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益(748-约829),字君虞,凉州人,一说陇西姑臧(今甘肃武威)人。大历进士,官郑县主簿,郁郁不得志,弃职游燕、赵间,幽州节度使刘济引为从事。又历西北边地,参佐戎幕。宪宗时,任秘书少监,官终礼部尚书。他写边塞题材的作品最为有名,尤以七言绝句见长。其诗音律和美,为当时乐工所传唱。胡应麟在评唐人七绝中,以李益为盛唐以下第一人。认为“可与太白、龙标(王昌龄)竞爽”(《诗薮》卷六)。有《李益集》。
喜见外弟又言别[1]
李益
十年离乱后,长大一相逢。
问姓惊初见,称名忆旧容。
别来沧海事,语罢暮天钟[2]。
明日巴陵道,秋山又几重[3]
注释:[1]外弟:姑母的儿子。[2]沧海事:指巨大变化的社会人事,即第一句所说的“十年离乱”。[3]巴陵:唐郡名,即岳州(今湖南岳阳)。
鉴赏:这诗写聚散离合之情,妙处在于能够把乱世人生的感慨,久别乍逢这一刹那间悲喜交集的心理状态,真实而生动地表现出来。
首联“十年离乱后,长大一相逢”,揭示了战乱纷纷,一别就是十年。离别时诗人和外弟还年少,今日相逢都已长大成人了。颔联“问姓惊初见,称名忆旧容”,写初见询问对方的名字,好像初相识的朋友,等到对方道出了名字,才回忆起对方旧日的面容。颈联“别来沧海事,语罢暮天钟”,写千言万语,说不完别后的变故,不知不觉,已传来寺庙的晚钟。尾联“明日巴陵道,秋山又几重”,写第二天彼此就要分别了,对方就要踏上巴陵道,重重的秋山,又要将双方隔开。
国家动荡不宁,诗人与表弟天各一方,十年之后重新相逢,久别初见,两人似乎已不相识,互通姓名之后,才能想起以前的容貌。两人各叙别来的情况,直至深夜。而第二天,两人又要分别了,重重秋山,不知何日才能相聚在一起。
此诗以朴实的语言写出了悲欢离合之情。诗的意境脉络和司空曙的《云阳馆与韩绅宿别》大致相同。然而此诗是写少小离别,长大相逢,故云“问姓惊初见,称名忆旧容”,而司空曙的诗是成人后几度睽隔,故云“乍见翻疑梦,相悲各问年”。此诗意境悠远,形象地描绘出了动荡岁月里百姓流离失所的生活状态。
夜上受降城闻笛[1]
李益
回乐烽前沙似雪,受降城外月如霜[2]。
不知何处吹芦管,一夜征人尽望乡[3]。
注释:[1]受降城:贞观二十年,唐太宗于灵州受突厥一部之降,故灵州也称受降城。[2]回乐烽:回乐县附近的烽火台,回乐在灵武西南。[3]芦管:即胡笳,一种以芦叶为管的乐器。《太平御览》卷五百八十一引《晋先蚕仪注》:“笳者,胡人卷芦叶吹之以作乐也,故谓胡笳。”
鉴赏:受降城在初唐时有十分显赫的经历,可时至中唐,国力衰微,边乱长期不息,它就不再有振奋人心的感召力,长期戍守在这里的将士也不再有初盛唐时的自信,相反,厌战情绪笼罩着他们。在这样的大背景下,作者带着沉重的心情,在深秋的一个月夜,登楼远眺,无限感慨而作此诗。
一、二句:“回乐烽前沙似雪,受降城外月如霜。”写诗人登楼时所见的月下景色。月光照着受降城高矗的烽火台,连同它脚下的茫茫大漠。这月光有如霜一般的清冷,给漫无边际的沙地也染上一层清冷的色彩。在这静默得让人窒息的夜里,诗人感到了伤感。因为边地将士久戍不得归,整日不是城外厮杀,便是只有独对这清冷与孤寂。将军马上、征夫楼头,为这清冷、孤寂所感,他们的内心有着怎样的痛苦与不堪,是有边地生活经历的诗人所想到的。
三、四句:“不知何处吹芦管,一夜征人尽望乡。”紧承前两句,写在一片岑寂中,不知从何处传来一声芦管的吹奏声,这随风而至、时断时续的乐音,竟然吹动了所有人的思乡之情。“一夜征人尽望乡”一句,包含了凝重、深长的意味,“尽”字写出了他们无一例外的不尽的乡愁。如果不是征人的思乡之心急切,如果不是征人彻夜难眠,这乐音怎能扰动他们鏖战后的沉酣呢从全诗来看,前两句写景,第三句写声,末句抒心中所感,写情。前三句都是为末句直接抒情作烘托、铺垫。全诗把诗中的景色、声音、感情三者融合为一体,将诗情、画意和音乐美熔于一炉,组成了一个完整的艺术整体,意境浑成,简洁空灵,而又具有含蕴不尽的特点。因而被谱入弦管,天下传唱,成为中唐绝句中出色的千古佳作。
江南曲[1]
李益
嫁得瞿塘贾,朝朝误妾期[2]。
早知潮有信,嫁与弄潮儿。
注释:[1]《江南曲》:乐府旧题,《古今乐录》中《江南弄》七曲中就有其一。梁代柳恽以此题写闺情。唐人绝句多仿六朝民歌及民歌体作品,此题也有仿作,李益此诗就如此,它模仿一位商妇的口吻,来写她对独守空闺凄凉生活的无奈。[2]瞿塘:长江三峡之一,在今重庆奉节。
鉴赏:这是一首闺怨题材的诗。在唐代,以闺怨为题材的诗主要有两大内容,一是思征夫词,一是怨商人语。由于唐代疆域辽阔,边境多事,要征调大批将士长期戍守边疆;同时,唐代商业兴盛,短、长途贸易都很发达,商人要采运货物,择地倾销,所以多远离家乡。这样势必会有人抛别年轻的妻子或朝思夜想的多情恋人。作为这两类人的妻子不免要独守空闺,过着孤单寂寞的生活。诗人将此生活引入诗中,为唐诗增添了一份独特的思想内涵。
这首诗以白描手法写出了一个商人妇的心声。诗中一、二句“嫁得瞿塘贾,朝朝误妾期”,是女主人公感叹自己嫁作商人妇,不能与丈夫朝夕相处。可能是好几回,她的丈夫说好了要回家,结果误期未归,致使她江口空候,总是失望而归。或者是女主人公也曾把金钗当钱掷地算卦以占卜丈夫的归期,也曾“误几回天际识归舟”,所以顺理成章有下面两句:“早知潮有信,嫁与弄潮儿。”意思是说,当初要早知江潮消涨有时,就该嫁给那弄潮的男儿。这样,生活可能清苦些,却时时可以依靠。宁愿“嫁与弄潮儿”,既是痴语、天真语,也是苦语、无奈语。这位少妇不是真想改嫁,这里用“早知”二字,只是在极度苦闷之中自伤身世,思前想后、悔不当初,作了一种历史的假设罢了。在这里,作者通过一种“荒唐之想”(钟惺《唐诗归》),把一个多情任性的少妇的心声刻画得惟妙惟肖而感人至深。
这首诗的成功之处正在于其看似荒唐、无理,却真实、直率地表达了一位独守空闺的少妇怨情,看似荒唐、无理之想,却是真切、情至之语。少妇因盼夫婿情切,而怨夫婿不如“潮有信”;更因怨夫婿情极,而产生悔不当初“嫁与弄潮儿”的非非之想。这一由盼生怨、由怨而悔的内心活动过程,正合乎这位诗中商人妇的内心世界。
此诗不拘音韵,似脱口而出,用语干净利落,不假雕饰,表现了乐府民歌的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