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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银饰(1)

故事的源头如今是一片废墟。

像墓地里的白骨当年曾是健壮的小伙和水灵的姑娘一样,所有的废墟也都有过风华正茂的时候。当我站在那片扔满鸡毛、碎纸、烂菜叶和用过的避孕套的废墟上,向八十七年前的那个早晨凝望时,我最先看到的是那条弯弯曲曲轻笼在晨雾中的西关小街;跟着看到了青砖绿瓦屋脊上蹲有两个小兽,门面不大却有气势的银饰铺;看到了黑底白字的店牌:富恒银饰;随后我听到了吱吱呀呀一声门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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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个薄雾飘绕的春天的早晨,富恒银饰铺的银匠郑少恒去开铺子门时,并不知道一桩大事的开端要在那天显露出来,而且那开端正以不紧不慢的速度向他的门边蠕动着爬近。他仍如往常那样精赤着上身,趿拉着鞋,一只手去抹睡意犹存夹了眼屎的眼睛,另一只手抬起带动胳膊上举打了一个带了长长呵声的哈欠。两条粗黑的腿一前一后向门口移动。他抽掉那根壮实的枣木门闩,刚把哼哼唧唧吱吱呀呀的两扇门拉开一道小缝,早晨的凉气就迫不及待亲亲热热挤进来搂住了他,他身子一个激灵,打了个响亮的喷嚏,喷嚏声在石板铺前的街道上打了几个滚才算站起跑远。这当儿,一只尖嘴长尾黑羽毛的雀儿落在了对面街边的那棵槐树上,那雀儿响亮地拍了几下翅膀,头对着他连连叫了三声,叫声嘎哑、短促,少恒不由得一怔:这鸟儿莫不是有病?

他开始作开门做活的准备。把化银子的灯具,把盛了各种模具的木箱,把砧子,把放了锤子、锉子、钳子等的工具台,把用来称银两的“戥子”和给首饰上光的白矾水,把让顾客们坐的两条长板凳在铺子里一一摆好……

吃饭!用高粱秸隔成的铺子里间,传来了老银匠郑恒良的一声喊。

每天早晨,都是爹在后边做饭,他来前边做开门的准备。爹老了,爹如今只能干一点烧火做饭和给做好的首饰锉去毛刺的轻活,南阳城有名的富恒银饰铺,实际上已由郑少恒在掌持着。

少恒进里间吃饭,父子俩面对面响亮地喝着红薯面稀粥啃着窝窝头。两人虽然每日手上捏的都是白晃晃的银子,吃的饭食却是黑乌乌的。做首饰这活儿虽有一点赚头,可税太重。加上又一心想积点银两扩建铺子,嘴上自然就不能不苦点了。

少恒的最后一碗饭还没有喝完,外边就有脚步声向门口响来,他知道今天的第一个顾客已经上门,紧忙放粗喉咙吞了几口,扔下碗,抓起了做活的老蓝布围裙向腰上勒。

我要打一个大横簪子!进来的是一个小脚老太。少恒依稀记得她是做烟叶生意的郝掌柜的老娘,他一边接过银块一边躬身说:老人家先坐,我这就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