:“否,非遽乱,但人有觊心,乱由是生。”帝嗟叹,伸三起三留,曰:“它日不复独对卿矣。”伸不谕。未几,以本官同中书门下平章事。逾四月,解户部,加中书侍郎。懿宗即位,兼刑部尚书,监修国史。咸通二年,出为河中节度使、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徙宣武。俄以太子少保分司东都。七年,用为华州刺史。再迁太子太傅,表乞骸骨,以本官致仕。卒,赠太尉。
偕以父任,历右拾遗、史馆修撰,转补阙、主客郎中。初,柳芳作《唐历》,大历以后阙而不录,宣宗诏崔龟从、韦澳、李荀、张彦远及偕等分年撰次,尽元和以续云。累迁太常少卿。大中八年,与卢耽、牛丛、王沨、卢告撰次《文宗实录》。蒋氏世禅儒,唯伸及系子兆能以辞章取进士第,然不为文士所多。三世踵修国史,世称良笔,咸云“蒋氏日历”,天下多藏焉。
柳芳,字仲敷,蒲州河东人。开元末,擢进士第,由永宁尉直史馆。肃宗诏芳与韦述缀辑吴兢所次国史,会述死,芳绪成之,兴高祖,讫乾元,凡百三十篇。叙天宝后事,弃取不伦,史官病之。上元中,坐事徙黔中。后历左金吾卫骑曹参军、史馆修撰。然芳笃志论著,不少选忘厌。承寇乱史籍沦缺。芳始谪时,高力士亦贬巫州,因从力士质开元、天宝及禁中事,具识本末。时国史已送官,不可追刊,乃推衍义类,仿编年法,为《唐历》四十篇,颇有异闻。然不立褒贬义例,为诸儒讥讪。改右司郎中、集贤殿学士,卒。
子登、冕。
登,字成伯。淹贯群书,年六十余,始仕宦。元和初,为大理少卿,与许孟容等刊正敕格。以病改右散骑常侍,致仕。卒,年九十余,赠工部尚书。
子瓃,字德辉。宝历初,第进士、宏词,三迁监察御史。时郊庙告祭,吏部以杂品摄上公。瓃据开元、元和诏书,太尉以宰相摄事,司空、司徒以仆射、尚书、师、傅摄,余司不及差限,请如旧制,从之。累迁吏部员外郎。文宗开成初,为翰林学士。初,芳永泰中按宗正牒,断自武德,以昭穆系承撰《永泰新谱》二十篇。瓃因召对,帝叹《新谱》详悉,诏瓃攟摭永泰后事缀成之。复为十篇,户部供笔札禀料。迁中书舍人。武宗立,转礼部侍郎。瓃为人宽信,好接士,称人之长,游其门者它日皆显于世。会昌二年,再主贡部,坐其子招贿,贬信州司马,终郴州刺史。
冕,字敬叔。博学富文辞,且世史官,父子并居集贤院。历右补阙、史馆修撰。坐善刘晏,贬巴州司户参军。还为太常博士。昭德王皇后崩,冕与张荐议皇太子宜依晋魏卒哭除服,左补阙穆质请依礼期而除,冕议见用。德宗既亲郊,重慎祠事,动稽典礼。冕以吏部郎中摄太常博士,与荐及司封郎中徐岱、仓部郎中陆质修饬仪矩。帝疑郊庙每升辄去剑履及象剑尺寸、祝语轻重,冕据礼以对,本末详明,天子嘉异。
久之,以论议劲切,执政不善,出为婺州刺史。十三年,兼御史中丞、福建观察使。自以久疏斥,又性躁狷,不能无恨,乃上表乞代,且推明朝觐之意,曰:“臣窃感《江汉》朝宗之谊,《鹿鸣》君臣之宴,颂声之作,王道本始。国家自兵兴,不遑议礼,方牧未朝,宴乐久缺。臣限一切之制,例无朝集,目不睹朝廷之礼,耳不闻宗庙之乐,足不践轩墀之地,十有二年于兹矣。夫朝会,礼之本也。唐、虞之制,群后四朝,以明黜陟。商、周之盛,五岁一见,以考制度。汉法,三载上计,以会课最。圣唐稽古,天下朝集,三考一见,皆以十月上计京师,十一月礼见,会尚书省应考绩事,元日陈贡棐,集于考堂,唱其考第,进贤以兴善,简不肖以黜恶。自安史乱常,始有专地;四方多故,始有不朝;戎臣恃险,或不悔过。臣忝牧圉之寄,愤不朝之臣,思一入觐,率先天下,使君臣之义,亲而不疏;朝觐之礼,废而复举。诚恐负薪,溘先朝露,觐礼不展,臣之忧也。比闻诸将帅亡殁者众,臣自惮何德以堪久长。乡国,人情之不忘也;阙庭,臣子所恋也;朝觐,国家大礼也。三者,臣之大愿。”表累上,其辞哀切,德宗许还。会冕奏闽中本南朝畜牧地,可息羊马,置牧区于东越,名万安监,又置五区于泉州,悉索部内马驴牛羊合万余游畜之。不经时,死耗略尽,复调充之,民间怨苦。坐政无状,代还。卒,赠工部尚书。
沈既济,苏州吴人。经学该明。吏部侍郎杨炎雅善之,既执政,荐既济有良史才,召拜左拾遣、史馆修撰。
初,吴兢撰国史,为《则天本纪》,次高宗下。既济奏议,以为:“则天皇后进以强有,退非德让,史臣追书,当称为太后,不宜曰上。中宗虽降居藩邸,而体元继代,本吾君也,宜称皇帝,不宜曰庐陵王。睿宗在景龙前,天命未集,假临大宝,于谊无名,宜曰相王,未容曰帝。且则天改周正朔,立七庙,天命革矣。今以周厕唐,列为帝纪,考于《礼经》,是谓乱名。中宗嗣位在太后前,而叙年制纪反居其下,方之跻僖公,是谓不智。昔汉高后称制,独有王诸吕为负汉约,无迁鼎革命事,时孝惠已殁,子非刘氏,不纪吕后,尚谁与哉?议者犹谓不可。况中宗以始年即位,季年复祚,虽尊名中夺,而天命未改,足以首事表年,何所拘阂而列为二纪?鲁昭公之出,《春秋》岁书其居曰:‘公在乾侯。’君在,虽失位,不敢废也。请省《天后纪》合《中宗纪》,每岁首,必书孝和在所以统之,曰:‘皇帝在房陵,太后行其事,改某制。’纪称中宗而事述太后,名不失正,礼不违常矣。夫正名所以尊王室,书法所以观后嗣。且太后遗制,自去帝号,及孝和上谥,开元册命,而后之名不易。今祔陵配庙,皆以后礼,而独承统于帝,是有司不时正,失先旨。若后姓氏名讳、才艺智略、崩葬日月,宜入皇后传,题其篇曰《则天顺圣武皇后》云。”议不行。
德宗立,锐于治。建中二年,诏中书、门下两省,分置待诏官三十,以见官、故官若同正、试、摄九品以上者,视品给俸,至禀饩、干力、什器、馆宇悉有差;权公钱收子,赡用度。既济谏曰:“今日之治,患在官烦,不患员少;患不问,不患无人。两省官自常侍、谏议、补阙、拾遗四十员,日止两人待对,缺员二十一员未补。若谓见官不足与议,则当更选其人。若广聪明以收淹滞,先补其缺,何事官外置官?夫置钱取息,有司之权制,非经治法。今置员三十,大抵费月不减百万,以息准本,须二千万得息百万,配户二百,又当复除其家,且得入流,所损尤甚。今关辅大病,皆言百司息钱毁室破产,积府县,未有以革。臣计天下财赋耗斁大者唯二事:一兵资,二官俸。自它费十不当二者一。所以黎人重困,杼轴空虚。何则?四方形势,兵未可去,资费虽广,不获已为之。又益以闲官冗食,其弊奈何?藉旧而置犹可,若之何加焉?”事遂寝。
炎得罪,既济坐贬处州司户参军。后入朝,位礼部员外郎。卒。撰《建中实录》,时称其能。
子传师。传师,字子言。材行有余,能治《春秋》,工书,有楷法。少为杜佑所器。贞元末,举进士。时给事中许孟容、礼部侍郎权德舆乐挽毂士,号“权、许”。德舆称之于孟容,孟容曰:“我故人子,盍不过我?”传师往见,谢曰:“闻之丈人,脱中第,则累公举矣,故不敢进。”孟容曰:“如子,可使我急贤诣子,不可使子因旧见我。”遂擢第。德舆门生七十人,推为颜子。
复登制科,授太子校书郎,以鄠尉直史馆,转右拾遗、左补阙、史馆修撰,迁司门员外郎,知制诰。召入翰林为学士,改中书舍人。翰林缺承旨,次当传师,穆宗欲面命,辞曰:“学士、院长参天子密议,次为宰相,臣自知必不能,愿治人一方,为陛下长养之。”因称疾出。帝遣中使敦召。李德裕素与善,开晓谆切,终不出。遂以本官兼史职。俄出为湖南观察使。
方传师与修《宪宗实录》,未成,监修杜元颖因建言:“张说、令狐峘在外官论次国书,今藁史残课,请付传师即官下成之。”诏可。
宝历二年,入拜尚书右丞。复出江西观察使,徙宣州。传师于吏治明,吏不敢罔。慎重刑法,每断狱,召幕府平处,轻重尽合乃论决。尝择邸吏尹伦,迟鲁不及事,官属屡白易之,传师曰:“始吾出长安,诫伦曰:‘可阙事,不可多事。’伦如是足矣。”故所莅以廉靖闻。入为吏部侍郎,卒,年五十九,赠尚书。
传师性夷粹无竞,更二镇十年,无书贿入权家。初拜官,宰相欲以姻私托幕府者,传师固拒曰:“诚尔,愿罢所授。”故其僚佐如李景让、萧寘、杜牧,极当时选云。治家不威严,闺门自化。兄弟子姓,属无亲疏,衣服饮食如一。问饷姻家故人,帑无储钱,鬻宅以葬。
子询,字诚之,亦能文辞,会昌初第进士,补渭南尉。累迁中书舍人,出为浙东观察使,除户部侍郎,判度支。咸通四年,为昭义节度使,治尚简易,人皆便安。奴私侍儿,询将戮之,奴惧,结牙将为乱,夜攻询,灭其家。赠兵部尚书、左散骑常侍。刘潼代为节度,驰至,刳奴心,祭其灵坐。
赞曰:唐兴,史官秉笔众矣。然垂三百年,业巨事丛,简策挐繁,其间巨盗再兴,图典焚逸,大中以后,史录不存。虽论著之人,随世裒掇,而疏舛残余,本末颠倒。故圣主贤臣,叛人佞子,善恶汩汩,有所未尽,可为永忾者矣。又旧史之文,猥酿不纲,浅则入俚,简则及漏。宁当时儒者有所讳而不得骋耶?或因浅仍俗不足于文也?亦有待于后取当而行远耶?何知几以来,工诃古人而拙于用己欤!自韩愈为《顺宗实录》,议者閧然不息,卒窜定无完篇,乃知为史者亦难言之。游、夏不能措辞于《春秋》,果可信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