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揆之近日所传各处消息,亦尚未决策定论。是中国虽有不欲战之心,然事在御侮安边,且曾宣言于天下曰:台湾之地,皆我辖下也。故于国体,大有维系;岂可使区区之日本来侵犯我大邦乎!是以战与不战,惟视日本之肯撤兵与否而已。乃日本亦经播告于天下,将据台湾生番之地为己有;故日本亦不愿虎头蛇尾,遽行撤师以失伊国体面,至贻笑于地球之人,而又加怨于己国之民也。屡阅东洋各新报,似日本亦已悟其计左也。初以扩大版图为荣利;继而孰思,知生番之地味同鸡肋,即能归为已有,尚须劳心耗费至数十年之久而后有益,因而踞地之始愿似已减折矣。虽然,日本畏贻人笑,故不肯退兵;而中国之将有举动必矣。现据各处传来音耗,中国准备诸事,已日臻妥善矣。在闽、广各处,环甲厉兵,而候陆续调用;在上海,诸兵船皆整齐军器、练习水师矣;在宁波,又传闻已拨兵二千前往;在津门,亦有遣兵助剿之说。除此之外,又确闻福建大宪现寻访前助官军同剿「发逆」之各西将,欲延请其复来勷赞戎事。又据日前来信,官兵另在澎湖海岛屯营;盖便于调拨之处也。观上各情,则中国虽延缓以从事,尚有实心实力以驱逐敌人;恐不久,将有大举也。说者曰:目下所以缓延者,一因中国皇帝仁慈,不忍两国百姓无故死于兵戎;一因现在台湾多发风暴,战船行走、停泊,均不妥便。逾两月后,则交戈轰炮之声,定闻于海中也。
然此役也,或亦曾有轻笑日本无能者。本馆虽恶其奸诈,然不欲轻之、笑之也。何也?日本,亦劲敌也。昔年西人与之构兵,已称其大有武勇;彼时,日本尚以旧器敌西人之精器,已能奋然不惧死而争先,况今又有精器乎!论者曰:此盖因日本之兵,皆历代承袭行伍之任,故能蓄有勇气,其立志宁死不辱也。倘中国藐视之,亦非计之得也。然吾以为大患者,盖不免糜费国帑;即能捷音上报,不过南面受贺而已。日本撤兵回国,阻隔重洋,中国实难于索偿兵费;其势不类普兵先在法境收足赔银,始行退兵也。
按日本于此役所借口者,谓曾在北京议及生番,遽扬言曰:总理衙门言生番在版图之外。故东洋及中国各西字日报初皆信之,以为日本此举实无逆理之处;后见闽督李公两次照覆,始皆反非其行。虽犹或信其有谈及是事者,然以闲谈之间而偶有误言,究不足为凭;非如两国互用公牍商议者也。先是,横滨西报于论此事,谓曰:东使琐意西马于谈间挑华官出此言,以图为日后之借口,其计狡狯至甚!信哉,该报之论乎。夫藉一失言以为兴师之托辞,天下焉有是理哉!
兹察东洋各西报所述,日本虽兴此役,实亦不料及中国与之抗御;明知中国虽纵不喜,亦以为尚不至于兵争。今知至于如此,亦悔其行;但惧人贻笑,故不肯撤兵也。特是事势如是,除构兵外,亦尚另有排解计乎?查泰西诸国,虽以用兵为常事,然亦有别法以解纷;使两国有商议不和,可托局外之国诚实大臣代为剖断也。先,美国向英国讨亚拉巴吗赔项,亦以此法处治;既定后,美国宣贺于天下曰:于今得此良法,各国久后可藉以免兵祸矣!今日本既曰「生番之地不属中国」,中国又曰「实在疆内」,则两国何不请局外之国考察各情,而从中判定!若日本不允,则更见其执谬之一斑;若可允从,则中国可免无益之战,又可节省帑项也。然以理论之,中国实可不问,但以重兵驱逐之境外可也。倘尚恤日本,不更责以擅伐生番之罪,已为格外仁慈矣。
此战与和之机宜如此。今者海禁既开,中国断难成独立不惧之势,亦不能不将就万国公法以从事,庶可不为他人所侮也。
述台湾近略
昨有友人附「万年青」轮船,自台湾递中国公文至天津李公保辕门。投递者路经上海,逗遛半日。据友云:近来东兵与生番安堵如常,并无接仗等事。中国不论军民,俱可抵东洋营中游历,并不拦阻;并看中国游历之人,量其上下之分等。或遇文人,即写唐文,与之论该处之风土、时势。或遇能武艺者,即出后门装药之枪,令中人使放;每中人仅放一枪之时,东人能放三枪。又东兵能使飞刀,将三尖刀囗把——约二尺许,立大树下,在手中舞动,转旋十数周,用力将刀向上掷去,已将树枝砍下三、四枝矣;其刀仍归手中。现在东兵虽有四、五千,其实能战者不过一半;其余皆系招募民人,究不及兵勇也。生番多有服役于中营;据称各社酋长俱情愿出力帮同中国打仗,不愿东兵久踞于此。又称:东兵此举,实因台湾山岛中宝藏颇多,欲据是以开掘耳。其谓伐生番者,亦托词也。
行师之道
兵可百年而不战,不可一日而无备;诚有备而无患,何至于临事张皇!日本,一岛国耳。以中国视之,曾不啻弹丸黑子;而竟藉词生番,妄想启衅!其视中国,殆有所洞见;否则,胡为越海称兵,长驱竟进,如入无人境!膺节钺、制斯土者,何漫不加觉察,听其入驻!顾此事已闻于朝,简派钦差查办;则日兵之来,为干犯公法及越俎僭办,非不经查悉矣。是宜先檄其退;不退,则以甲兵从事,亦固其所;仍仅谕使退。而日之统兵者,则以奉词伐罪为名,未能擅退。夫日国之兵舶既不能擅退,岂中国之土地独可擅侵乎?彼以奉词伐罪为名,而此则宜便宜行事为务;而不能不出于因循者,则以有所未备也。然而日兵之来,非止一日;自三月间即入驻于台,登岸结营,占踞杀戮。今亦既两阅月矣,使即从其来日经营为备,亦何至今日始可言战!或谓「兵凶战危」,诚不能不出于审慎;况事经奏报,应候查办,而谓能以草莽用事乎?顾钦使赴台,亦已匝月矣;其查办诸务虽傍午不遑、赴台炮舶虽纷〔纷〕不一,而其申意于日军者,则惟有退兵了事一节;亦独何哉?或谓兵已入境而始议讲战艘,则其平日可知,无徒以此为当事责也。但钦使沈公素有威望,此次查办,其应如何行止,当有卓然独见,并非外人所能拟及者;能不为生番诸境翘企俟之也哉!
观上海「申报」详言日本铁甲战艘,其无用者如此、其有用者亦不过如彼;可谓洞其利弊,了如指掌。惟惜中国轻信其虚声,而不先为抗拒;致令虎狼得以屯于门户,实为可惜!并观自觉子来札,似谓台湾之役,中国懦而不能自振,致日本得以横肆若此;故于查办官宪,似有不满之词。愚以为此事虽曲在日本,然疆臣于事之甫发,亦万无擅行开仗之理。所惜者,日本于兵船未入台湾界口之前已有照会,闽浙制军乃不先于此停止其入,遂致九重申饬!嗣简派钦差查办,然亦必先檄以退兵;斯即军火齐备,亦无骤行建仗之理。矧中国于此役虽不漫存轻视,然究无庸燥急,宜先妥为布置。彼西乡中将以朝廷主意为词,而潘副钦使仍予限使其申奏,将欲使其无所置喙;使日本朝廷仍以前词塞责,其领兵者执而不退,自必海疆奋勇武展厥鹰扬师之曲者,其将所恃而不恐(?)。钦差等皆经略裕如,而谓其肯稍行卤莽以滋口实耶(以上二则,选录中外新闻)!
六月十五日(公历七月二十八日——即礼拜二)
论制造
火轮船之有益于国家也,在承平之世,用之以载运仕商、转输货物,已为莫大之利;遇战攻之事,用之以战运将士、转输饷械,尤为最要之需矣。今台湾之事一出,于以更见轮船为国内一日不可少之一端也。
先是,日本初有兴师之举;所急需者,载兵运粮轮船也。故向西人以巨价购买数艘,又欲赁船以补不足之用;而西人以万国公法之所禁,未之许焉。日本于是向己国内所设立本地轮船公司,而尽赁其船;非此,则竟不足以供用也。设中国一旦与之构兵,其势必至大调兵勇。夫调用兵勇,莫有便捷于海江河湖诸途者。不论欲往何处,苟轮船所能达之地,多则六、七日,少则三、四日即可至矣。故吾念及此事,不禁羡慕前岁李伯相倡设招商轮船公司之为远谋良策也。盖中国虽有火轮兵船三十余艘,而于供给征调急需之用,亦尚不足;故不能不借助于商船也。即如英一国,艨艟虽难枚举,遇有用兵之时,尚每就商民以雇用;欲赁诸他国,安能乎!当今之世,各国兵器皆能日新月盛,各成制作之精良,而民间亦随时更改造就;故遇战事,未有不告助于国民。除赁船之外,则修船、制器各匠技艺之事,若于势急之时,欲全取力于国家制局以成,则其不能应急也必矣。故泰西各国,私家之制厂与公局相埒者,几于林立;即英一国,若欲一月之内制作新法之枪数万,祗须分托于各制厂,而照期可成功备用。此事,实国家自强之大要也。盖两国交兵之后,不能购诸局外之国,故不能不预筹于平日也。
以今日论之,中国所全赖者,惟公家设立各制造局而已;然西式技艺之各匠振兴于民间者,亦实与国势相维系也。所可喜者,现在上海一处,近有华人数家开设大铁厂数座,多在虹口地方;深知修理水镬、火炉,并能照图铸成铁器以供西人轮船之用,概可与西匠媲美。倘令制作营中所用之精器,或亦可敌西匠也。至于所开之厂多而且大者,亦已难以指计。若自今以往,推广扩充,必能振兴增益;不但能修轮船,又将能造轮船也。其余军器零物,犹其微焉者也。倘日后若有军旅大事而军器不足敷用,公局不能赶造,亦可以分派于各厂,使之代制也。国内设有此等铁厂,实足为国家之大利也。然非在上者有以开创而振兴之,又安能有此一举哉!于以见创设制作各局诸公,实能谋远大也。
六月十六日(公历七月二十九日——即礼拜三)
好战必亡论
昔王猛临终,谓其主秦天王苻坚曰:『江左虽微,正朔所在;臣死之后,望勿加兵』!苻坚不听;猛卒之后,兴兵南犯。至八公山,觉草木皆兵,因大败于淝水;慕容垂等乘势夺踞其地,遂至身弒国亡,为天下笑。夫以苻秦之强、东晋之弱,宜乎晋败秦胜矣;乃竟反之,何也?盖秦恃其强,不知临事而惧;晋安于弱,而能好谋而成也。元魏得国,与江左诸君讲和修睦,享国遂得百数十年之久。说者谓胡虏无百年之运,而元魏独能过之者,因其不犯江左,而且能恤民故也。赵宋绍周,废藩镇而重州牧,其势之积弱,过于历代;而辽在北宋、金在南宋,其强盛数倍于宋。然辽先北宋而绝、金先南宋而亡,可见国祚之兴灭短长,在仁义、不在强弱也。当今海禁既开,东西诸洋接踵而至中国者,日囗乏国;然正朔所在,仍推中国。今日本以区区数岛之小国,居然来犯堂堂正朔之上邦,恐不为苻秦者几希矣!
夫日本之犯台湾也,其所借口者,生番惨杀琉球遭风之难民耳;彼亦知琉球虽彼之属国,亦为中国之藩服乎?琉球臣服中国已久,深明中国政教;彼知生番有惨杀其难民者、亦有救护其难民者,固不可一律而论也。不然,彼岂不知赴诉愬中国,而求正其罪以讨之乎!且彼亦未尝赴愬于日本也;即令或已赴愬日本,为日本者亦宜明告中国曰:『生番有此惨虐,请中国查明办理。中国若执意不究,而我国必将兴师问罪』。如是,则名虽不正,而言似尚顺也。今乃藉莫须有之一言,而遽行假途灭虢之计,可乎?夫假途灭号,是尚假途于虞也;今并途亦不假,竟兴无名之师,擅入中国之境,在彼则以为轻中国为无能,在人则以为等己身于无赖,宜其众怒结成于下、彗星示戒于上也。彗星之出也,西国谓其出有常度,中国谓其出有兵灾。历观中国史鉴,彗星一出,非臣下叛君上,即四夷叛中华。即以我朝论之,康熙时出,则三藩叛;乾隆时出,则回逆霍集占叛;嘉庆时出,则林清叛;道光时出,则回逆张格尔复叛;咸丰时出,则「发逆」叛。今日之出,则适值日本犯边。然历朝之叛逆,未有不遭戮死者;岂今日之日本,反可以任其得意欤!夫日本亦特恃中国不屑与较耳;彼若退师,中国必仍大度包容,断不兴师以问其罪。否则,弹丸如高丽,彼尚畏之如虎,屡欲往犯而仍不敢动也。今而后,吾愈信圣贤之教化入人者,深矣。中国素秉圣训,故虽晋、宋之弱,而苻秦、辽、金之强,其灭亡之后先,竟令人莫测者。现西士之在中国者,亦均服膺圣人之训;故能读诗书而明礼义,彼此和好,相安于无事。近日日本尽废圣人之训,故其举动竟至悖谬如此!若谓矜其富欤,不过借得西国之银数千万耳;若谓逞其强欤,亦不过购西人之器、倩西人之能耳。仅仅有此伎俩,已觉天下无敌,特先犯正朔之中国以卖弄其富强,亦可谓「器小易盈」,堪与公孙子阳比列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