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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我们

因为没有杀过人,对杀人之事我们完全是门外汉。但是我们能够威名震桂城,说明我们的本事非同一般。也是因为我们的底线是不杀人,我们的工作也往往比较繁琐。可是我们热爱我们的职业。我们是一群事业心非常强、有着良好职业道德的伪杀手。

对于孙国良请求的谋杀,我们像重视邓副局长灭小蜜一样重视。我先后派出了三拨人共五人去到玫瑰镇,我的人化装成各种职业的人,有小商人、农民、工人、知识分子。总之以多种身份来证明我们对孙国良事件的重视,以及我们工作的出色。

张三公子是这次任务的负责人,昨天他给我报告了重要情况。我组织这个项目的相关人员布置新的任务。会议快结束时,他们说,卡总(我不姓卡,但他们总是叫我卡总,就是因为我的威名叫卡瓦刀),你不去吗?我说,杀鸡焉用牛刀!他们立刻对我鼓了掌。鼓掌是他们及时地拍我马屁的具体表现,也是他们坚决完成任务的誓言。

一大早张三公子就带着两个人向玫瑰镇进发,他们开着一辆破旧的柳微车。你不要笑我们没档次,我们有好车。可你知道干我们这行最重要的是要学会伪装,学会保护自己,然后出其不意地给目标以致命(我说的是一个比喻)一击。去玫瑰镇办事,就应该开破车,否则太扎眼,目标容易暴露。张三公子的柳微车走走停停地到达玫瑰镇时,就快接近中午了。张三公子和另外两个人(我们叫他们为A和B吧)心情一路上都比较轻松,张三公子是老同志了,他以稳重和机灵著称,是我最喜欢的员工之一。一路上他们没谈孙国良,越是接近目标,他们越不谈目标,他们爱以谈别的事来放松心情,他们谈股票和基金。对于他们买股票我不太赞成,因为股票风险太大,而且股票容易伤人心,容易影响我们的工作。一个有理想有追求的人是不应该整天泡在股市里的。但我也不能太反对,不然就会说我这个老总太没有人情味。我规定每人只能买十万,每人每周只能炒两个下午。我让他们抓阄,然后为他们安排好炒股时间。当我的面,他们从不谈股,他们不敢。

我不炒股,如果我也炒股,我们的公司就不叫杀手公司(对外名称是生活解困咨询公司),就叫炒股公司了,那十万也是包括了基金的。我总是劝说他们不要想到一夜暴富,越是那种心态,越是发不了财;财富靠的是慢慢积累,就像我们公司,我们是从帮人家看管小蜜起家的。那时候我们还在闻香居里住着,只有三五个人,我们几乎是白手起家。我们的任务是帮邓总刘总王总谢总看管他们搁在桂城的小蜜,观察她们的所有动静,记录她们全部的行踪,特别是阻止她们的背叛。我们在暗处,她们在明处。她们并不知道身后有好几双眼睛盯着。我们每个星期要如实写出情况,及时报告给那些总们。我们的工作老总们非常满意,每个星期他们都按时或提前把酬金打到我们的账号上。钱虽然不多,但它让我们积累了经验,锻炼了我们的意志,拓宽了我们的视野。我们公司能发展到今天,发展到人人都拥有小轿车人人都可以养得起小蜜,是与当初我们看管人家小蜜打下的基础分不开的。公司开例会的时候,我总是爱拿在闻香居工作的经历来打比方,把它当作“革命传统教育”的教材。老同志能理解,新来的员工往往不以为然。我很气愤,难道“革命先辈”的血和汗就白流了吗!

哦,扯远了。我这人,平时非常低调的,今天不知道怎么了,一定是刚才那什么酒弄的。喝多了,话就多了,对不起。

今天是玫瑰镇赶圩的日子,人山人海的。张三公子和A、B淹没在人海里。他们兵分两路,目光迅速盯在了孙国良和奇声夫妇身上。

奇声在肉摊上。他皮肤比较黑,头发比较乱,现在正光着膀子砍肉。这么冷的天,他敢光着膀子,身体的好,令人佩服得头点地。但他的肌肉并不太发达,看上去松松垮垮的。张三公子对他有信心又没有信心。当他向我描述了奇声的身材后,我同意他带上A和B。

傍晚时分,赶圩的人全部散去。张三公子和A、B都随着人群的散去而隐藏好了身子。现在离深夜还很早,张三公子他们显然来得太早了。当初他提出这个请求时,我没有加多考虑。他们简直是在浪费时间。你知道,我们公司多忙啊!业务一个接着一个,张女士请求侦破老公包二奶一案,李先生请求破坏M公司与BL公司的谈判,IO副市长请求找到PH副市长物质受贿性受贿的有力证据,UII公司请求杀死YTR公司在桂城的代理人。等等,等等。这些人出手非常大方,而且是先给钱后办事。作为一个讲信誉的公司一个有理想的公司,我们绝不能做对不起当事人的事。不然我们拿什么立足,如何能进一步做强做大?要是张三公子他们哪怕晚去玫瑰镇半天,都会做好多事。后来一想,张三公子他们也不容易,整天风里来雨里去的。他们是想利用外出的机会谈基金和股票。他们可能实在憋得不行了。罢了,罢了,我们都是人,不是工作机器。既决定之则安之吧。

今夜有风,下着小雨,但有淡淡的月亮。玫瑰镇就显得没那么黑暗了。张三公子带着A、B潜伏在孙国良家楼下。零点5分,奇声出现了。张三公子与A、B喜出望外,天太冷,他们希望早点把事情做了。可是很快,他们就笑不起来了。张三公子身后来了五六个人,他们骑着自行车,正穿过玫瑰镇。要命的是,他们都停下来与奇声说话,他们都认识奇声。他们随奇声走到孙国良楼下,他们边抽烟边说话。他们说着乡里人家的事。

这么晚了你还出来?他们说。

我来看看孙国良。奇声说。

孙国良还发疯吗?

大的疯暂时没有,但小疯可能不断。谁知道呢,他平时又不出门。

他们说了十五分钟的话,他们中的一个人转身走出几步后去小解。A就埋伏在那里,那人把尿撒在A的头上了。A心里骂着,身子却一动不敢动,强忍着热尿的浇灌。

这群路经玫瑰镇的人离开时,奇声也离开了。张三公子他们失去了一次战机,非常痛心。他们悄无声息地凑在一起,他们贡献出所有的餐巾纸给A擦头。A要打哈欠,但他以强烈的意志把哈欠压回去了。一打哈欠就有声音,计划可能会泡汤。他是个好员工。我时常为我有一批优秀的员工而感动自豪。

不过他们的运气还是不错。凌晨四点,奇声再次出现了。这次他身边多了月红,张三公子他们再次喜出望外。目标进入最佳位置时,张三公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向奇声夫妻,然后一顿猛揍。奇声尽管身体非常好力气也不小,但因为事情突然,还是没有任何机会反抗。月红呢,她是豆腐,几拳下去就趴在地上了。

张三公子他们按计划路线逃离现场。

不好了,孙国良又疯啦,他把奇声两口子揍啦!

这是张三公子和A、B有意发出的声音。他们的声音刺破了玫瑰镇所有人的梦。玫瑰镇大部分人仍躺在床上,他们烦躁地翻动身子,怨恨孙国良惊扰了好梦。有两个好心人懒洋洋地走出家门。

奇声夫妇已离开现场。这两个好心人把奇声夫妇送往镇医院。公安就应该把孙国良关在看守所里,医院就不应该把他放出来。好心人说。奇声使劲后说,与孙国良无关,那是三个男人,三个勇猛的男人。好心人就笑起来,说,你们对孙国良太好了,但好得有些过头。你们指望分割他的财产吗?

月红的眼睛发出怒火,她说,你们走吧,我们不要你们的帮助!

奇声说,你们这样说倒提醒了我,做好人难啊。可是做不得我们也要做,我们不怕误会。

你们都是冷血动物,孙国良需要帮助,你们却把手缩在口袋里,还要说风凉话!月红说着说着眼泪出来了。但是我们不怕你们的非论,我们勇敢地走自己的路,让你们说去吧!

早上八点孙国良如期地打开大门,他的手向门外伸出来。但他没有接到青菜豆腐和猪肉,接到的是张三公子不冷不热的手。

孙国良心惊跳起来,他伸出脑袋,说,你们是谁?

张三公子说,卡瓦刀。

孙国良说,你们终于来了,可是来得并不是时候。现在是白天,我头脑清醒,我不希望你们在我知晓的情况下杀掉我。

张三公子和A、B强行进入孙国良家。

昨晚发生了一件大事。张三公子说。

孙国良似听非听。

张三公子说,你不要满不在乎的样子,这件事与你有关,非常有关。奇声夫妇昨晚被打成重伤,凶手就是你。你的病在今天凌晨四点再次发作,它像洪水猛兽。你用疯牛一样的力气袭击了前来守候你的奇声夫妇!

孙国良吃惊地说,昨晚我什么也没干。

你干了,又干出了一件大事。你把他们揍成重伤后转身锁上门,若无其事一样继续睡觉。张三公子说。本来昨晚我们是要来杀你的,可你正在发疯,正在袭击你心目中的好人。我们的计划再次被你搅黄。

我不信。孙国良说。

你好好回忆。对了,你是没有记忆的,叫你回忆也白搭。你自己上街问问,谁是昨晚袭击奇声夫妇的凶手?

孙国良走出屋子。

见到孙国良,妇女和小孩照例躲开。

我昨晚干什么了?孙国良逮住一条汉子说。

发疯了,打人了。那人说。

我昨晚真的发疯打人了吗?孙国良又问另一个人。

打了,你的力气真大啊,能把奇声揍成那样。对方说。

我昨晚是怎么发的疯打的人?孙国良还是不甘心。

四点钟,你发疯了。你打开大门,本来你是要去杀人家母猪或者拆人房子或者强奸妇女的,你没有。因为你一出大门就发现了意想不到的目标。你非常兴奋,你觉得揍你心目中的好人是最痛快的事,就像你从前数哗啦啦的钞票。因为发疯,力气变得异常之大,加上心比菩萨还好的奇声夫妇没作任何反抗,你就顺利地揍翻了目标。对方说。

孙国良蹲下去了,他双手捧着头。痛苦万状。

人们都摇着脑袋,嘴里发出叽叽咕咕的声音走开了。与玫瑰镇人打成一片的张三公子和A、B把孙国良扶起来,并提回了家。

无数证据证明你就是万恶的是凶手。张三公子说。

孙国良点点头。他说,奇声是大好人,他被打是毫无道理的。

张三公子说,所以我们建议你用上次卡总奉送的卡瓦刀割一割你身上的动脉。你回到玫瑰镇所犯下的大错,足以让你有理由割断你身上任何一根动脉。

孙国良说,我要去看望奇声夫妇。

我们可以满足你的心愿。但是,我们会监督你完成割动脉计划。

玫瑰镇医院在一公里外的地方。奇声夫妻在同一间病房里,医生给他们上了药。他们受的伤不轻,张三公子他们下手不算太重。张三公子武功很不错,他说他只使了六成的力气。要是使七八成,奇声夫妇还有命吗!

你怎么来了呢?奇声第一个睁开眼睛。接着月红也睁开了。

我来看你们,我对不起你们。孙国良给奇声鞠躬。

奇声说,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孙国良说,我又发疯了。我居然打了好人,我真不是人啊。

奇声说,你没有发疯,更没打人。打人的是三个男人,与你无关啊。

月红说,是三个男人,怎么会是你呢。

孙国良说,你们在安慰我。你们夫妇真是太好了,我会记得你们的。

出了医院,孙国良说,你们给我出个主意,我上哪儿自杀好呢?

张三公子说,还是在你家好。

走到家后,孙国良又反悔了。他说,不对,我是求你们谋杀我,不是要让你们劝我自杀。我能自杀,还找你们干吗?

张三公子说,谋杀你和我们劝你自杀、为你提供良好的自杀环境、提出良好的自杀建议,是一样的。方法不同,道理一样。退一步说,明知你要自杀而不阻止这本身就是在谋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