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纪伯伦全集(第四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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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附录(一)(7)

现在不是晚上。我们已临午夜后的两点钟,你希望我们到哪个地方去?我们最好留在这里,留在这甜蜜寂静之中。在这里,我们能够尽情思念,直至思念让我们靠近上帝的心。在这里,我们能热爱人类,直至人类向我们敞开心怀大门。[183]

在这封信末,纪伯伦请她入睡,因为困神已在亲吻她的双眼:

哦,困神已经在亲吻你的双眼。你否认困神亲吻你的两眼。我已经看到困神在亲吻你的双眼。我看见了亲吻的景象,就像人们那样亲吻。把你的头靠过来,靠到这边来,睡吧,睡吧!我的小娃!睡吧,你正在你的故乡,睡吧!我嘛,我则要熬夜打更。我将独自熬夜。我应该守护到天明;我生来就是为了守护到天明的。

上帝保佑你。上帝为我熬夜祝福。上帝永远保佑你。

纪伯伦[184]

这封信对处于思恋、孤独中的梅娅的心灵影响是巨大的,表明纪伯伦的爱已在她的血液里震颤,也表明“他中有她,她中有他”。自那时起,爱情的神奇便屡屡出现在她的文章里,她也在文章中经常阐述爱情、思念和幸福方面的问题。她在1923年6月发表的一篇题为《最后的呼唤》一文末尾这样写道:

面对着欢歌奔腾在心中的秘密泉水,财富、地位和权势均微不足道。以自己的发现而感到幸福的人,便可获得生活能够向自己的受苦儿女提供的最甜美的东西。[185]

梅娅为纪伯伦的爱而感到幸福。对于一个人来说,还有感到自己已爱上一个人或被一个人爱上更幸福的吗?因为意中人离自己太远,梅娅为这种爱情感到不幸。因为她知道纪伯伦健康不佳,便像慈母一样殷切地打听他的消息,询问他的情况。纪伯伦则与她以同情换取同情,以怜悯换取怜悯,像是一位父亲,手拉着自己的小女儿,走在生活的小路上,每时每地都想着她。那个秋天,纪伯伦在波士顿住了月两周时间,寄给梅娅数张印有名画的明信片,在明信片背后写有评论米开朗琪罗和希腊雕刻家艺术的短信,每张明信片上都写有这样的词句:“上帝祝那张甜甜的面孔晚安!”[186]

梅娅终于揭去了自己心灵上的面具,给纪伯伦写了一封正如纪伯伦回信中所说的使他俩“接近上帝宝座”的信。纪伯伦在这封信的开头表达了自己的高兴、陶醉心情:

梅娅,在我的心中,你的来信是多么甜润,多么甘美!

看来他不在纽约,外出回来后,发现信件积成了小山,而梅娅的信就在那“小山”上,他谈到为她的信而感到幸福,信中称呼起梅娅的东方原名——玛丽娅:

你知道,当我拿起我的小娃的信时,其余的信都在我的眼前消失了。我坐下来,读你的来信,并借你的信取暖。之后,我换上衣服。接着,我又读了一遍,继之读第三遍。之后,我还是读你的来信;除了你的信,我什么都没看。玛丽娅,我是不往圣水里搀杂别的饮料的。[187]

纪伯伦还向意中人表示害怕搅乱二人幸福的争吵再次发生,于是开玩笑地说:

我可爱的小娃,你听好:日后如果我们再争吵(假若非争吵不可),我们不应该像往常那样在每次战斗之后分道扬镳。尽管发生了争吵,我们应该留在同一屋顶下,直到我们厌恶争吵而笑起来,或者争吵厌恶了我们,于是摇头晃脑而去。[188]

纪伯伦用最甜美的话语与梅娅交谈,说她是最接近他的灵魂和心的人。他又说:

我爱我的小娃,然而我不知道我为什么用自己的理智爱她,我也不想用我的理智知道。我只是爱她也便够了。我用我的灵魂和理智爱她也便够了。我把我的头靠在她的肩上。即使心怀忧虑、陌生、孤独、高兴、惊异与迷恋之感,也便足矣。我与她并肩走向山顶,不时地对她说:“你是我的同伴,你是我的同伴!”也便足矣。[189]

我们可以看到纪伯伦在用自己的灵魂和心爱梅娅,选定她做自己的幻梦、孤独、理想中的伴侣。梅娅确实是能够给纪伯伦以安慰的同欢共忧的唯一伴侣。纪伯伦在1923年12月2日写给梅娅的信中谈到自己的健康好转时说:

你问到我的健康状况。当你问我的健康状况时,我的小姑娘则变成了满怀慈爱的母亲。我的身体很好。那疾病已经离去了,留给我的是一个健壮、热情的男子汉,尽管给我的双鬓留下了白发!

从这封信中,我们了解到梅娅向纪伯伦谈到了一个“大秘密”,并且谈到了吐露那个秘密的条件。纪伯伦写道:

你自然会记得几周前你对我透露的一个大“秘密”,想必记得你是在我接受“你的条件”之后,你才向我透露那个“秘密”的。出奇的是,我还不知道条件是什么便接受了。那些都是什么条件呢?玛丽娅小姐,请你对我说出你的条件吧,我准备执行。我在揭开“秘密”面纱上迟疑良久,无疑你早已想撕破“条件”的面纱。你说吧,你要什么条件?你要保证金还是索赔?条件是条件,输的一方要接受并执行。这世界有一个“鲁尔[190]问题”也就够了。

但是,我不瞒你说,弄清了这些条件之后,我将把目光转向讥笑我的下巴的这个凹陷处或半凹陷处!你认为我能容忍我的下巴上有个讥笑凸出处的凹陷处吗?决不容忍![191]

之后,纪伯伦告诉梅娅说,他将用浓密的胡须将下巴上的凹陷处掩盖起来。

当情侣双方变成天真儿童时,那爱情是多么精彩,对脑和心的影响是多么巨大强烈!纪伯伦的信点燃了时年三十八岁的梅娅姑娘心中的爱火,再也无法扑灭,于是梅娅在一封长达11页的书信中向纪伯伦吐露了她的伟大爱情,那是情侣史上最优美的情书之一,也是最诚挚、最热烈、最感人的情书之一!秀美流畅的书法透出才女的无比灵气,实在令人称羡。全文如下:

穆斯塔法:[192]

邮路上发生了什么事?以前的信三周或有时更短的时间就可以收到,而这封信在路上走了四十天才到。随信特别封寄的两张明信片,上有两帧希腊人头像,精美、和谐而富有韵味。信件走得多慢呀!你觉得信即使从世界的最远处邮寄,即从美洲寄来,在路上用得着这些天吗?

耶稣诞辰,新年元旦,耶稣洗礼,再加上纪伯伦的生日,都赶在了一天。你可曾想过,这些节日里,多么空虚,多么寂寞,尤其是一些、一些又一些面孔从我们面前闪过,就是没有我们想念的那张面孔时……一些、一些又一些声音传入我们的耳际,就是没有我们所求、呼唤和设想的回音时!健忘的人儿,你甚至忘记了向我祝贺节日了!与此同时,我的一些朋友们倒抓住这个“机会”,给我送来许多祝贺,或者至少用这样的修饰语向我表示祝贺:

“梅娅,你的节日只是一天,而你却是时光的节日。”

诸如此类语句。

元月六日,你成了我思想主题的主人公。你以一个孩童“奴奴”的形象出现在我的面前,两只小手在空中挥动,示意要找我命中注定应该由他掌握并操作的用具。我很容易想到“奴奴”这个婴儿。因为我曾患轻微伤风;我从你的来信中得知,这伤风是从你那里传来的。“那是怎么回事?”你一定会问。因为正如你所说,你乘坐敞篷车,一夜之间,跨越了漫长征途,受了风寒,而受风寒的结果却显现在我的身上。明白了吗?你将来就让我少患各种伤风和流行性感冒之类的疾病吧!你不要让自己受凉!你要防备一切伤害你的病恙!明白吗?穆斯塔法同意这个建议吗?

仿佛你在责怨我,因为我问到了你的健康状况!我能不问你吗?你应该说,但在这封信里你没有谈及你的健康状况,你欠了我的债。在过去的来信中,每当你说你生病时,我便感到刺痛;得知你康复,我感到幸福。取代我感谢你这个好消息的是,我发现自己被拉向责备,因为在我的心灵中有对你的好些责备正在涌出。

你为何在今天以前,在我问你之前,在我们恢复通信之前,不把你病愈的消息告诉我呢?你为什么没在痊愈之后,才对我说你痊愈了呢?我只是在有限程度上迷恋油壶的故事。你明明知道只有你才能使我安心,可是,你怎么能忽略让我安心呢?你怎能在这些月里连一次都不曾想到我呢?

也许你会说:“这就是独立标志!”“忘却是自由的某种形式!”也许如是。也许在某种条件下同样表明另一件事情。

“日后如果我们再争吵(假若非争吵不可),我们不应该过去那样分道扬镳,而应该聚集在一堂,直至厌腻争吵等等。尽管发生了争吵,我们应该留在同一屋顶下,直到我们厌恶争吵而笑起来,或者争吵厌恶了我们,于是摇头晃脑而去”等等。

“遵命!”伊赫顿[193]人回答。但是,希望我的主人先生牢记一点,那就是争吵需要两方。因此,邻居及对手发出的英明劝告当有贝什里[194]人的一份。我还希望让他们(指贝什里人)记住他的劝告和建议要比他在其中的过火举动珍贵。正像他们(指的是贝什里人)所做的那样,他们(贝什里人)竟然忘记了那口精美的能解决难题的金箱子。请你告诉我——愿上帝把你从贝什里人的愤怒中解救出来——难道我们的这些邻居能忘记那口理应存在的金箱子吗?

从我这方面说,我有重要工作使我有时远离每一种争执与喧嚣。我在专心致志地钻研这种奇迹怪事:我所熟悉的额头两侧的鬓发变白之事。多么美妙诱人的修剪!因其过分稀疏,真应该与天生的胡须合并在一行里。

谈到下巴的凹陷处,你不要以为我将为了你用来威胁我的胡须而和你争吵,而是要以明达、平静的态度,荣幸地告诉我们的主人,这其中没有任何与我们主人有关的事情。我们主人的胡须与我们的主人无关。那么,就请不要责怪,就此止步吧!

这些理智的官话,我已经说完。如果你要我将我的平常话翻译给你,我就说:我不想让你蓄须。假若你拒绝,非蓄须不可,我只有负责将之烧掉。走着瞧!

“这个小丫头!”——我们的主人发怒了——“这个小丫头,竟然如此大胆,简直到了不害羞的地步!她怎敢对我说要烧掉我想留长的胡须!”

我的主人,事情且听尊便。就像我现在笑着一样,将笑着烧你的胡须;为了办好这件事,我只需要递给你的一支香烟和一根“轻轻”擦着的火柴。那里有我所思所想。下巴总是按照大自然的愿望,处在“呆滞与复仇”高原之间,怀抱着充满各种意味的谷地缩影和一幅鲜花恋情图;那朵花在图中放置了自己的标志。

至于那些条件,你看过之后,并且许诺完成它,我只能说:这种话只适用于说话人。

那么,你要知道,这些条件中的第一款,那是“被征服者”自己找到的;至于其余条款,则是随之而来的。请拿出你那卓越聪慧的新例子让我见识见识吧!你要特别警惕误解那一款,免得扰乱了我对你的洞察力及锐利目光的美好印象!

穆斯塔法,在我的心中,你的信是多么甘甜!你那介于无味与平凡之间的话语是多么柔美!你的遣词造句和行行字迹是光、热、露、微醉、谦恭和歌声汇成的溪流。虽然如此,你很少告诉我关于你的事情。你一点也没有说到《向着上帝》一书,没有谈及那些油画,也没有说到你现在的写作或绘画或思想,更没有半点儿关于谷地的消息!每当我想起你画的那些我看不到的画时,你相信我感到遗憾吗?于是我以欣赏你那些发表在书上的画作为补偿;我每次都能从中发现新东西。特别是你的第一批艺术作品,饱含许多秘密,意思十分丰富,超越一切界限,嘲笑所有范围。

纪伯伦,我笑着写了这么多页,以便避开说“你是我所爱的人”,也为了躲避“爱情”一词。那些在晚会、舞场、会面场合里不用爱的表象和求爱做交易的人们,爱情在他们的内心深处成长为一种巨大力量。也许他们会羡慕那些在表面闪光中分发自己情感的人,因为他们忍受不了尚未爆发的情感的压力。但是,他们羡慕另一些人的舒适快乐,却并不希望自己也享受之。他们崇尚自己的孤独。他们选择宁静,他们更醉心于自己的寄托物。他们喜借与心神情感没有瓜葛的东西消遣取乐。他们宁择任何一种离乡之苦和任何一种不幸之灾(心灵孤独之外,还有什么离乡之苦与不幸之灾吗?)也不满足于那吝啬的点点滴滴。

我所写的是什么意思呢?我不知道我之所指。但是。我知道你是我所爱之人。我害怕爱情。我对爱情的期待是很多的,我害怕爱情不能给我带来我的全部期待。虽然我知道些许爱情就很多了,我还是这样说。但是,些许爱情是不能使我满意的。干旱无雨,一无所获,总比轻易许愿要好。

我怎敢向你吐露这些,怎么如此过分,我也不知道。赞美上帝,我只是将之写在纸上,而不是用口说出的。假若你现在身在此处,我说出这些话后,定会立刻羞涩逃离,藏匿许久许久,只有你忘掉这些话之后,我才让你看到我。就连写作时,我也常常责怨自己,因为我写起来太自由了。你还记得东方古人的话吗?“姑娘最好只读不写。”看哪,他们的疑虑在我身上见效了,他们认定的坏事在我这里得到了证实。你不要说圣徒多马[195]在此出现了。我在此展露的不仅仅是遗传的痕迹,而是一种比遗传更遥远的东西。

它是什么呢?

请你对我说,它是什么?请你对我说,你是步入了迷途,还是走上了正路。我相信你,我直觉地相信你说的一切。无论你是错的还是不错,我的心正向着你走去。我心中最美好的东西总是围绕着你盘飞,守卫着你,怜悯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