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的名字叫‘瞬’。我是今年刚入学的新生，也是死神系的，我比学长您小两届。”瞬恭恭敬敬，“那个，我是来对学长说谢谢的。谢谢学长在关键时刻出手相救。”
“什么跟什么！听不懂！”
“一个小时前在食堂，学长不是把一整张桌子丢出来了吗？说来真不好意思，那个时候，我正被两名战神系的大佬堵着要钱……我没钱，他们正要给我好看，您的桌子就从天而降了。”
古猫宁啼笑皆非：“你特地来道谢？嗤，我没有在帮你好不好。”
“是啊，那么正义的事情他是不会做的。”潘贝克斗胆吐槽，然后被古猫宁踩在了脚下。
“要谢谢的。”瞬很礼貌地说，“不管学长有意无意，帮了我总是事实。那几名大佬，以及许多其他大佬在校内几乎没人敢惹，一直都是学长在教训他们，间接帮我们出了气……今天的事情让我想说，无论如何都必须当面跟学长道谢。”
这大概是古猫宁有生以来第一次被人这么真诚地道谢，即使是努力塑造恶贯满盈形象的他，此刻也有点不知所措。
“那个，学长可以给我签个名吗？”瞬像是个脑残粉一样小心翼翼要求，甚至掏出了签名板和签字笔，“我、我看着签名就能想到学长的英姿，会很有勇气的！”
古猫宁鬼使神差地给瞬签了个名，他都不记得上次写名字是什么时候了，执笔动作相当生涩，但瞬的表情用如获至宝来形容不为过。
“谢谢学长！”瞬连连鞠躬，“那我先告辞了！两位学长都早点休息！”
“喂。”古猫宁忽然喊住了瞬。
“学长有什么吩咐吗？要买什么吗？我很擅长跑腿的。”瞬忙说。
“不是。”古猫宁说，“我问你，你有梦想吗？”
“梦想？”瞬愣了愣，似乎没想到会被问这个问题，但他很快地回答：“当然有啊。我的梦想，就是成为学长这样的人！”
“……多么可怕的梦想！”潘贝克怪叫。古猫宁立刻加重了踩他的力道。
“哈哈，我没说清楚。”瞬笑了，“我不是希望像学长这么会打架。我是希望像学长一样，勇气百倍，什么都不害怕。”
瞬走了，咀嚼着他的话，古猫宁罕见地发起了呆。
8
无所事事的日子与碌碌无为的日子一样，总是飞快流逝的。不管古猫宁愿不愿意，他像普通学生一样每天按时上下课，也持续一星期了。
这奇迹般的一星期，刚开始的时候古猫宁是极度抗拒的。每天到了上课时间，不论他身在哪里，是宿舍还是别的地方，白尼总是会笑容满面地出现在他的身边，然后对他说：“你该去上课了。”古猫宁一次又一次地尝试反抗，但肉体的蛮横始终抵不过本质的精神，开山裂石的力量，也抵不过被梦神在脑内种下的幻觉，最终只有一次又一次地光临课堂。
降服古猫宁令白尼成了诸神学府的风云人物，到处都在传说着他的事迹。有说他也曾经是这里的毕业生，有说他来自盛产梦神的国度，有说他其实是老师们雇来整古猫宁的杀手……在议论白尼的时候少不免要出现许多针对古猫宁的不屑言论，当然，都是背着当事人在进行的。
除了白尼，另一个自然而然融入古猫宁生活的人，是的，是瞬。
一出场就很自豪地把自己摆在脑残粉定位上的瞬，几乎是变本加厉地拿自己当古猫宁的跟班使。古猫宁纵横诸神学府许久，少不免会有一些狗腿的家伙想傍他，而他们的下场无一例外是被古猫宁大脚踢飞。而瞬是例外的，他对古猫宁真就是单纯的崇拜，没有利用他狐假虎威的意思。他更像是一个单纯的追星族。
第一次接触还会对瞬稍微表现出一点客气的古猫宁，在频繁被他骚扰后也终于不耐烦了。
“喂。”古猫宁瞪着特地给他送饮料来的瞬，“你一天来好几趟，烦不烦啊？”
“不会啊。”瞬真诚地说。
“一个男人对另一个男人这么殷勤，你不觉得很恶心吗！”
“哈哈学长想多了。是不是潘贝克学长说了什么？听说他们爱神系最近在研究男生跟男生之间的配对。”
“……总之我觉得你很碍眼。离我远点儿。”古猫宁冲瞬挥手，“不用把我想得太了不起，趁早幻灭吧。”
瞬看着古猫宁，表情略显迷茫，片刻又好脾气地笑了：“学长嫌我烦，那我就不来找你了。学长，请继续加油！”
看着瞬爽快地离去，古猫宁反而有些意外，在他原本的幻想里，瞬是会大受打击乃至恼羞成怒的。
“啧。”他撇撇嘴，“总算清静了。”
但古猫宁在下午就又见到了瞬。那之前，潘贝克匆匆忙忙赶来找他。
“古猫宁！”
潘贝克在宿舍被他各种虐，在外则尽量装出跟他不认识的样子。他会从爱神的学区来到死神这块，古猫宁有些意外。“唷，死胖子。”
“瞬被人打了！你快去看看！”潘贝克焦急道。
古猫宁露出吃惊的神色，又很快压了下去：“凭什么我要罩他？我又不是那小子的老大。”
“可他是为你才挨打的好吗？”潘贝克顿足，“你至少去看看好不好？”
古猫宁想做个勉为其难的表情，但身子已经先从教室里消失了。
诸神学府幅员辽阔。建筑物多是古堡型，鬼斧神工。根据爱神、死神等不同院系而分成几大板块。校内设施与资源是公用的。围绕着学校，是一片辽阔得像海一样的护城河，一片因为笼罩着紫色云雾而倍显狰狞的森林代替围墙，环抱着整座学校。
那桩暴力事件就发生在紫雾森林里。
古猫宁来到事发地点的时候，瞬已经被像一团破布似的瘫在了地上。围殴他的人古猫宁都有印象，那是几个经常跟他找茬打架的家伙。
“再说一遍看看。”一个耳朵上缀满耳环的家伙抓着瞬的头发将他提起来。
“……你们连学长的一根头发都不如……”瞬气若游丝地说。
“啧啧，到了这个地步还在为好基友辩护，果然是真爱啊。”其他人阴阳怪气地笑道。
“……学长，虽然也……野蛮，但是，”瞬咬紧牙关，“他不会故意欺负弱者……你们呢？除了欺负弱者还会什么……？”
“妈的！”众不良集体色变，抓着瞬头发的那厮更是恼羞成怒地将他举高，狠狠地往地上砸去！
但是他的手落到一半就被截停了，古猫宁现身他们之间。他轻描淡写地将瞬接过来，扛到肩膀上。
“古……”众不良大张嘴巴，集体后退。
“喂！”古猫宁喊了一声，随手将瞬朝着某个方向一抛——潘贝克接住了瞬，代价是摔了个四脚朝天，他咬牙切齿地碎碎念着：“谁说这家伙从不欺负弱者了！他经常欺负我好吗！”
“古猫宁，那家伙又不是你手下，你该不是想为他出头吧？”不良甲流着汗问。
“你最近不是……被那个白尼收得服服帖帖？小心他罚你抄校规。”不良乙不知死活地踩着雷区。
“说得对。我最近好好学习天天向上，正努力要当一名优秀的死神呢。”古猫宁笑笑。
然后说：“所以就麻烦各位协助我温习一下灵魂该怎么收割吧。”
一头长发狂乱地飞起，眼中的凶光溢向四面八方，牙齿与指甲诡异地变得锐利……
瞬睁开被打肿了的眼睛，像看一尊神那样看着暴怒的古猫宁。
……
潘贝克背着瞬，跟古猫宁一起向森林外边走，他不时回头张望，那一群被头下脚上地种进土里的不良令他感到深深的同情。
快要走出森林时，他们看见了白尼。古猫宁冷笑道：“你还真是无处不在啊。可惜晚了，该打的已经打过了。”
“没有晚。”白尼微笑着说，“十分钟前我就到了。”
古猫宁扬眉。
“还记得我说过的话吗？关于暴力和实力的区别。”白尼说，“只要是为了朋友，有些架是非打不可的。老师很支持你啊。”
瞬与潘贝克闻言都露出欣喜的神色，反而刻意挑衅的古猫宁觉得有些无趣，悻悻地啐了一声。
“小猫，晚上到老师的宿舍来一下吧。”白尼仍旧笑着，“有些东西，无论如何希望你能看看。”
9
入夜，古猫宁来到诸神学府的教职工宿舍区。空气中漂浮着无数眼球状飞虫，以活动摄像头之势监控着这一带的安全。一名狼头人身的保安拦住古猫宁。
“这不是你来的地方。”他张开血盆大口道。
古猫宁闻言浑身不爽，几乎就要立刻对这头半兽人开扁，这时，穿着睡袍趿着拖鞋的白尼匆匆跑来：“保安先生，这是我的学生，我请他来的。”
带古猫宁回宿舍的一路上，白尼都在兴致勃勃地说着：“没想到你真的来了。老师真是太高兴啦！”
“话说在前头，我可不是那种对老师言听计从的好学生。”古猫宁说，“本少爷只想看看你要玩什么花样。知己知彼，早晚把你打趴下。”
“哦哦，小猫，你真傲娇呢。”
“什么？”
“还有啊，你之前的各种叛逆表现，是标准的中二病呢。”
“……”古猫宁厌恶而莫名其妙地看着白尼。
“哈哈，听不懂吗？”白尼拍着古猫宁的肩膀，“很快就会懂的。这就是老师喊你来的目的啊。”
白尼的宿舍到了。乍看之下平凡无奇的一扇门，推开却发现宽敞得别有洞天。陆离界的空间压缩技术。
古猫宁脸一歪。这个房间……实在乱得不像话。而造成混乱的罪魁祸首主要是书。一本本花花绿绿的书散落在每一个角落。看得更仔细些，那都是些漫画书。
“……这就是你想我看的东西？”古猫宁哑然失笑。
“对啊。小猫你喜欢看漫画不？”白尼愉快地抄起一本漫画，“那，这本叫《龙珠》。是司空界最经典的漫画之一啊！”
“这个叫《哆啦A梦》。从一岁到一百岁都能看的梦幻神作！”
“还有这个啊，《父之历》，虽然冷门一点，但……”
“够了！”古猫宁打断，“我一毛钱的兴趣都没有。靠，老子真是疯了，来这里见一个死宅，还是一个对低等世界的娱乐有爱的死宅！”
“话不能这么说。根据我长年累月的经验，司空界比陆离界强的一点，就是他们的想象力。”白尼说，“陆离界居民的能力以及科技都远超过司空界，但也因此而限制了想象力。我就觉得咱们这儿的漫画电影完全不好看。司空界的人因为还没进化到那个份上，反而能通过无限的脑补成就更加天马行空的世界——这就好比，如果你只考了六十分，那意味着距离满分还有四十分的上升空间，但若你已经是九十九了，眼界反而就只局限在了一分之内。”
“上课就免了吧。白天还说不够吗？”古猫宁腻烦，“太白痴了。我要走了。”
白尼却拦住古猫宁，强行将几本书塞进他的手里。
“根据这一周对你的观察，你相当抗拒吸收外来知识。”白尼说，“你不看书不看电影也不玩乐。一般的不良少年总是用暴力去征服他人，好更嚣张地吃喝玩乐泡妞什么的，但你根本是为暴力而暴力。生活可以有更多乐趣的，我觉得漫画是很好的入门，看看吧。”
“虽然我不是你的对手，但不代表我就能任你摆布。”古猫宁正色，“能不能请你停止这副很了解我、很关心我的老师嘴脸？”
白尼不气不恼，指着手里的一本漫画，答非所问道：“这本书的作者是我目前最看好的司空界漫画家。他的笔名叫日照大树。虽然许多作品还不够成熟、不受欢迎，但是最具代表性的那几篇却极有灵气。在创作的道路上，他不可避免地对商业做了一定的妥协，但是该坚持的却一直有在坚持。”
古猫宁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那本书的封面。
“明白我的意思吗？小猫。我们活着，就不可避免要对一些东西低头，但千万不能放弃那个真正的自己。”白尼诚恳地说，“梦神是最懂得窥视人心的，那样才能编织出最令对方沉迷或恐惧的梦境。我希望我的学生自由、快乐，而那跟他是不是古灵顿家族的一员无关。你不必背负着父亲的期望而活，更不必自暴自弃把自己伪装成一个危险人物。”
古猫宁沉默了。
他真的很讨厌很讨厌白尼。从第一次见面就被他吃得死死的，更被迫改变了生活方式，古猫宁几乎每一刻都在想着怎样扳回一城。
但今天他听见了白尼如此推心置腹的一番话。那是他出生至今，没有一个人对他说过的话。
“那么，你想回去就回去吧。”白尼拍拍古猫宁，“这几本漫画真心建议你好好看看。别以为这是小孩子的消遣，认真看进去，一定能让你想到些什么。比如这本的后记就记载了作者是如何不顾家人和朋友的反对而毅然走自己的路……”
“……切。”古猫宁说，“啰里八嗦。”
他没有向白尼道别，甚至没有看他，就走了。但白尼塞给他的书，他没有放下。
10
古猫宁走在夜路上。
没有像平常行走在校园里一样，即使是虚张声势，也非要努力造出走路有风的气场，天不怕地不怕地高仰着头，其实都忘了自己到底是真的乐在其中，还是仅仅入戏太深。
那是条漆黑的散步道。悬挂天空中的六角形月亮正投下清辉，照得校园里一片寒冷的幽蓝。长着人面的怪鸟无声无息飞过，唯恐一不留神，被某棵具有食肉功能的高草一口吞噬。
古猫宁像是走在回忆的长廊上。
“天赋觉醒了吗？”
身高超过二米，肌肉盘虬，金色的卷发犹如雄狮。陆离界赫赫有名的古灵顿公爵这样问道。声调雄浑，不怒自威。
“……没有。”年轻的古猫宁低着头，表情很难看，“但、但是爸爸，就算没有天赋，我在打架方面也不会输给任何人！”
古灵顿的目光从古猫宁的身上扫过，冷漠之甚，令他霎时间感到严寒刺骨。
“会为打架厉害感到自豪的，只有司空界那帮低等动物。你还需要我再说几遍？”他的声音比目光更冷，“‘天赋’不仅仅是作为一种技能存在，它更是血统的证明、成熟的证明！你是我的孩子，到了这个年龄还未能觉醒天赋，只能说明你什么地方出了错。”
冷汗不断淌下，古猫宁一句话也说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