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今天都去哪儿了,好好想想,看什么时候还有,什么时候不见了,这期间在哪儿。”悦尔要我别慌,慢慢找。
“肯定是掉在饭店了,刚才我跟两个朋友一起吃饭了。”我说了谎。
悦尔有些紧张了,“雨恬,要是真找不到,我们就得考虑换锁了。前几天在网上看新闻,有人丢了钥匙,被后面紧跟着的人捡到后,一直跟踪着到家,后来趁他家没人的时候,差点儿把他家搬空。还是邻居及时发现,才抓住那人的。你再找找,我先出去了啊。”
悦尔说的话,让我听了也有些紧张。突然想起服务员给过我一张订台卡,我先和饭店联系一下吧。
钥匙的事很快问清楚了,据负责我们那一桌的服务员描述,钥匙被孟樵捡到了,陶德凯要了过去,现在他手上。
我不想和他见第三面,可好歹钥匙在他的手上,比在一个陌生人的手上好些。就是以后遭遇到什么事,也有据可查。
“钥匙被饭店的服务员捡到了。我这就过去取。”我匆忙和悦尔说了句。唉,说出一句谎言,就要用N多句谎言来遮盖,真够累的。
出门后,我在单元门口给陶德凯打了个电话,他竟然关机了。我手里也没有孟樵的联系方式,这可怎么是好?
我突然想起来,舒岚应该有陶德凯另外的联系方式。她安排悦尔相亲那次,陶德凯的电话也是关机,记得她打了另外一个电话,就联系上了。
我赶紧打电话给舒岚,简短地说和陶德凯见着了,可因为我有急事离开,也没有问出结果。匆忙间,还把钥匙落下了。饭店的人说钥匙被陶德凯捡到了。我打他电话,他手机关机了。所以想让她告诉我陶德凯另外的联系方式。
总之,对钥匙丢失的来龙去脉,我陈述得尽量简单。只是有一点,我清楚地告诉了她:既然那事没问出结果来,就不要告诉悦尔了。
舒岚听了有些恼怒,飞快地说了一个号,就把电话挂断了。
她生气什么啊,不是她让我去问的吗?再说,我又没向两边的人说她什么。
凭着自己的好记性,我拨通了陶德凯另一个手机号。
“夏雨恬?你从哪儿知道我这个号的?”他有些吃惊。
“舒岚告诉我的。”
他好像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半天没说话。
“你在哪儿?我得过去取钥匙,要不然明天我进不了办公室。再说悦尔每天早上都比我走得早,没有钥匙,房门无法反锁,会不安全。”我简短地说。
“你在哪儿?”他反问我,“天太晚了,你一个人在路上不安全,我给你送过去吧,开车过去也快。其实本来想明天专门给你送的……”
“好吧。”我打断了他,告诉了他地址。
十几分钟后,陶德凯赶过来了。在楼下停好车,把钥匙还给我,“绝对没有私自配一副,你放心好了。”
“是你经常怀疑别人,所以也怕别人怀疑你吧?”我揶揄着他。
他笑了起来,“你经常出口成章,就以为每个人都可以出口成章吗?哪天我真得修炼到你的境界,这样我们才能棋逢对手。”
看在他送钥匙来的分上,我不和他斗嘴。“谢谢你亲自送过来。天不早了,我就不请你上去坐了。以后有时间,我请你吃饭,以表感谢。”我和他客套着。
“行,我可记住。把你家的具体房间号告诉我,哪天我好登门拜访。”他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
我告诉了他。反正这地方他早晚要知道的,因为悦尔也住这儿嘛。
我拿钥匙开门,悦尔坐在客厅。
“怎么没睡?”我问她,“你可是一向早睡早起的。”
她没回答我,倒是问我了一句:“去饭店把钥匙取回来了?”
“嗯。幸亏去得及时,他们那儿都要打烊关门了。”唉,第三次掩饰的谎言。
“是吗?你把时间计算得真准,分寸掌握得真好。”悦尔说。
她好像话中有话一样。
“赶巧了呗。”我有些心虚。早知道我当初就把什么都告诉她了,省得一再费劲遮拦。
现在想起来,悦尔临回自己房间之前看我的那一眼,就已经带了决裂的意味。而在那之后,阴差阳错的事一件接连一件,对悦尔,我更是有嘴说不清了。
我能理解悦尔对我的疏离,也能接受自己伴娘梦的破灭,但我对此结局仍然十分难过。
我和悦尔的成长阶段各有各的隐痛,当年我们在这陌生城市的同一屋檐下,互知心事,彼此都曾把对方当成最好的朋友,谁知到了最后,我连她要结婚的消息,都要由别人告知,她的喜悦不愿与我分享,因为她一直认为,当年是我煞费心机地抢走了本属于她的幸福。
“陶德凯,你在听吗?”舒岚的声音尖厉而刺耳地传来,清晰地在空间里回响。恰好陶德凯从卫生间出来,听了一怔。我让麦姣把手机递给了他。他飞快地回了一句:“刚才信号不太好,一直没听清楚,你说什么?”然后进卧室接听去了。对我私自接听他电话的事,也没多说什么。
第二天陶德凯上班去了,我和麦姣窝在家里。因为舒岚的那通电话,我再没了一点出门的冲动。在别人眼里,我成了怪物,缺乏与人交流的本能,还是待在家里好。
麦姣四处擦拭着做清洁。最后只剩下卧室没打扫时,她问我要不要做。
“你看着办吧。”我让她自己做主。
她最终决定彻底打扫,“反正也不差这一间屋,省得说我干活留尾巴。”
我打开电视,把声音调得很小,在些许的声响里,开始慢慢打盹。
“他身份证怎么扔在床头柜上,收到哪儿啊?”麦姣猛然的一句话把我惊醒了。
“放床头柜里吧。”我不想多说,昏昏欲睡。
10点多的时候,来电铃声再次把我惊醒,是悦尔。
“悦尔。”我的密友,我有多久没有接到她的电话了?之前我给她打电话总是无人接听,我发给她的短信如石沉大海,她远离了我的世界。
“嗯,是我。听说你状态不太好?”她的话虽关切,可仍掩饰不住礼貌遮盖下的冷淡。
我沉默着。如今,我又能和她说些什么呢?这要搁在以往,我肯定不等她问,就会竹筒倒豆子,把什么都向她倾诉一番的,可生活的阴差阳错,早已使我们形同陌路,她把那些伤害,都记在了我的头上,我们已经疏离太久。如今我们,只能在聆听对方熟悉的声音中,怀想曾经的情谊……
后来电话那端,好像有人在喊悦尔的名字。她答应着,对那人说稍待片刻。
“雨恬”,悦尔叫着我,“我就是告诉你一声,我要结婚了。”
她的一声雨恬,让我不由得湿了眼睛,“我昨晚听说了。和那个诗人,对吗?”
悦尔在电话里轻轻地笑了一声,“是啊,他叫武威。你瞧我,绕了那么大一个圈,最后又回到起点了。”
“相爱就好。”这四个字饱含我对她最深的祝福。
“会的。”悦尔沉吟了一会儿,突然开口说,“雨恬,无论怎样,我还是想要你幸福。我们的生活相比于别人,已经残缺了很多,只有自己多珍惜自己……”
她的话,让我想起了我们分享心事憧憬未来的合租时光。那些相依相偎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命运的捉弄啊……
我的情绪透过电波也影响到了悦尔,她也有些伤感,“我不会再怪你,即使你为了争取你的幸福,使了些手段。每个人都有追求幸福的权利,再说,一切皆是命。我只愿你以后都过得好好的。”
她还是没有原谅我,可她决定祝福我。这就是悦尔的胸襟,而我一直没有解释的机会。
悦尔竭力想把话题说得轻松些,“结婚后,我就出国了。你也知道这一直是我的梦想。武威被邀请出国进行文化交流,为期两年,手续都办妥了,他带我一起去,已经帮我联系好了,在一所语言学校做教师。这样最好,没有远距离分居的危机,还可以好好享受异域风情。”
“出门在外,多多保重。”我的话多么苍白。
电话那端,悦尔的声音里已经带了鼻音,“谢谢。听舒岚说你最近身体不太好,现在好些了吗?出国前我的日程排得满,怕是没时间去看你。你多保重吧。”
“哦,没事,你忙你的。我现在好多了,就是还没彻底好,我就不过去你那里了,把礼物速递给你吧。”我知道,悦尔不想和我见面。不想让我参加她的婚礼,不想我为她出国送行,她一直是那么骄傲的一个人,绝不会轻易原谅那些伤害。而她能够在走之前给我打来电话,就已经是看在往日的情分上了。如果换作我,不一定能做到像她这样。
“谢谢。”悦尔的声音那么近,让我想起那些促膝谈心的时光,“雨恬,我们都是对感情对生活很理想化的人,很容易满足,也很容易受到伤害。你的事我不方便多问,但我希望你现实些,以后别自己折磨自己了,遇事想开些。你看,我不是都已经想开了吗,很多时候,过于理想化的人容易把世界想象成童话,那样的想象,只能让自己更受伤。舒岚曾安慰我说,没有选择我是陶德凯的损失。现在想想,没有谁会给别人的生活造成损失,但是如果自己看不明白世事,始终放不下,损失的倒是自己。”
的确,我与陶德凯走到一起后,自信会顺理成章地拥有传说中灰姑娘的幸福结局。而在认清他并非救我出苦海的王子时,我格外地受伤。悦尔的一番话,让我开始反省。
“雨恬,我们都不笨,但我们的城府都远不如舒岚,说实话,我幸运自己最终跳出了那个圈子,因为我不想成为别人的棋子,现在我更不愿再淌这浑水。对于以后,你好自为之吧。”
悦尔的话让我百思不得其解,可她再不愿多说,挂了电话。
我后来给她打过电话,她依然从不接听。我快递给她的结婚礼物,她收到后只回复了条短信:“礼物收到。谢谢。”除此,再无只言片语。
再后来,我和悦尔原来合租的房东给我打来了电话,说悦尔退租前给我留了东西,让我过去取。我那时才知道,悦尔给我打电话后不久就退租了。她结婚出国了。
悦尔把当年我们共同淘来的唱片、光碟、书籍、盆栽……全部打包留给了我。那些东西虽然不值太多钱,当年却是我们的至爱,记录着我们共同的岁月。记得我们曾经相约把东西分成两份,每人随机挑选一份,作为未婚时代的留念封存,到年老时两人再聚首,把东西放在一起,让回忆圆满。
但悦尔就这样走了,什么也没带走。之后很长时间我都没有她的任何消息。
倒是郑男,有一天突然打来了电话。
“郑男啊,你咋了?”一听是郑男,麦姣从我手里抢过了话筒。
麦姣没有手机,她上次把我家里的座机号码留给了郑男,让他有事时往这里打,而郑男在此之前从未来过电话。
其实这也是麦姣和郑男约好的。一来是因为麦姣怕郑男浪费电话费,对他们外出打工的人来说,能省一点是一点。再者,麦姣做特护时间不短了,据她说,那些主顾的子女们,最怕的就是她打去电话,因为一旦打去电话,就是有麻烦了。她也能够理解。所以对她来说,没有弟弟的电话来,就说明他一切都好,而这突然的来电,倒让她紧张起来。
她的紧张影响到我,我也不安起来,这个沉默寡言的孩子这么久都没来过电话,这次是不是遇上事了?我注意听着麦姣接电话。
“没事你打什么电话啊,吓死我了。唉,我是老长时间没去看你了,可我要去了,到那儿和你说话,你干不成活,会被扣钱不是?你没事多和小梅说说话呗。傻弟弟呀,你没钱,再不和人说点好听的,她能跟你呀?那是,算你有良心,还能想起我,没忘了姐姐对你的好……”麦姣说着擦起了眼睛。
原来是郑男想姐姐了。他没事就好。我慢慢地踱到了阳台上。
有人惦念多好啊,像麦姣。我就是憋在这屋子里长出毛来,也不会有人想起我吧。
悦尔走了,舒岚这段时间也一直没有消息。我接连请假期间,我的同事也没有一个人打电话来。指不定这会儿为那个首席的位置争得头破血流呢,谁还会顾上我呢?我的家人,就更别指望了。除非哪天不给他们寄钱了,他们才会想起来质问我吧?那些老同学,除了同学聚会上偶尔碰面,这么些年各自为生活奔波,基本没了联系。
想不到我竟混成了孤家寡人。我从小到大的努力,难道就是这样的结果?但是想想,其实别人都不重要,对我来说,有陶德凯,就有了一切。只是如今,我失去了整个世界。
我和陶德凯现在没有任何交流。这个家里,除了麦姣偶尔弄出些响动,平常就跟上演无声电影一样。陶德凯早出晚归,我早睡晚起。我们似乎都在刻意避开对方。尽管陶德凯的脸一天比一天凝重,但是因为有负责任的麦姣在,我没遭受过任何伤害。我对这样的宅生活,慢慢习惯了。我已经不愿多想。
外面的是别人的世界,极目望去,车辆、人流,熙熙攘攘。看近些,楼下有花白头发的老人刚结伴买菜回来,草坪里,美丽的少妇照看着学走路的孩童……寻常人家,现世安稳,岁月静好。
所有这些凡俗的幸福,都离我如此遥远。
放下电话,麦姣开始磨我,“雨恬,人家不是说要你一天做一回足疗吗?”
“想你弟弟了吧?”我一语道破。
那就去吧。麦姣人不错,我别的也帮不了她,不管怎么说,成全别人也是美德。外出打工的人都是孤寂的,他们姐弟俩能时不时见面,坐一起说说话,应该也很不错的。
从那天起,我开始了相对规律的生活。上午待在家里,下午待在足浴城,晚上待在沙发上看电视。
麦姣整天陪着我,对这样的安排相当满意。只要在足浴城见到郑男,再琐碎的旧事,她也能没完没了说个不停。
自始至终,我都只是一个听众。后来听得久了,我也有些倦了。再温馨的往事,也是他们姐弟俩的,跟我并无半点关系。而且我怕再这样无所事事地耗下去,自己的脑袋就要生锈了。
于是再去康禧的时候,我带上了一些书。做文案设计需要不同凡响的灵感,而灵感来源于博览群书和跳跃性的思维,来源于举一反三,我必须得给自己充电。在我没有任何依靠之后,我所能退回的,只能是自己的世界。我得给自己留条后路。另外,最重要的,看书能让我沉浸在理想的世界里,不再去想那许多的伤害,可以免受很多的困扰。
麦姣一如既往的话多,郑男倒不那么热衷聊往事了。毕竟再多的往事,一天天回忆下来,再能忆起的也是有限的。一天他甚至要麦姣别那么多话,以免影响我看书。
我要他们随意些,我看我的书,他们聊他们的,妨碍不到我的。可麦姣也终于觉出了不妥,慢慢地,话匣子也合上了。
可她终究是个坐不住的人,在家看电视的时候多,在这里就不想看了,再不让她说话,让她干等着,她开始坐立不安。后来就念叨,一直没去附近的商业中心转过,听说那儿规模挺大,好看的东西很多之类的。我让她自便,只要不迷路,能找回家去就好。
于是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基本都是我和郑男待在一起。他做完相关的服务项目后,我告诉他看电视或休息都行,我看我的书,我们谁也不会影响谁,甚至走之前我会帮忙把房间收拾好。
郑男很敬业,尽管我这么宽待他,他还是一丝不苟地做好分内的事。只是有次我无意间发现他正看着我发呆,我唤了他一声,他才回过神来,脸红着先我一步出去了。
一天天地,我身上的伤痕在慢慢地淡去,我自觉地在心的表层镀上了一层保护膜。我决定不再对生活,不再对陶德凯抱有太多的想象和希望。这样我受的伤害就可以少些。
秋天,在不知不觉中来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