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首题赠友人的调侃诗作。起句开笔大处,勾勒出远景:青山委蛇,没于天边;秀水缠绕,绵延不绝。“隐隐”、“迢迢”一组叠言,既勾画出山幽水秀、丰姿绰约的江南风光,又隐含着作者与朋友之间山高水远的遥遥距离,那婉转的声韵之中又好像飘飚着作者想念江南的柔水蜜情。次句说此时虽过深秋,江南草木仍未凋零,风光依旧。正因为作者不忍晚秋的万木萧疏,所以非常眷顾江南的秀水青山,越来越眷念繁华扬州的故人了。三、四句本来是问候朋友韩绰的近况,然而诗人却用调笑与他逗趣,遥问他当此秋末之际,月明风清之夜,在何处同妓女打情骂俏。这里,风流倜傥的韩绰之才貌不仅隐约可见,二人深厚亲密的友情又得以再叙,而且于调侃之中稍稍显现出诗人于己“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倖名”的无限慨叹,使诗作平添几多意蕴。
此诗妙在将二十四桥美人吹箫于桥上的传说同“明月桥上看神仙”的生活现实合为一体,故给人以“玉人”又是指歌伎舞女的惝恍印象。诵之,月光笼罩的二十四桥身披银光、肌白肤润的吹箫女如在眼前,清丽悦人,婉转悠扬的箫声散飏着江南秋意。幽美的江南风光,怎么能不唤起人们的向往?秋尽尚且如此美丽动人,若是春意盎然之际又会怎样迷人。寄情于“可言与不可言之间”,“可解与不可解之会”,此诗确实奥妙。
遣怀
杜牧
落魄江湖载酒行,楚腰纤细掌中轻[1]。
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2]。
注释:[1]落魄:此处为漂泊之意。载酒:携酒。楚腰:传说楚灵王好细腰之美女。诗中指细腰的江南女子。掌中轻:相传汉赵飞燕体轻,能为掌上舞。诗中指扬州妓女。[2]一觉:指醒悟。青楼:旧指精丽的楼房,也指妓女居处。薄:薄情。
鉴赏:此诗是诗人回忆自己在扬州做幕僚生活的抒怀之诗。
一、二句追忆昔日扬州生活:漂荡江湖,以酒为伍;青楼歌榭,娇娃美人,放荡不羁,生活放浪。“楚腰”句连用两个典故。“楚腰”语出《韩非子·二柄》“楚灵王好细腰,而国中多饿人”,后以“楚腰”代指美女。《飞燕外传》云飞燕“体轻,能为掌上舞”。从表面来看,这两个典故均为夸赞扬州歌女的漂亮,而品味“落魄”可以看出,作者是极不安于自己委身做人幕僚的现状的,因此对过去放浪形骸的回顾,并无半点得意之感。何故?第三句那发自肺腑的感喟,便为注脚。“十年”与“一觉”两相比照,形成“长久”和“迅速”的对比,更加突出作者感喟之深。而这又完全汇集于“扬州梦”之“梦”字上:昔日的放荡不羁,沉溺酒色;表面上喧闹繁盛,内心却充满忧郁烦恼,痛心疾首,不堪回首。这既是觉醒后的伤叹,也是作者为何“遣怀”悠悠十年扬州往事的症结所在,一场大梦罢了。结句是说即使是自己曾经迷恋的青楼也怪罪自己寡义薄情。“赢得”,在自嘲中酸辛与懊悔均袭心头。它是对“扬州梦”进一层的否定,用语看似俏皮轻松,实则忧郁烦恼。人生有几个十年,而立之年的自己却又做了些什么,实在没有什么值得留恋啊!这首绝句从回顾入笔,一、二句述事,三、四句抒怀。前两句写明“遣怀”之由,后两句彰显“遣怀”之本。除了懊悔之情外,含有前途如梦迷离,哪堪回首之意。此诗述而悔,放浪中寓沉痛之感。
秋夕
杜牧
银烛秋光冷画屏,轻罗小扇扑流萤[1]。
天阶夜色凉如水,坐看牵牛织女星[2]。
注释:[1]银烛:白蜡烛。轻罗小扇:轻巧的丝质团扇。[2]天阶:一作“天街”。坐看:有的选本作“卧看”。
鉴赏:此诗抒写一个遭弃宫女的凄清心境和孤苦生活。
头两句绘出一幅宫内凄凉生活图画:秋天晚上,烛光微颤,屏画幽暗。此时,一位形孤影茕的宫女正用一方小团扇扑打着绕来飞去的萤火虫。“轻罗小扇扑流萤”一句委婉含蓄,至少蕴有三层意思。其一,萤常常生长于荒芜的草丛坟墓之间,宫女居住的庭院居然飞舞萤虫,可想而知宫女生活是何等孤苦凄清了。其二,宫女扑萤之举可见其百无聊赖。她无所事事,只有以小扇慢慢扑萤,似乎欲赶跑困扰她的孤寂凄冷,但是又有何用;其三,宫女手中的小扇具有比拟意义。扇子本为夏日扇风取凉之用,秋日却无用处,因而古代诗人往往用秋扇比拟弃妇。传说汉成帝妃班婕妤被赵飞燕谗言,失宠之后住于长信宫,写下《怨歌行》,有“裁为合欢扇,团团似明月”,“常恐秋节至,凉飙夺炎热。弃捐箧笥中,恩情中道绝”等诗句。这传说虽不足信,然而后来诗词中往往将团扇、秋扇同失去爱情的妇女串连为一。如“团扇,团扇,美人病来遮面”(唐代王建《宫中调笑》),就是这样。此诗的“轻罗小扇”,不正是持扇宫女被弃命运的象征吗?再仔细品味,联系作者人生的穷愁潦倒,何尝不蕴含有其政治上不得志的郁闷呢。
第三、四句紧承前两句,是说夜已深沉,凉气袭人,当进屋入梦了。然而宫女却依旧坐于石阶之上,注目天河两边的牵牛与织女。大概是牛郎织女的故事触动了她的心吧!哀惋自身之不幸,倾慕他人之有幸。
全诗无一句抒情语,可是宫女那种哀怨与期盼相交织的复杂情感却力透纸背,以一隅而反映了封建制度下妇女的凄苦命运。
赠别二首
杜牧
之一
娉娉袅袅十三余,豆蔻梢头二月初[1]。
春风十里扬州路,卷上珠帘总不如[2]。
注释:[1]娉娉袅袅:身姿轻盈柔美的样子。十三余:十三四岁。豆蔻句:豆蔻至初夏开花,二月初尚未开花,故用喻处女,后因称十三四岁少女为豆蔻年华。梢头,喻娇嫩。[2]卷上句:意谓一路上珠帘卷处,看到的女子,总不及作者所赠别的那一个。
鉴赏:文学艺术也贵创新。读罢《赠别》,不得不由衷称道咏诗之“天赋”。
诗人因扬州幕僚生活失意,将别扬州,赠诗相好歌妓,以达情谊,这首与同题另首,均情深意挚。之一重在颂美,之二偏于惜别。
首句中“娉娉袅袅”状摹其身段婀娜多姿,“十三余”称其妙龄。七字之中又无指代,也无名词,却给人以完整具体、生动靓丽的印象,婀娜多姿的靓女仿佛眼前。其引入魅力不亚于曹植《洛神赋》“翩若惊鸿,宛若游龙”那般描绘。全诗仅此一句直接绘写,何况还避实就虚,简直是入妙空灵。
次句写“豆蔻”,将花喻女。南方人采摘含苞欲放者,美名“含胎花”,借喻处女。诗人以“二月初”之豆蔻来比喻妙龄“十三余”的小歌女,既形象姣美又贴切恰当。以花锁“梢头”随风颤袅者,尤为可怜。故“豆蔻梢头”呼应首句“娉娉袅袅”。这里人如花靓,花因人丽,赞诗人独特创新。
第三句“春风十里扬州路”,意兴淋漓,极力渲染豪华大都市的堂皇气派,让人顿有身处十里长街喧嚣热闹的场景之感。扬州城歌榭舞楼林立,佳人美女如云,有多少珠帘卷起,帘内又有多少红衫绿袖的佳人,如此众多者却“卷上珠帘总不如”!谁不如,不如谁,诗意含而不露,然而读者却已心领神会了。此处“卷上珠帘”,用贬低扬州倾城美女来突显“十三余”“豆蔻”之靓丽。
全首二十八字,由情人写到花,由花写到春城闹市,又由闹市写到佳人,又以佳人环拱情人。笔墨挥斥,妙手丹青,精妙轻爽。告别情人不着一个“您”(君或卿)字,称道情人不使一个“女”字,乃至不言一个“花”字、“美”字,正显诗人独到创新之处。
之二
多情却似总无情,惟觉樽前笑不成。
蜡烛有心还惜别,替人垂泪到天明。
鉴赏:这首诗承袭前首,抒写诗人同妙龄歌女惜别之情。二十八字不用“悲”、“愁”等字眼,却道出满腔别情愁绪,写得坦诚明白。
诗人同意中的她不堪分离,却又不得不分离,情感万头千绪。“多情却似总无情”,明明风情万种,却偏泼墨“无情”,又饰一“总”字,增强语气,倍显浓浓情感色彩。正因为爱得很深沉而又很倾情,所以找不到用何法来表达。在告别筵席上,二人凄楚相坐,心中虽含难以诉说的离情(多情),却相对无言,似乎彼此很生疏。
次句写别离之苦痛,诗句却由“笑”字入笔。一个“惟”字,显示诗人是多么欲对意中人举杯言别,强装欢笑,让她高兴啊!然而毕竟是离愁别恨,装不出笑颜来。欲笑是由于“多情”,“多情”却又“笑不成”。这看似矛盾的情状描写,却把诗人心中的真挚感触,描摹得婉约曲致,富有情味。这艺术功效不次于柳永“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的直接描写。
诗题“赠别”,是离不开表愁达恨的。但是诗人却抛开自己,去说那别筵上燃烧着的蜡烛,来托物寄意。“蜡烛有心”,在诗人笔头,烛芯却成了“惜别”之心,把其比拟为人。那彻夜淌滴的烛泪,不正是男女主人公因离别而伤心流泪吗。“替人”二字,语意更进一层,蜡烛尚且如此“有心”“垂泪”,离人悲伤更何以堪!“到天明”点出告别饮宴时间之长,诗人与意中人不堪分离之情状尽在其中。此诗之妙,全在蜡烛。蜡烛——有心——垂泪——到天明,层层翻进。人之离愁,可想而知。通篇不言“愁”字,正所谓不着一字,却独具风骚就诗而言,诗人彰显的情感逶迤缠绵,意尤深远,余味无穷。作者为人刚正不阿,敢论大事,却也不为小节所拘,善于歌舞,月意风情。
金谷园[1]
杜牧
繁华事散逐香尘,流水无情草自春[2]。
日暮东风怨啼鸟,落花犹似坠楼人[3]。
注释:[1]金谷园:在洛阳西北,为西晋富豪石崇所建,园极奢丽。[2]香尘:石崇为教练家中舞妓步法,碎沉香为屑于象牙床上,让她们践踏,无迹者赐以珍珠。[3]东风句:张继也有“年年啼鸟怨东风”来咏金谷园。坠楼人:舞妓绿珠为石崇所爱,孙秀想强占她。石崇怒而不给,孙秀进谗于赵王司马伦,石崇被囚。绿珠泣曰:“当效死于君前。”乃跳楼自尽。
鉴赏:这首诗是杜牧于洛阳游金谷园即景生情,咏春吊古之作。
起句“繁华事散逐香尘”,蕴藉无限感叹:金谷园的繁华、石崇的豪奢、绿珠的香消玉殒,犹如香尘飘散,云烟过眼,只不过一时罢了。“事如春梦了无痕”(苏轼诗),堪叹耶?堪悲耶次句“流水无情草自春”,状写眼下金谷园颓废荒芜的景象。水,指由东南而流经金谷园的金水。流水依旧潺潺,春草照样葱绿,它们对物是人非毫无感触。这里诗人写景见情,特别是“草自春”之“自”字用得极妙,同杜甫《蜀相》中的“映阶碧草自春色”的“自”字如出一炉。
三、四句是说,傍晚,缕缕东风送来春鸟的鸣叫声。春天鸟叫,令人愉悦。然而这时太阳西坠,夜幕降临;此地名园荒凉,再加上黄昏之料峭春风,在正沉湎于吊古伤情的诗人听来,春鸟鸣叫却是异样凄楚哀婉,如泣如诉,好像在倾诉昔时坠楼人之“怨”。一个“怨”字,平添一层凄楚悲切的色彩。只见榭花飘飘下落,自然而然联想起此处曾发生的绿珠跳楼惨剧。“犹”字,蕴藏着作者几多追忆怜惋之绪啊!绿珠作为权贵们的心爱玩物,为石崇殉节当然没有价值,然而她没有独立人格的命运不正像落花一样让人哀怜吗?“坠楼”和“落花”在外形上可比,并且暗示了绿珠其人与“花”在命运上有相通之处。想象自然贴切,韵味深长。
吊古抒怀绝句,一般前联写景,后联抒怀。而杜牧此诗句句皆景,以景寄情,一气呵成,浑然一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