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纪伯伦全集(第二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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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人之子耶稣——认识他的人谈他的言行(13)

说罢,转身走去。

听说他对我们说的话已由他的一位朋友记录在羊皮纸上了,然而我却是把自己亲耳听他亲口讲的重新说给你们听的。

我永远不会忘记他那句话:“祝你们晚安。”

如果你还想知道关于耶稣的更多情况,就请去问我的女儿。她如今已是妇人,但仍保存着童年的记忆。她会比我讲得更详细。

巴拉巴[107]

耶稣临终的话

他们释放了我,抓住了他;他站了起来,我却倒下了。

他们钉死了他,将之作为牺牲品和祭品献给逾越节。

我身上的锁链解去了,跟着众人走在他的身后。但是,我却是一个正在走向坟墓的活人。

我理应逃到沙漠中去,在那里,让灼热的太阳烧掉人的耻辱。

忍而我却和众人一同走去,是他们让他承担了我的罪名。

当他们把他钉在十字架上时,我站在那里眼睁睁地望着。

我看到了,也听到了,好像看和听的不是我的躯体。

被钉在他右侧十字架上的盗贼对他说:“拿撒勒人耶稣,你我的血将合滴一处?”

耶稣回答道:“若不是这颗钉子钉住了我的手,我会伸出手去,紧握你的手。”

“我们一起被钉在十字架上。但愿他们能把你的十字架支得离我的十字架近些。”

随后,耶稣压低目光,望着母亲和站在母亲身旁的一个男子。

耶稣说:“母亲,看哪,你的儿子就站在你的身旁。”

“妇人哪,你瞧瞧那位男子吧!正是他将把我的血滴带往北方。”

当他听到加利利妇女们的哭泣之声时,他说:“看呀,她们还在落泪,而我却干渴得厉害。”

“我被置于高处,摸不到她们的眼泪。”

“我不能用酸汁和苦液解渴。”

他睁圆眼睛,望着天空,说:“天父啊,你为什么将我们丢弃?”

他又温情地说:“天主啊,宽恕他们吧!他们不知道自己做了些什么。”

他说这些话时,我自以为看到所有的人都拜倒在神的面前,祈求神宽恕他们把一个个钉死在十字架上。

旋即,他又用洪亮的声音说:“主啊,我再次把我的灵魂交给你。”

最后,他抬起头来,说:“现在,事情已经结束,但只是在这丘山上。”

随后,他闭上了眼睛。

闪电划破了长天,继之一阵雷声隆鸣。

我终于明白,这些让他替我伏法的人们,在使我遭受没有穷尽的痛苦和折磨。

他在十字架上不过被钉了一个时辰。

而我将一生被钉在十字架上。

罗马卫队长克鲁迪尤斯

谈坚忍的耶稣

他们逮捕耶稣之后,将他交到我的手中。本丢·彼拉多巡抚命令我把耶稣投入监牢,看管到第二天清晨。

我的士兵们将他作为囚犯带走,他完全听从他们的指令。

夜半时分,我离开妻儿,去查看武库。我习惯于夜间巡视,以便查看与我的驻耶路撒冷守军有关的一切,让他们时刻处于最佳状态。那天夜里,我巡视了关押囚犯的武库。

我看到我的士兵和几个犹太人小青年正在拿他取笑。他们扒掉他的衣服,给他的头上戴了一顶去年留下的芒刺王冠。

他们让他靠着一根柱子坐着,他们便开始在他的面前跳舞呼喊。

他们给他一根芦苇,让他拿在手里。

我到那里时,几个人高声喊道:“卫队长,你看哪,这就是犹太人的国王。”

站在他的面前,望着他,我自感害羞,但却不知原因何在。

我曾在高卢和西班牙打过仗,也曾与士兵一道面对死亡。但是,我从未害怕过,也从未有过胆怯感。而站在那个人的面前,他望着我时,我却心慌意乱,仿佛我的双唇紧闭,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很快离开了武库。

此事发生在三十年前。当年还是孩童的儿子们,如今都已长成男子汉;他们现在正为恺撒和罗马效力。

我常对儿子们谈起耶稣,拿耶稣作为范例教导他们:一个堂堂男子汉,用双唇上的生命之液面对死神,两眼里闪烁着对杀人犯的同情光芒。

如今我已年迈,但我的一生很充实。我确信,无论恺撒,还是庞贝[108],其指挥才干都远远不及那个加利利人耶稣。

因为自打耶稣毫不抵抗地殉难以来,世界上已有一支大军为他而战……他虽已死去,而这支大军还在为他效劳,也远远超过了为庞贝或恺撒效劳,虽然后二者还活在世上。

雅各[109]

谈最后的晚餐

我千百次地回忆起那一夜;我知道,这种回忆还要重复千百次。

我永远不会忘记那一夜,除非大地忘记犁杖开在自己胸膛上的犁沟,母亲忘掉自己分娩时的痛苦和欢乐。

那天下午,我们在耶路撒冷城墙外,耶稣对我们说:“我们现在进城去,到旅馆吃晚饭吧!”

当我们到达旅馆时,夜幕已经降临。当时,我们都很饿。旅馆老板一番问候之后,便领我们上了楼。

耶稣吩咐我们围着餐桌坐下。然而他却独自站在那里,目不转睛地望着我们。

他对旅馆老板说:“给我拿个盆,再拿一个水壶和一条手巾来。”

他又望着我们,温情地说:“把你们的鞋脱下来吧!”

我们不知为什么,但还是按照他的嘱咐脱下了鞋子。

老板送来了盆和水壶。耶稣说:“现在,我要给你们洗脚。因为我应该把你们的脚从老路上的尘土中解救出来,并让你们轻松踏上新路。”

我们都感到羞涩与不安。

西门(彼得)站起来,说:“我主耶稣基督为我洗脚,我怎敢承受?”

耶稣回答道:“我为你洗脚,但期你牢牢记住:为众人服务者,便是众人中之伟人。”

之后,他望着我们每一个人,说:“选中你们的人之中,希望你们成为他的兄弟。昨天,他的双脚抹上了阿拉伯没药,并用一女子的头发将双脚擦干;现在,他要给你们洗脚。”

他拿起盆和水壶,双膝跪下,先从加略人犹大开始,给我们一一洗脚。

然后,他和我们一起围餐桌坐下。这时,他的脸就像黎明的曙光一样,刚刚升起在经过一夜搏斗和流血的杀场上。

旅馆老板端上来饭食和葡萄酒。虽然耶稣跪下来为我们洗脚之时我就饿了,然而此时此刻我却没有食欲。

我的喉咙里有一团火焰,我想用葡萄酒浇灭它。

耶稣拿起一张面饼,递给我们,并且说:“也许我们不能再次一起分食面饼了,就让我们吃上一块,以纪念我们在加利利的日子吧!”

耶稣随后斟满一杯酒,喝了一口,然后递给我们,并且说:“喝下这杯酒,以纪念我们共同尝过的干渴吧!喝下这杯酒,也包含着对新酒的希望。”

“当我被绑去,不复出现在你们中间时,当你们聚会此处或另一地方时,你要想现在这样分食面饼和痛饮葡萄酒,然后再朝四周望上一望,也许会看见我和你们一道围坐在餐桌旁。”

说罢,便把鱼和野鸡肉撕成一块块,分递给我们,就像鸟儿喂自己的雏鸟一样。

我们吃了一点点,却已饱了。我们只喝了一滴酒,因为我们觉得那酒杯就像这块陆地与另一块陆地之间的大海一样大。

耶稣说:“我们离开这餐桌之前,站起来,唱支加利利欢歌吧!”

我们一道站起来唱歌,他的声音高过了我们的声音,他唱出的每个字都是那样铿锵响亮。

之后,他逐个望望我们每个人的脸,说:“现在,我要对你们说告别了。我们到墙外,去朱斯马尼花园吧!”

西庇太之子约翰说:“主啊,你为何今夜对我们说告别呢?”

耶稣说:“你们不必心烦意乱。我离开你们,只是为了在天父家中为你们准备一个地方。你们需要我时,我会回到你们身边的。你们在哪里唤我,我都听得见;你们的灵魂在哪里找我,我都会应答。”

“不要忘记,干渴将会把我们引导到葡萄酒榨汁坊。饥饿会把我们引导到婚礼筵上。”

“渴望将引导你们找到人之子。因为渴望是激情源泉,又是通往天父之路。”

约翰又说:“如果你真要离开我们,我们又怎会高兴呢?再说,你为何说离别呢?”

耶稣说:“被捕的羚羊,在它的胸膛中箭之前,已经知道猎人的箭要冲它射来;河水在流到海岸之前,便已察觉到了大海。人之子已经踏上众人之路。在另一株巴旦杏树将自己的话赠与太阳之前,我的根就将到达另一块田地之心了。”

这时,西门(彼得)说:“主啊,你现在不要离开我们,也不要剥夺我们与你在一样的欢乐。你去哪里,我们也将去哪里。你住在何处,我也将住在何处。”

耶稣手搭西门的肩膀,对他微笑着说:“说不定今夜还未过去,你就不认识我了;我还没有离开你,你就离开我了。”

他突然又说:“现在我们就离开这个地方吧!”

旋即,耶稣离开旅馆,我们跟着他走去。但是,当我们走到城门时,我们回头一看,发现加略人犹大已不在我们中间了。我们越过吉罕努姆山谷,耶稣走在我们前头好远,我们互相扶着走去。

我们行至一橄榄树林时,耶稣停下脚步,回过头来对我们说:“在这里休息一个时辰。”

那是个冷飕飕的黄昏,虽然春天已经到来,桑树吐出嫩芽,苹果树也已开花,果园里一片生机勃勃景象。

我们每个人都走到一棵树干旁躺下,把披风裹在身上。我睡在一棵松树下。

然而耶稣离开我们,独自走进橄榄树林。我一直望着他,其他人都进入了梦乡。

他突然停下脚步,逗留片刻,然后再朝前走,时上时下,如此反复多次。

之后,我看见他仰面朝天,把双臂伸展向东方和西方。

有一次,他说:“天和地,还有地狱,均属于人。”现在,我想起了他的话,知道正在橄榄林中漫步的他,就是人形的上天。我心想:大地之腹,既非起点,也不是终点,而是一辆车子,一次停顿,又是一个奇妙、惊异的瞬间。至于地狱,我则也已看到,就在那个被称为吉罕努姆的山谷中,即坐落在耶稣与圣城之间。

耶稣站在那里,我裹着披风躺在那里之时,听到他的话音,但他不是对我们说话。我听他三次重复说:“主啊!”这便是我听到的一切。

片刻后,他双臂垂下,一直站着,就像一棵翠柏,高高挺立在我的双眼与苍天之间。

最后,他回到我们中间,说:“醒一醒,起来吧!我的时辰已到,世人已把我们包围,准备对我们动武了。”

他又说:“片刻前,我已听到主的声音。如果我再也见不到你们,就请你们牢记:征服者在自己被征服之前,他是得不到平静安宁的。”

当我们站起来,围在他身边时,只见他的面孔像挂满星斗的天空那样俯视着空旷沙漠。

他一一亲吻我们的面颊,只觉他的双唇滚烫滚烫的,酷似发高烧的孩子的小手。

突然间,我听到远处传来一阵高声喧哗,仿佛是许多人齐声呐喊。那声音刚一接近我,便见一帮手提灯笼拿着棍棒的大汉们急速朝我们冲来。

他们来到篱笆墙外,耶稣离开我们,走上前去见他们。为他们带路的就是加略人犹大。

那是一群罗马士兵,手握利剑和长矛;还有一些耶路撒冷人,他们拿着棍棒和镐头。

犹大走近耶稣,吻过他,然后对那些全副武装的男子汉们说:“就是这个人!”

耶稣对犹大说:“你对我倒是很能忍让的。你昨天就应该干今天要干的事!”

之后,耶稣望着那些武装人员说:“现在就抓我吧!但你们的监牢要宽大一些,能容下这些翅膀才好。”

他们把耶稣围住,抓住他,随后大喊大叫着将他带走了。但是,我们一个个心惊肉跳,远远躲开,寻找安全地方去了。我独自遁入橄榄林,无力观察周围情况,内心害怕得连一点儿声音都发不出来。

在那一夜剩下的两个或三个时辰里,我一直在逃跑、躲避;直到东方破晓之时,我才发现自己到了靠近杰里科的一个村子里。

我为什么离开了耶稣?我不知道。但是我——哎,多么可惜——我竟离开了他。我是个胆小鬼。我见了敌人,望风而逃了。

我深感内疚、痛苦、悲伤与羞愧,回到了耶路撒冷。但他已被投入监牢之中,任何一位朋友都不能和他说话。

他被钉在了十字架上。他的鲜血化成了大地的新泥土。

我仍在活着;我是靠着他的甜美生命遗留下来的蜜饼而活着的。

吉利奈人西门[110]

替耶稣背十字架的人

我正往田间走去的路上,看见耶稣背着十字架,后边跟着一大群人。

这时,我也向他的身边走去。

因为他精疲力竭,不堪负重,多次停下脚步。

一个罗马兵丁走近我,说:“嗨,你过来!你的体格强壮,结实有力,替这个人背十字架吧!”

听兵丁这样一说,我的心中充满自豪,不禁得意洋洋。于是,走上前去,替他背起了十字架。

那十字架确乎沉重,不但因为那是用白杨木做的,而且已被冬日的雨水浸透。

耶稣望了我一眼,但见他额头上的汗正在往他的胡须上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