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纪伯伦全集(第四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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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下编 纪伯伦——玛丽·哈斯凯勒(13)

但是,我为自己给你带来的挫折和使我精疲力竭感到痛心疾首。我感到痛苦,然而这痛苦对于我所做过的错事却无任何补救价值。

亲爱的哈利勒,我不认为我在为你写什么,而是和你一道在写什么!日子飞快闪过,因为这日子与你分不开,而是与你紧紧联系在一起,与你的存在合二为一。

上帝赐予你吉祥如意。

执掌爱情的人啊,我的爱属于你。

玛丽

致纪伯伦

1915年5月21日

哈利勒,我亲爱的:

只要我在畅想,你总是在我身旁。星期日的夜里,天近黎明之时,夜即将消失,东方将要绽现出一线曙光,你毫无可能地出现了,我感到了你的存在,似乎我要与你畅谈,向你求爱。

如果你因忙于什么事而不便到我这里来,我就去你那里,以便看看你的容颜。我将乘纽约的火车。火车于星期一午后三点钟驶离纽约。

这些天是人头攒动、人声鼎沸的日子。听到人们说心痛,我就感到心痛……我闭上双眼,为了不看那些丑陋的面孔、斜视的眼睛和不安的灵魂。

赞美上帝……上帝为你的名字祝福……上帝保佑你。

玛丽

致玛丽

1915年5月23日

亲爱的玛丽:

你信中关于我的作品的那些话,多么能代表我的灵活啊!我所领悟到的东西使我感到高兴。如果没有你,我将成为一个多么不幸的折断翅膀的人呀!我有多少次想拿起笔和纸,写一写我对你的工作的看法,我想说你的工作是生命的形式,正在创造着生命!但是,我被自我遏制住了,而被遏制的底细与根源,我却一无所知。

你是起头人,你曾向我提出建议。我坚信着手做是伟大的,而完成者则是更伟大的。我们会见时,要详细研究这个问题……我们要对之进行提炼,我们将对之进行反复深思熟虑,找出它的内涵……我们不是要许那新的东西,而是要找被证实了的旧东西。

在每一种场合,在每时每地,我总是认为启示仅仅是发现了我们巨大心灵中的某一要素;那巨大心灵能看见我们不能看见的东西,能知道我们不能知道的事情,能感触到我们感触不到的事物……所谓成长不过是发现、洞悉那颗巨大心灵!

多爱的

哈利勒

致纪伯伦

1915年5月30日

我的灵魂的兄弟:

你首先是我的灵魂的兄弟!

我称赞你,颂扬你,敬佩你。你是无人可比的,因为你的爱是天使用天丝织机织就的。

什么是爱情?这是个问题,我常常自问,也常常问你……我很少去问人们。但是,我求书为我说明,并且摘录了一些东西……难道那些解说者错了吗?

——这样的人是幸福的:他的爱情建立在美德的基础上,四壁用充裕的心装饰,涂着灵魂的华彩,用尊严和高贵盖顶。

——你所赞美的爱情,有可能令你心灵痛苦。每一颗灵魂所得到的悲伤,与那颗灵魂的完美相等。

——爱情是感激之情的开始。

——爱者,必遇事帮忙,甘尽义务,响应召唤,救助人心。

——话语是一阵风……其中既没有确定,也没有支持,而爱情则不是一种可以听到的语言。

——人类为爱情而创生,爱情是存在的精华,存在的唯一结局。

——在爱情中,确信(她不会很爱我)比害怕要好(我永不爱她)!

——了解乃爱情之母……明智就是爱情自身。

——爱情是一种多方面、多头绪的牺牲。爱情的含义是不注意别人……爱情的含义是重视他人胜过重视自己……爱情的含义就是一切及一切的反面……爱情是冲动和不足为奇,但纯粹的爱情却是受智慧支配的冲动。

——你的爱是虚弱的;为了解救心而逃脱爱也是虚弱的。

——真正无误的爱情是生命的果实。

——只有女人把她所爱的男人替换成爱情时,她才蔑视她所爱的男人。

我要说:“我爱你……我的生命就是你的爱情……假若没有你,生活该是多么无滋味!”

玛丽

致纪伯伦

1915年7月7日

亲爱、忠诚、幸福的哈利勒:

晨光初显在天空。我抬眼望去,但见你的身影出现在大风暴中。于是我说:

“这是哈利勒的日子!”

你的日子也显现在漆黑的夜里——黑暗与月亮之间有一张面孔;虽然如此,我并未将之当作面孔。因为那张面孔说出了上帝的话语:

“我正是如此……我正是如此。”

在几天里,在几个小时里,在几分钟里,在每一个时候,我都能看到天边有数座雪山,延首远望着天空,像河一样在流淌,或者像宇宙的灵魂……我们登上高原,但见苍天与大地就像闪电一样赛跑……我与云彩一起飞跑,像羽箭,或像瓦蓝色夜空里的星斗。当苍天和大地转回时,成了两个闪闪放光的深渊,酷似造物主的眼睛——那苍天是上帝的眼球,那大地就是上帝的瞳孔!

间或,我们可以看到旷野,旁边有云彩,雄鹰在那里盘旋翱翔。有一次,我看见一片高地在天空漂游,广阔无比,清晰透明,如同云雾,上卧着一座紫色的小山丘,活像梦中之花。

空虚和寂静有时就像坟墓——那是被淹没了的过去的坟墓,结局令人生畏——你知道,正是上帝腾空了这些地方,又是上帝让这些地方住满居民。

太阳播撒光芒,光芒就像种子,大地将光芒当作雨水饮下……植物的茎、种子、花和玫瑰,就像光之船上的海市蜃楼。球体的表面再次凸起的地方显露出来,土地变得平整光滑。

风与你邂逅相遇,就像清新的宇宙。

凭上帝起誓,在今天早晨,我才确切地了解了他,在苍天和大地脱去自己的衣服之后,我看见了他。哈利勒,衣服是一种装饰品,它会把真实遮掩扭曲!

玛丽

致玛丽

1915年7月17日

亲爱的玛丽:

我和所有生来渴望生活的人,都不想触摸包着其他世界的外表,无论是通过沉思,还是通过洞穿帷幕的感觉。我们的最大愿望是揭示这个世界的秘密,渴望水与酒的那种融合……这个世界的精神,尽管在不停地变化、更替、成长和发展,但只是一种普遍存在。

以往时代圣徒,那些时代的大贤哲,很少有人能够站在世界之主的面前,原因在于他们没有把自己献给生活,而是仅仅满足于观察和凝视。

他们没有去寻找其中的一点……他们无意晓知其中秘密……他们仅仅满足于已经得到的和继承。他们允许自己的灵魂屈从,允许自己的灵魂按照一种他们根本不了解的意志运动、呼吸。

智者和好人常常奔向一个目标——信仰——他们也能够找到。但是,信仰只是一个目的,而生活才是无极限的。

过去是目标的失却……那位智者希望成为一把笛子,或成为一支羽箭,或成为一只酒杯……当他的希望化为现实时,他便会突然发现自己站在了上帝面前……变成了一个探索世界的人。他探索世界不单单为了自己,还为了那些想侧耳聆听的人。

玛丽,在你的最近一封信中,有一种无与伦比的艺术。那是寻觅到了这个世界并与之拥抱的神圣愿望的一种表达。这个世界,天然赤裸,没有丝毫雕饰。这是诗的灵魂,生活的灵魂。诗人们不单单是诗人,他们的心还浸透了生活的灵魂。

这些天很暖和,几乎要热起来了。我每天都要到花木繁茂的花园或树林里去,以便在林荫下乘凉。不过,我的工作减少了,不知原因何在。夏日的梦会削弱人的活力;尽管如此,梦和思想会以惊人的速度生长成参天大树。

愿你安好、幸福。

哈利勒

致纪伯伦

1915年7月X日

亲爱的哈利勒:

我第一次听到和领悟到你五年之中反复说的东西。哈利勒,我伤害了你;我的这种伤害是不可饶恕的……你把我放在你的心的中心,而我却在那里用箭射你,摧毁你。

我没让你保持灵魂和心神上的孤独……我还为自己的行为开脱,说我为了让你在与我的交往中成为完全自由人;但是,每当你获得那种自由时,我便用匕首刺你一下。

我与你一起,就像一个人呆在黑洞洞的房间,在那里胡乱挣扎,动则碰撞东西……然而这个房间本是你,而你碰撞的那些东西则是灵魂中最细微的感觉。

你本可用关门的办法拯救自己,但你没有自救,一个跌跌撞撞的盲人终于跌撞在门上,将门关上了。

我使你受苦了。我给你的健康和工作以及与人们的关系造成了不良影响,而你正处于生命的春天与巅峰时期。

我曾对你说过,在你的身边是多么甜美。但是,当我到你身边时,我却忘记了那种甜与美。当我远离你时,我思恋你如同乳婴恋母;当我走近你身边时,那种思恋感便消失了,仿佛压根儿就不是我的理想和希望。

深层次的秘密隐藏在看不见的勾心夺魂的嘈杂声中。每当我努力寻求认识真理时,我总是发现自己身处在一个遥远的地方。

你每时每刻都在准备再现重生,但我却舍不得让你重现在生。

不容置疑,我这颗愚钝灵魂同你交往是在同一颗崇高伟大灵魂交往。即使把话说满,我这颗灵魂也没有资格站着向你问安,将你赞扬。

哈利勒,无可争辩,正是因为我,使你吃了苦头。过错在我身上,我太冷酷,对你欠缺温情、怜悯。

玛丽

致玛丽

1915年8月2日

亲爱的玛丽:

万事在其中……安心之荫是浓密的……虽然很难将我们的心神从过去中解脱出来,但我们却不宜总是沉湎在过去之中……你和我,我们都能回头看看蒙尘的昨天,就像一个人看母亲的痛苦面容那样,眼见母亲吃力地抱着自己,又精疲力竭地将自己放下。

我们饱受痛苦折磨……我们在持续的煎熬中度过了五年时间。但是,毫无疑问,那是富有创造性的岁月。在那期间,我们得救了,带着伤痕走出了那个年代,但我们是带着两颗更坚强、更忠实的灵魂走出来的……是的,带着两颗以忠实为特点的灵魂。在我看来,这是一件大事。因为种种悲剧在人生中相互作用反应,正是这种反应作用能够淳朴、净化人类的灵魂。

我感到上帝是能够证实自己淳朴、圣洁的典型力量。

玛丽,你知道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划分为思想时期、感情时期和行动时期……过去的五年,那是我们的友谊时期。

我们现在处于一个新时期的开始,一个少含糊、多清晰的时期,也许是作品高产、创造佳美的时期,或者也许是更深刻领悟淳朴、更加热情追求鲜明突出的时期。

谁能说“这是个好时期,那是个歹时期”呢?

所有时期都是生活实质及其内核的一部分……死本身便是生的一部分。尽管我在五年里已经死过若干次,但死神的符号没有画在我的身上,而我的心也未尝到苦涩味道。

这就是我的看法,你明白吗?我想你是心领神会的。

哈利勒

致玛丽

1915年8月6日

玛丽,我亲爱的:

我所选择的人啊,你长在永存吧!

我下周要去波士顿,将在那里逗留到你来。

我的日子被寂静笼罩,处于凝滞状态。自打你离去之后,我一个英文字也没写,那几个阿拉伯文词也是费了好大力气、挖空心思之后写出来的。

莱德尔先生病入膏盲,住了院。体力弃他而去,健康和工作也将与他无缘。仿佛他的生命火炬与思想烈焰都已熄灭。我喜欢陪着他,与他形影不离。我与他交谈,自感轻松。

多谢你了。

我收到了画册,十分高兴。

我和你有许多话要说。

哈利勒

致纪伯伦

1915年8月6日

哈利勒,亲爱的:

你7月17日的来信包含着一种完美的生活。那是我日夜必经之门。

这一年,我一直在我们的谷地里——我现在重新开始堆积我的石头,我头周围的枯叶里的生物活跃起来了。第三天,当我走到我的床前时,一条咝咝叶的蛇穿过石头堆爬近我,但又很快扭头转弯而去。但我突然意识到自己身处蛇的天堂,于是立即逃离。

我来迎接黑夜的苍天,到了一座大山丘上,那里酷热难言。这里是我的用杉木做的新床。我躺在我的新床上,自感身处在我们的崇山一边,那山巅光秃秃的,满披着金色的阳光。在远处,谷地的上空,星云中的无数天体闪闪放光;下面,留下一片浓荫。

那浓荫很快被染成蓝色,继之十分缓慢地上升,只有树林、高山和天边游荡在淡淡的天蓝色中。黄昏过后,便是漫漫长夜,繁星挂满夜空,触摸我的后脑勺……这种情景持续数小时之久。

数小时,数天,数夜,每时每刻里都有你的身影。你一直把我领到我独自去不到或进不去的地方。

亲爱的、幸福的哈利勒,导师啊,让上帝永远和你在一起。

玛丽

致玛丽

1915年8月9日

亲爱的:

亲爱的,我翘首凝目,多么期待闯入你的内心世界。我想击打你的火石,探索你的心底秘密。我希望与你的灵魂联合在一起。因此,你会看到我独自呆在高山上,独自呆在每一个地方。

生命是你的灵魂中更伟大的灵魂……在你的灵魂和我的灵魂里有一种静止的生命。一个生命面临着多条门路……通过你引导我的生命本身就像一樘门。一你中断联系,对我来说便是中断与生命的联系;与你结为一体,便是与生命结为一体。

清晨,我与你一起坐在一棵松树和一棵杉树下,那松树和杉树生长在林地上和我的床下,那里空气流动,轻柔和熙如同惠风。

午后,当河附近的世界复苏,散落的树木与其树阴相交合时,我在奔腾涌流的生命附近,一直与你相伴。

有时,飞鱼一跃,试图远离洪水,但它转瞬之间又回来,像壁虎、蜥蜴一样离去。或者站立观望、询问。所有事情都是这样。

早上,我早床上时,看见一只雄鹰飞来飞去……在天空飞了一段距离,那是在两山的上空,于是我的心与你一道感到痛苦。

我还看到三对鸟儿,就是我和你在夏季里看到的那几种鸟儿——樫鸟、啄木鸟和鹞鹰……老鼠、松鼠比较凶猛,我们仍然憎恶它们的习性。

我要下去吃口饭去了。

也许我会看到你的来信,除非你因为我而患了病。

钟爱的人

玛丽

致玛丽

1915年8月20日

亲爱的玛丽:

向你致意问安,向你诉说我的思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