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经济左手《国富论》,右手《道德情操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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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右手《道德情操论》:“利他”才是问心无愧的“利己”(3)

一切源于身体的激情都会引起我们的反感,过于强烈的感情表现会让我们厌恶。古代一些哲人认为,这是因为这些人类与动物所共有的冲动削弱了人性的尊严和高贵。但如果按照这种思路,有些情绪是人和兽类所共有的,但那并不都像是兽性,比如怨恨、感动,甚至感恩。因为我们对身体的那种欲望没有同感,所以我们会对此感到恶心。一些人只要欲望得到满足,也会对此丧失兴趣,然后变得和别人一样无法理解自己的情绪。我们会对任何使肉体产生强烈欲望的客观对象采取相同的处置方式,比如晚餐过后我们就会吩咐收拾餐具。

节制的美德蕴涵在对身体欲望的克制之中。用谨慎的态度去对待,就可以把这些欲望限制在健康和财富所允许的范围内,而节制就是让它们变得大方得体、谦和有礼。

由于同样的原因,人们总会觉得男人大声叫喊,即使他的肉体的疼痛有多么的难忍,也是很失男子汉的脸面的。但是人们也会对身体的痛苦抱以同情。前面讲过,我会不由自主地收回自己的手脚,如果看到有人要挨打;如果真的打了,我也会觉得自己受到了伤害。但是,因为无法亲身感受他的疼痛,所以我所受到的伤害肯定也微乎其微;但若他大喊大叫,则会让我觉得有点小题大做。所以说,我们对源于身体的所有激情要么完全不能同情,即使引起我们的同情,那种感受也远比不上当事人。

但有些感情是由想象而生的,这与上述的感情就全然不同。我的身体不会受到朋友身体感受的影响,但是我却很容易受情感的影响,很容易想象我所熟悉的人们头脑中的情况。我们更容易同情在爱情或雄心上受挫的人,因为那些激情全部出自于想象。如果是一个身体健康却倾家荡产的人,他的痛苦只会来自于想象而不是身体。他会想象自己大难临头的惨状:丧失尊严、遭朋友白眼、被敌人轻视、无法独立、贫困潦倒,等等。与身体不同,这样对方会更容易影响我们的想象,因此我们就会对他报以更强烈的同情。

失去一条腿与失去一个情人相比,通常会被认为是一种更为真实的灾难。但是,如果灾难的结果仅仅是失去一条腿,就显得有点荒唐了。后一种不幸即使再微不足道,都远远超出前者。

只有疼痛感才会转瞬即逝,回想起来也不会让我们感到痛苦,所以我们才会好了伤疤忘了疼。但精神的痛苦却是长久的,有时朋友有口无心的话却会让我们耿耿于怀好久,烦恼不会随着这句话的消失而消逝。所以,我们是被自己头脑中的观念所烦扰,而不是客观对象。我们被想象不断地折磨,除非让它从记忆中消失。

危险的疼痛才能引起强烈的同情,我们的同情心是被受难者的恐惧所激发,并不是痛苦。可是,恐惧完全来自想象,而想象又是飘忽不定、难于捉摸的。当我们面对那些从前未曾相识、以后却可能遭遇的东西时,就感到忧心忡忡。就像痛风或牙痛,虽然痛苦难忍,却招不来多少关注和同情;绝症即使没有痛苦,也能获得最深切的同情。

有些人因为看到外科手术使人的肉体撕心裂肺地疼痛,而产生过度的同情,头晕作呕。外部原因给身体造成的疼痛要比内部器官失调更为直接。我对邻居痛风或结石所受的折磨没有任何印象,却对剖腹手术、外伤或骨折带来的痛苦一清二楚。也正是由于新鲜和好奇,这件事才令人难以忘怀。就像一个人在观看过十几次解剖和截肢以后,就不会再为这种事情大惊小怪。但如果只是通过阅读或观看悲剧故事,即使看过500多个,我们都不会如此麻木不仁。

在一些希腊悲剧里,展现肉体的痛苦是激发观者同情心的一种手段。但其实并不是疼痛本身引起我们观赏的兴趣,而是另外一些东西:那些寂寞悲凉的气氛、迷人的悲剧色彩和浪漫主义的蛮荒氛围都深深吸引着我们。只有在知道了死亡的结局后,才会对英雄的痛苦有所关注。真正的悲剧不是通过苦难来表现的。企图通过表现肉体痛苦引起同情心是对希腊戏剧所建立的规范的最大破坏。

由于对肉体的痛苦抱以极少的同情,人们才会认为应该用坚强和忍耐来忍受这种痛苦。在接受残酷折磨时,如果一个人能咬紧牙关默默忍受,这丝毫没有违背人之常情,他的坚毅使他能够宽容我们的漠不关心,他的宽宏大量让我们钦佩和赞许。他的行为冲破了人性中最常见的软弱,使我们充满了敬佩之情。

源于想象的激情

由于别人很难按照相同的思维方式进行思考,所以那些由于某种思维定式而产生的激情虽然看起来合乎情理,却很难得到人们的同情。这种激情在日常生活中虽然多少有点可笑,但却是无法避免的。比如一对两情相悦很久的男女之间,自然而然会产生强烈的依恋之情,我们做不到用那位有情人的思维方式思考,所以无法体会他心情的迫切。但有些感情却很容易被理解和同情,如朋友遭受伤害之后的愤怒或者领受恩惠之后的感激,而且也会激发我们对他的敌人或者恩人表现出类似的愤慨或感激。但是,如果他堕入情网,我们也不可能爱上他的爱人,即使我们可以理解他的感情。只要你不是深陷情网,任何人都会觉得这种感情与他的对象相差悬殊。一切真诚而强烈的爱情表示,对第三者来说都显得可笑,虽然某个男人对他的情人来说可能是美好的伴侣,但对其他人来说却不是这样。恋爱的人很清楚,“情人眼里出西施”只是他们的专利,和局外人无关,而且只要一直保持清醒,就能用一种开玩笑的态度来看待自己的感情。我们只愿意听别人,而且自己也愿意用这种态度来谈论爱情。人们讨厌考拉和佩特拉克那种一本正经、又臭又长的情诗,因为他们一说起缠绵悱恻的恋情就很唠叨,但人们却喜欢奥维德的轻松和贺拉斯的大胆。

可是,即便我们没有真正同情这种儿女情长,从未想象爱上过哪个情人,但是那种从美好热烈的爱情产生的对幸福的强烈渴望和失望带来的巨大痛苦却是很容易体会到的,只要我们愿意设想一下。引起兴趣的往往是产生希望、恐惧和全部忧伤的背景,而不是爱情本身。就像一本航海日记写的,吸引我们的不是饥饿,而是饥饿带来的痛苦。我们很容易理解情人对浪漫幸福的期待,虽然我们无法完全进入他们的感情世界。内心火热的激情得到满足之后,渴望祥和安宁,向往恬静安逸的田园生活,对于一颗被强烈欲望折磨得疲惫不堪的心来说,是一件再自然不过的事。无数诗人描述过友爱、自由、安逸的“幸福岛”,即使这是一种对理想的描绘,也是令我们神往的。爱情中的肉欲如果得不到满足就会消失,可是一旦得到又会令我们作呕。恐惧和忧虑的吸引力远超过对快乐的渴求,正是因为我们害怕希望的消失,也就可以理解情人们所有的痛苦。

爱情在一些现代悲剧和浪漫故事中具有神奇的吸引力,可是真正吸引我们的是爱情带来的痛苦。如果男女主人公在剧中只是在一个平淡无奇、毫无危险的场景中互诉衷肠,观众只会哄堂大笑而不会有任何同情。观众接受这种场景被写入悲剧中,完全是因为他们可以预见随之而来的危难,并为之牵肠挂肚。

社会规范使女性在爱情中举步维艰,也使得她们的爱情更加引人注目。我们为这种伴随着放纵和罪行的爱情如痴如醉。她的忧虑、羞愧、悔恨、恐惧、失望,全都因此而变得引人入胜,这些我们称之为“次生情感”。它由爱情催生却注定要变得热烈疯狂。

爱情是所有与其对象的价值相距甚远的激情中唯一让人觉得美好又惬意的,即使最软弱的心灵也能感受到。首先,爱情本身荒谬却不可憎,经常带来不幸和灾难却没有恶意。其次,爱情本身虽然不适度得体,但是它所带来的感情却不大相同。人们经常会同情爱情中的人道、宽容、和蔼、友爱和尊重,即使它们有时候有些过分。而尽管伴随爱情而来的可能是罪恶累累,但这种同情却使得爱情更加可爱,支撑着我们对它的想象。爱情会让人荒废事业,忽视责任,甚至一败涂地,声名狼藉,但还是有很多爱慕虚荣的人追逐它,为了心中与爱情共生的敏感和大度。当他们真的身陷其中,就往往装作看不到这些坏的结局来自我麻痹。

我们在谈论自己的朋友、学业和职业时,同样也必须有所保留,因为我们不能期望同伴对我们的兴趣能够与我们对他们的兴趣相比。如果没有节制,我们就很难与另一半相处。因此,一个哲学家只能和一个哲学家做朋友,某一俱乐部的成员也只能和自己那个小圈子里的人交际。

不友好的激情

还有一类激情,虽然同样来自想象,但在我们能够体谅它们之前,必须把它们大大降低到未开化的人性可能产生它们的程度。这就是各种形式的憎恶和愤恨之情。我们对于所有这类激情的同情,为感觉到这些激情的人和成为这些激情的客观对象的人所分享。这两者的利益是直接对立的。我们会对心怀怨恨的人忧心忡忡,而对他所敌视的对象满怀同情。对于一个被激怒的人来说,他内心的怒火远远超出我们给予他的同情。所以,只有将愤怒的激烈程度控制在其他激情之下,才容易让人接受。

同时,对于所受的伤害,人类总是特别的敏感。我们同情和热爱悲剧或传奇中的英雄,痛恨其中的恶棍,但是不会超过受害者的愤怒。通常,一个和蔼可亲、温良忍让、宽厚仁慈的人,会让我们越发痛恨那个伤害他的人。

但是,愤怒也是人性中必不可少的。人们鄙视一个逆来顺受,丝毫不想抵抗和报复的人,他的麻木不仁的行为让我们像愤恨敌人的傲慢一样气愤,因此对于向凌辱和虐待俯首帖耳的人,群众往往会感到义愤填膺。他们希望那个人奋起反抗,打击报复他的敌人,这样就会满足群众的义愤,赢得群众由衷的欢呼和同情。

虽然愤怒的情绪对公众的作用,同维护正义和保障平等一样不可轻视,但是由于它本身可能危及自身,而且总有一些不尽如人意的地方,使它在发泄时引起反感。受害者表现出的愤怒如果超出他所受迫害的程度,我们就会认为那是一种对对方的侮辱,也是对现场所有人的无礼。因此,我们应该克制那种躁狂不安的情绪,以免给别人带来伤害,并最终给自己带来不利影响。

愤怒和其他客观事物一样,都是靠直接效果而不是间接效果取悦于人。即使爆发得合理,但是直接效果让人不快,还是会使人们反感。因此,我们只有在知道事情原委后才愿意对此抱以同情。听到惨叫我们会飞奔前去,看到笑脸我们会心情开朗,但是仇恨和愤怒却不是这样。远处嘈杂的怒骂只会让我们感到恐惧和厌恶。虽然知道这怒火不是冲我们而来,可是由于设身处地的想象,妇女和承受力差的男人会害怕,那些铁石心肠的人也会觉得心烦而愤怒。仇恨也是如此。我们天生就讨厌这两种情绪。它们的粗暴激烈不但无法招来同情,还会让人生厌。在不了解悲伤原因的情况下,我们对悲伤也会反感。这些粗暴和敌对的情绪会让人们彼此疏远,造物主也仿佛故意使其难以传播。

当音乐模仿出悲伤或快乐的调子时,它或者在我们身上现实地激发这些激情,或者至少使得我们处在乐于想象这些激情的心情之中。但是,当音乐模仿出愤怒的音调时,却使我们产生恐惧。快乐、忧伤、爱恋、钦慕、热诚,这些感情具有柔和、清晰而优美的天然曲调,段落又是有规则的停顿,而且被很自然地划分开,因此很容易按部就班地再现和反复。反之,愤怒及其他与之相近的情绪则让人觉得刺耳、不和谐,段落很不规则,时长时短,由不规则的停顿隔开。所以,表现这些情感的音乐难以谱写而且难听。与和谐的音乐组成的演奏相比,表现仇恨和愤怒的音乐就显得怪诞不堪了。

通常,旁观者感到不快的情绪,当事人也会觉得不会开心。仇恨和愤怒的感觉中包含着一些尖锐、刺激、让人心痛的东西,使人心烦意乱,会彻底摧毁幸福所必需的内心的平和安宁(只有“感恩和博爱”这类相反的感情才能造就这种宁静)。宽宏大量和仁慈的人最大的烦恼不是由于与之相处的人的背信弃义和忘恩负义而受到的损失,而是自己产生背信弃义和忘恩负义的念头,在他们看来,这种念头所引起的不和谐和不愉快的激情,构成了他们所受伤害的主要部分。

怎样才能使别人接受我们愤怒的发泄,充分同情我们的报复呢?激怒我们的事情必须要很严重,我们必须表示一下愤怒才不会蒙受耻辱。不要过分为追究小事而大发雷霆,这样只会被人耻笑。与其他激情相比,愤怒的合理性最应受到质疑,所以我们应该将愤怒的情绪限制在合理恰当且符合别人要求的范围内,认真考虑公正的旁观者的感受,而不是任由内心的怒火摆布。我们必须表现出与众不同的风度举止,胸怀坦荡、光明磊落、坚毅果断而不刚愎自用,正气凛然而不傲慢欺人,只有这样才不会令人生厌。简而言之,我们全部的风度——用不着费力矫揉造作地表现这种风度——必然表明那种激情并没有泯灭我们的人性,如果我们顺从复仇的意愿,那是出于无奈,出于必要,是由于一再受到严重挑衅。愤恨如果受到这样的约束和限制,才可以认为是宽宏大量和高尚的。

友好的激情

上述激情能够博得的别人的同情是有限的,这也让它们显得面目可憎。而与之相反的激情,在大多数情况下能够获得别人加倍同情,从而变得特别令人愉快和适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