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吉桑睡一觉出来后就性情大变了，这让我有点儿在意。”古猫宁解释。
房间果然十分窄小。所谓的休息处也不过是在地上铺了张席子。
但古猫宁在看见席子上随意摆着的那个枕头后，目光就移不开了。
“没意思，还真是一目了然的状况。”他说。
“这枕头有问题吗？”康馨拿起来，“戈唱说过，它是影迷送安绮的，却被安绮随手打发掉了。”
只看外形，那确实就是个普通的枕头。它是由竹编制的，长条状，截面呈半圆，主心骨似乎是胡杨木，散发出淡淡的自然清香。不算主流款式，也绝对谈不上稀罕。
但——“这不是司空界的东西。”古猫宁说，“它来自陆离界。”
“等一下等一下！”康馨挥手，“事实上，你从第一话开始就司空界、陆离界地自说自话，却从来没有解释过。”
“噢，都怪作者疏忽了，但他也是信赖读者的理解能力。”古猫宁摩挲着枕头，“‘司空界’就是‘司空见惯的世界’，也即你们人间；而‘陆离界’顾名思义是‘光怪陆离的世界’，也即我们的世界。话说回来，这年头真不知人间与我们那里，哪边更光怪陆离？”
他又说：“因为两个世界的往来一直很频密，所以偶尔有东西丢在你们这边也不奇怪。某些死神甚至把吃饭的家伙都遗失了呢。司空界的人得到陆离界的道具，多半都会当成法宝、神器神马的看待吧。”他轻松地丢着手中枕头，“这货有牌子的。它叫‘梦见枕’。两个人只要各枕一只睡觉，就能在梦中见到对方。”
“哇！”
“运用适当的想象力，梦中环境也可以随意设定。反正做梦不花钱嘛。”
“真有意思！”
“本来这道具是专供那些梦里也舍不得分开的狗男女使用的，”古猫宁不动声色地说着狠话，“但实际上，就算两个人一点儿关系没有，只要枕着它入睡的时间吻合，也还是可以梦中相会，是我们那里相当流行的一种通讯工具。跟你们的QQ、MSN也有点像啦。”
然后他做出一个猥琐大叔的表情，“咻咻，这枕头是某人送安绮的，你说送这种东西给美女明星，那人想干嘛？咻咻。”
“请不要用这种讨厌的口吻……那还能干嘛，想在梦里跟安绮幽会之类的吧。”康馨说，“问题是，这跟小欧忽然变了个人有什么关系呢？”
“这就得请教送礼物的人了。他手头八成有另一只枕头，这玩意儿落单了就没意义喽。”
于是接下来的时间，两人四处打听：有谁见过一个送枕头的影迷？但一方面片场仍是一团糟，一方面安绮影迷如云别说送枕头送猪头的都有，谁能记得那么仔细？一番咨询下来，他们一无所获，又回到了那个休息室。
康馨挺沮丧，古猫宁想了想，笑而不语地看着她。
“你这不怀好意的笑容是怎样……”康馨警惕。
“瞧你说的。累了吧？眼皮很重吧？超想睡的吧？”古猫宁笑容可掬地将枕头摆在草席上，“那还等什么呢？”
“你让我枕着它睡觉？”
“对啦。顺利的话，你就会在梦中与那个送枕头的家伙碰面。那不就直接可以见到他啦？”古猫宁兴高采烈，“你肯定想问为什么我自己不睡，对吧？我有我的理由。理由之一：对方想见的是安绮——至少也得是个女的吧？我要出现在他梦里，非把人吓跑不可。”
康馨想问理由之二，古猫宁已经用手在她脸上一拂，康馨的身体软下去，古猫宁托住，温柔地帮她躺下。
“Good Dream。康小姐。”他轻轻在她耳畔说。
6
康馨是第一次做这么清晰的梦。
完完全全地知道自己在做梦。置身的环境是一片无边的黑暗，却又并非伸手不见五指。康馨能看清自己，只是看不见其他事物。
她的心情很是忐忑。既想诅咒古猫宁，又为这难得一见的体验感到刺激。
梦境里没有时间的概念，她就漫无目的地走着。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她听见身后传来声音。
“嘭咚嘭咚嘭咚嘭咚……”
这什么声音？好像是打鼓。不对，听得更清楚些，是心跳声。居然有人这么激动？
与此同时，四周围开始变得柔和而明亮，甚至出现了色彩与景物。康馨正讶异，心跳声的主人已经开口了。
“安小姐！没想到真能在这里见到您！啊～让我马上死我也没有遗憾啦！安小姐你真的好美啊连背影也这么美！安小姐你好像比屏幕上的瘦一点也矮一点但那绝对无损您的气质……”
本来有点紧张的康馨听到这串噼里啪啦的蠢话，脸迅速变成一个囧字。她仍背对着对方，继续听那声音颇为年轻的家伙自说自话：
“啊对不起我应该先说明情况的，您肯定很不安。其实没什么的，我们只是在做梦。做的是同一个梦哦嘿嘿真不好意思～您不要怕我，我只是您的铁丝，铁杆粉丝。您一定记得我的，您回头看看就知道啦。呵呵呵安小姐真害羞呢。”
实在听不下去了。康馨满脸黑线地回过头，想看看这个让她紧张感尽失的家伙长啥样。
一个身材匀称的男孩子，理着精干的平头，肤色黝黑，目测顶多十八岁，正满脸通红地搓着手。腼腆的模样，跟刚才那番流利发言完全对不上号。
但那腼腆在直击康馨真相后的一秒内灰飞烟灭成了惶恐。
“安小姐，您怎么完全不一样啦？啊啊是卸妆的关系吗？这、这也差太多了呀！”
“够了！”康馨忍无可忍，“我不是你的安小姐，我跟她一点儿关系都没有。”
黑小子恍然大悟，“你用我送她的枕头睡觉？喂！你怎么能这样！”
“吵死了。我问你才对吧。你到底是谁？枕头哪儿来的？我的朋友在你那里么你把他怎么样了？”
黑小子已经平静下来了，他的脸上写满意兴阑珊。“太没意思了。”他叹口气，“再见吧，平凡的小妞。”
说着他就不见了，周边景色也在这时重归黑暗。
康馨一阵焦急，忽然觉得脚下的地面变成了沼泽，吸得她往下沉去。
没顶的那刹那，眼前一片光亮。
康馨睁开眼睛，发现自己仍在那间休息室内。她躺在草席上，头靠梦见枕，身边是古猫宁。
“虽然没和你共赴梦乡，但通过观察你的生动表情，我完全能掌握你的情况。”他得意地说，“看你好像挺想回来，就让你回来了。”
康馨推开枕头爬起来，“我睡了……多久？”
“现在是晚上十一点。”
“这么久！”康馨惊叹。被古猫宁弄昏时也就下午两点。
“没办法，对方很晚才上线。”古猫宁说，“你睡着还好。我只能在旁默默守望，百无聊赖。不过，为了学生，我心甘。”边说边把几本漫画往身后藏。
“……别藏了我都看见了，你会无聊才怪呢！”
“年轻人不要计较那么多。”古猫宁拍着康馨的肩，“把你的遭遇详细说说吧。”
接着是一段枯燥的复述，说到最后时康馨表态：“那人应该只是安绮的脑残粉。可惜不等我问出更多，他就闪了。”
“没事，已经很有帮助了，剩下的就去问他本人吧。”
“本人？你知道怎么找他了吗？只靠我的印象不够吧？”
“是不够，所以要挖掘更多人的印象嘛。”古猫宁变魔术般掏出素描簿和笔，“那那，大画家，把那人的尊容画出来吧——现在你知道，我坚持派你进去的第二个理由是什么啦。”
7
下午的大街上，车来车往，人声鼎沸。
身穿古装的欧晟牵着身穿古装的戈唱，在街上大步流星地走着，迅速引起了围观。
“哇，这两位什么年代穿越来的啊？”
“是拍戏吧，绝对是在拍戏吧！”
“准是Cosplay爱好者！这年头的宅真疯狂……”
感受着四面八方的指指点点，戈唱尴尬却又无计可施。欧晟似乎也很烦躁，“真吵。这里究竟是何处？每个人都奇形怪状。”
“真正奇怪的是我们！”戈唱说，“你到底要带我去哪儿？至少让我换身衣服吧？”
欧晟看着戈唱，脸上有沧桑的笑意，正想说些什么，戈唱大叫：“红灯！”
两人不知不觉走到了马路当中，一辆大卡车恰到好处地扑面而来，抗压性很差的卡车见自己眼瞅着就要闹出人命居然松开方向盘作呐喊状。在四周围的惊叫声中，欧晟抓起戈唱，轻松跃上了车顶。
卡车载着两人绝尘而去，留下沿途群众清一色的目瞪口呆。
“好快！马车？野兽？”欧晟有些兴奋地打量着卡车，言谈举止都是再标准不过的古董。
戈唱一边难以置信地盯着欧晟，一边勉力稳定身形。
“哇哇”的警笛声在这时由远而近。数辆警车像从地下冒出来似地朝卡车包抄过来。车上，警察叔叔用无线电对着话：
“已发现在影视基地引发骚动的奇怪男孩。他带着人质。”
“他们位于一辆卡车的顶端。车牌号是……”
“立即拦截！”
察觉了这些又是转灯又是鸣笛的车子来者不善，原本半蹲的欧晟将姿势改为迎风站立。而误会警车是来抓自己的卡车司机已经再度开始表演呐喊了。
一位警察用喇叭喊话：“车顶的人听着！你涉嫌制造混乱与绑架，现在已经被包围了……”
“收声！”欧晟大喝一声，腰间那从剧组顺来的佩剑猛地出鞘，“唰！”戈唱只觉白光一闪，一股无形的力量随着欧晟的挥剑动作而飙出，水泥路面竟咔咔咔地现出一道轨迹，轨迹蔓延到一部警车前，竟将整部车一分为二。
“轰！”在车上的警察屁滚尿流地跑出来后，车子传统而壮烈地爆炸、起火。
如果说中午在摄影棚里戈唱还觉得自己在看武侠片，那现在她看的就必须是科幻片了。
也许是出于恐惧，一位警察竟忽略了人质戈唱，举枪就冲欧晟连射了好几发，“砰砰砰！”欧晟虎目一瞪，快速闪开两发，又挥剑劈掉其中一发。
“……”有份见证奇迹的警察叔叔全都握不稳方向盘了。
“这什么剑啊……”戈唱喃喃，她记得剧组里只有道具剑，但用在欧晟手里却俨然天剑绝刀。
“将真气灌注其中，纵是树枝也足以御敌。”欧晟和蔼地解释。
但那剑毕竟只是便宜货，欧晟的神秘力量显然是它生命中不能承受之重，已经烫热异常，还隐有裂纹了。
“啐。还是得有更趁手的兵器才好。”
欧晟说着，将那剑贯力一丢，直接报废掉又一辆警车。然后挟起戈唱，以路灯、电线杆、招牌等物为踏脚石，足不沾尘地朝着某个方向飞去。
据说参与这趟追捕的警察后来有一半以上去看心理医生了。
8
康馨的前世是殿堂级漫画家“日照大树”，让只见过一次的人如拍照般跃然纸上，对她来说易如反掌。
三更半夜，古猫宁和康馨拿着黑小子的画像，开始了又一轮询问。
《武林姬侠传》已经恢复了拍摄。时间不等人，虽然少了欧晟与戈唱，但专业的团队不会为两个小龙套停工，报案后，全体人马便继续投入如火如荼的作业中。摄影棚灯火通明。
虽然有了人像作参考，但这次的调查还是不太顺利。
“没见过。”
“不认识。”
“对不起想不起来耶。”
“哇画得真好，这真是画的？”
……接连遭遇扫兴的反馈后，还是康馨突破了盲点：“啊，那黑小子对我说过：‘你一定记得我。’也许他经常参加安绮的见面会？那样安绮没准儿认得他！”
“干得好康小姐，这一局算你赢！”古猫宁打个响指。
暂时没戏，玉女偶像安绮正在躺椅上争分夺秒地补眠。经纪人在一边守着她。
但她没睡多久就被惊醒了，睁开眼睛只见面前站着俩陌生人。
康馨展开素描问她：“不好意思，请问您见过这人吗？”
“他们是记者吗？”安绮不回答，扭头问经纪人。宝贵的睡眠被打扰，她有些不高兴。
“不知道什么来头，但超没礼貌的啊！”经纪人大叫。他刚才试图阻止古猫宁，结果被他用一根手指按在了墙壁上。
“那无可奉告。”安绮别过头。
康馨急了，正想据理力争，古猫宁却示意她别说话。
只见古猫宁潇洒地拨了一下头发，单膝下跪，并执起安绮的手，把她吓了一跳。
“我是一名老师。”他优雅的笑容仿佛邀舞，“您的帮助，关系到我能否找回学生，请一定谅解。”
身经百战阅男无数的安绮只觉一股魅惑的荷尔蒙扑鼻而来，竟不自觉地点了点头，一旁的经纪人更是诡异地红了脸。
“我再仔细看看……”安绮拿过素描。
“实在是麻烦了。但您的心灵果然也像容貌一样，清澈美丽。”古猫宁已经完全进入牛郎模式了。
安绮在意乱情迷的状态下将素描看了又看，然后发出一声恍然大悟的“啊”。
“他的确是我的影迷。”安绮说，“我的签售，我的公演，还有今天这种允许探班的拍戏现场，他都有出现，表现得很热情。”
“这是他送的吧？”康馨举起梦见枕。
“是。他还给我写过好多信。”
“呀，不介意我们看看？”古猫宁再次出动那风情万种的笑。
“不介意……我太忙了。大部分信甚至没空拆。”她转头对经纪人说，“请你带老师去……”
五分钟后，古猫宁和康馨来到了一个杂物间，经纪人搬出一个装满信的大箱子，对之前还虐过他的古猫宁心如鹿撞道：“古老师，都在这里了，只是找起来要花一点工夫……”
“啊，太感谢了。”
经纪人走后，古猫宁伸出手，直接从千百封信里准确无误地找出了黑小子的那一封。
然后他对目瞪口呆的康馨挤挤眼：“跟枕头有着相同气味嘛。”
“你是狗喔……”
“没那么厉害，否则就直接闻着找去啦，还是得一定范围内才能发挥作用。”古猫宁看着信封，“资料很齐全，这位同学一定很期待收到回信呢。”
信封上的地址是一家名叫“什么都有”的超市，落款的名字叫“韩野”。
9
漆黑的天空像浑浊的水，破晓的阳光如同投在水面上的石子，激起的涟漪，让天空渐次明亮。
早晨到来了。清爽的空气里听得见雀鸟的鸣叫。
某家小型超市里传来咚咚砰砰的敲锅声，一个沙哑而浑厚的老人腔在叫着：“起床了起床了！”
阳光射在招牌上，照见那三个有气无力却牛逼哄哄的大字：“什么都有”。
然后是超市卷帘门向上升起的哗啦哗啦，伴随着一个大大的哈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