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人,因为你对她好,所以她觉得你好,她是你爱的人。
有的人,是因为懂得你的好,所以想要对你好,她是爱你的人。
我们想追寻的幸福终点,无非就是你爱的人变成爱你的人。
一辆出租车在海旭公司的大楼前急刹车,车还没停稳,火红的身影从后门下来,回手狠狠地关上了车门,踩着七八厘米的高跟鞋冲进了大楼。她化着浓艳的妆容,身上穿着红色的蝙蝠衫,几乎透明的镂空纱,让人轻易地看到里面黑色的紧身吊带。她实在太过张扬野性,在都是着正装制服的公司里显得格格不入。
前台的服务人员马上礼貌地迎过来问:“女士,请问你找谁?”
“走开。”李蒙伸手推开他,才发现这楼里很大,一至四层都是外扶梯,侧面还有直梯,上哪去找秦依弦呢?她在原地转了两圈。
“女士……”服务人员刚要说话,就被李蒙狠狠推开。李蒙一双大眼睛瞪着,气得直咬牙,转了两个圈朝上面喊着:“秦依弦,你给我出来!你这个没良心的东西,快给我出来!”
“请你不要大声喧哗好吗?”
“你给我滚开!秦依弦,你给我出来,你良心让狗吃了!”因为大楼是环形开放式的,李蒙的嗓音又高,引来了楼上几层职员的驻足围观,有人猜测着董事长的女儿怎么得罪了人,看她的穿着实在是太刺眼,再加上夸张的妆容,很容易引人误会。
她的喊声已经引来了公司的几名保安,一个保安伸手想把她拉出去,可是李蒙的高跟鞋一抬一踩,那个保安痛呼一声就坐在了地上。
“秦依弦,你给我滚出来!”李蒙几乎要喊破了音。
她这么一闹,早就有人通知了楼上,秦依弦已经坐扶梯从二楼下来。她穿着黑色的职业套装,化着淡淡的妆,眼睛依然清澈明净,不过却带着一丝寒意。李蒙一瞬间觉得和她真是两个世界的人,也许真像左澈所说的,他们原本就是不相干的人。她想自己来这儿应该是多余的,可是一想到左澈,她还是不甘心。
放不下的是你的爱李蒙径直走向她,周围的保安和工作人员急忙护在了秦依弦身边,可还是没能挡住李蒙,她扬手一巴掌打在了秦依弦的脸上。
没想到李蒙会打她,秦依弦顾不上脸上的疼怔在了那里。李蒙还不解气,又抬起手,眼看着又要打下来的时候,却被人在空中截住,握在了一只大掌中。
李蒙扭头注视着多管闲事的人,是个年近三十的男子,笔直的西装,从容干练的气度,鼻梁上架着一副眼镜,眼神淡淡的,却犀利得仿佛能看透人心。
“你给我松开。”李蒙瞪着他,手腕被他钳得太紧,根本抽不出来。
“女人不要不讲理。”钟益的声音清凉如水。
“讲理多累啊。”
两人就这样对峙着,互不退让。秦依弦用手轻揉着刚才被打疼的脸,对钟益说:“钟副总,放开她吧,这是我朋友。”
钟益疑惑地看了秦依弦一眼,可能是不相信她会认识这种泼辣的女人。秦依弦点了一下头,他才犹豫着慢慢松了手。
李蒙捏着被攥疼的手腕,怨恨地瞪了他一眼。
“有什么话出来说吧。”秦依弦凑近她低声说了一句,然后走向门外。李蒙踩着高跟鞋重重地跟在后面。
看她俩出去,钟益不放心地对身边的保安说:“你们到门口盯着点,注意秦部长的安全。”
走出海旭公司的大门,夏天的热风扑面而来,正午的阳光烤晒着这座钢筋水泥城市,阳光很强,天却蓝得一点也不彻底,就像是她的心,始终不能晴朗如斯。
秦依弦走到台阶下面的阴凉处站住了脚,转身问着李蒙:“你找我什么事?”
李蒙双手抱在胸前说:“我来看看你的良心是不是真的让狗给吃了。”
秦依弦冷漠地看她一眼问:“你怎么找到这里来的?”想到左澈是夜店经理,那么李蒙是……她的眉头皱了起来。
“要不是左澈那个傻瓜总带着团团傻傻地跑到这来偷偷看你,我也不知道你在这。秦依弦,我说你真是忘恩负义,说走就走了。不就是知道左澈是干什么的吗?夜店经理怎么了?哎,你别用那种眼神看我,我不是小姐,我是酒吧街的歌手,宇飞是蓝色的保安。你们东北人不是有句话说叫脚正不怕鞋歪吗?你以为左澈愿意做那种工作吗?他可是复旦大学的,大四辍学是因为他妈妈的病太重了需要照顾,他妈现在疗养的地方是B市治疗精神疾病最好的养护中心,费用很贵,所以他才会到夜店上班。”
“他怎么没和我说过?”
“他会和你说什么呀,他护着你跟护着心肝宝贝似的,怎么可能让你知道?他故意骗你是出租车司机,是怕你瞧不起他,也是为了让你安心在那住。他还为了减轻你的负担,以你的名义给你姑姑汇钱。这些他都没有告诉你,这个傻瓜只会偷偷地去做。你要是良心没被狗吃了就去看他,起码看他一眼,让他死了也瞑目。”李蒙越说越激动,把这些话说完,脸涨得通红。
大学肄业,母亲重病,原来左澈的肩上有这么沉重的担子。他还为了她给姑姑筹钱,怪不得姑姑突然和她说钱筹齐了,而左澈还在她犯病后承诺着要照顾她,治好她的病。他完全可以不用管她啊!隐瞒这么多事的他,却给她撑起了一片晴空,她的胸口突然像堵了一块大石头般无法呼吸。
李蒙缓了一口气说:“秦依弦,人心是肉长的,要是你嫌我们这种人脏,想划清界限,好,我们以后不会出现在你的世界里。不过请你不要对左澈这么残忍,爱一个人没有错,当我求你了,去看他一眼,就一眼。”李蒙说到这有些哽咽,像是极力忍着泪水,看了秦依弦一眼便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
秦依弦站在阳光下,却感觉周身越发的冷。玻璃门转动,钟益走了出来,注意到她脸色并不好,低声问道:“依弦,你没事吧?”
“钟副总,我有事出去一下。”秦依弦说道。本想要走进公司换衣服,可走到门口又转了回来,直接伸手拦了一辆出租车坐了进去。钟益看着出租车在前面的路口掉了一下头便急驶而去,他又看向另一个方向,那里有个红色妖娆的背影。
只是两个月没有回来过,房间里又和她一年多前来时一样,乱得不像话。团团撒欢地跃过地上的一摊摊杂物跑过来,一头扎进了她的怀里,小尾巴拼命地摇着。秦依弦摸着它的毛发,两个月来它没有长多少肉,体重比以前轻了许多。
听到团团汪汪叫的声音,左澈睡眼惺忪地从卧室走出来,看到蹲在地上正抱着团团的秦依弦,他的表情呆了呆,已经有些长了的刘海挡住了半张脸,声音冷硬地问:“你来干什么?”
放下怀中的团团,小家伙仿佛有些生气,围着她的脚打转。秦依弦走到他面前,看见他下巴微露的胡楂,心里一阵酸涩,但还是故作轻松地笑笑,说:“我回来看看你。家里怎么弄得这么乱?”
“乱吗?以前也是这个样子啊,我就想恢复以前的样子,就当你从来没有来过。等哪天我再把团团也送走,这样就真的干净了。”左澈嘴硬地说着,心里却在嘲笑着自己,屋子弄乱了可以当没有人来过,可是心乱了,怎么可能再整理干净,谁来整理?
猛然想起了木浦俊的警告,他想转身回卧室,但是腿像是灌了铅一样挪不动一步。
秦依弦没有说话,也没有因为他冷硬的态度生气,蹲下身去收拾地面的东西。
“放下……喂,回去当你的大小姐,来这里做什么?我过得很自在,你不要打扰我的生活,听到没有?你哥哥会给你优越的生活,而我是夜店经理,迟早有一天会卖了你。”左澈喊着,最后一句话硬生生地让心裂开了一个口子。见她还在收拾着地上的东西,他伸手去拽她的胳膊,秦依弦手里的东西掉了一地,人也被推到了门口。
左澈突然缩回手转身,怕下一秒会克制不住地把她搂在怀里,不让她再离开。抬脚要回卧室,后背却突然增加一个重量,是秦依弦温热的身体。
她的双手从后面紧紧地搂着他的腰,脸贴在他的后背上,她的声音带着令人心疼的哭腔:“真的就那么讨厌我了吗?既然不想再见到我,为什么不把家里的门锁换掉?为什么还带团团去海旭大楼?不想再见到我,你就应该让自己过得更加好,干吗把自己弄得这么憔悴?那天晚上我哥揭穿了你,我很生气,可也只是一时接受不了,你为什么不追出来?你回家看到我不在,为什么不打电话?我后来很想听你的解释,为什么你连说也不说,连让我原谅你的机会都没有?为什么?你就真的不想再见到我吗?”最后的质问提高了音量,像是在呐喊,接着便是大声的哭泣,哭得声音中竟然带了嘶哑。
左澈也忍不住红了眼眶说:“你哥哥说,我不配和你在一起,依弦,我这种人真的不配。”
“蒙蒙都告诉我了,你是有苦衷的,是我太笨想不到。你为什么那么傻,你要是早说,我不会冲动地离开。”秦依弦一脸哀怨地说道,声音听上去像是被抛弃了的孩子。
“做大小姐的感觉不好吗?”他轻声问道。
背后的人摇了摇头,呜咽着声音说:“再好也没有你呀。”
突然心里暖暖的,像是喝了两个月中药的人,忽然有一天换成了蜂蜜,竟然有种想偷着乐的感觉。
“别搂得这么紧,我转不过来了。”
秦依弦的胳膊松了松,左澈转了过来,看到她脸上全是泪水,竟然有这么多泪,受了很多委屈吗?他手指轻擦着她的泪痕问:“不是有妈妈和哥哥了吗?那是你的亲人啊。”
“可我习惯有你啊。”
左澈笑了,眉眼都笑开了,两人之间的误会,因为互相间强烈的思念而轻松地烟消云散,这证明他们是真的爱着对方的吧。
他揉着她的脸,依弦仰头看着,手也摸着他的脸说:“洗洗脸收拾一下自己吧,快要成怪大叔了。”
“嗯。”左澈点点头,又搂了搂她,才走进洗手间。秦依弦又蹲下身收拾着,边收拾边说:“澈,带我去看看你妈妈吧。”
这是一所幽静的老院子,虽然处在市区的繁华地段,不过建筑历史能追溯到上个世纪。院子里的老榕树枝已经伸出了墙外,小臂粗的树枝,茂盛的树叶剪碎了初夏午后的阳光。秦依弦看着大门旁边挂着的牌子:XX精神病疗养院。
也许是这个疗养院占地面积很大的原因,显得人并不多,能看到的病人身边都会有一名陪护,这里安静得不像是一个精神病院,更像是一个度假村。路过的护士会熟络地和左澈打招呼,看到他身后的秦依弦也友善地微笑。
依弦一直跟在左澈的身后,在楼后的花园里找到了左青素,她坐在唯一的一棵楸树下,仰头看着高高的树枝上缀满紫色的花瓣。如果不是树上系着的牌子,秦依弦没想过世上还有这样一种可以开满梦幻般花朵的树。
左青素表情木然地坐在那,苍白消瘦的脸上仍能看出她年轻时的美貌,左澈的脸部轮廓和嘴唇很像她。
“妈。”左澈的声音极轻,仿佛怕惊吓到她。
左青素缓缓地将视线收回,转头看到了左澈,木然的表情有了一丝喜色。她又将视线转移到秦依弦的身上,带着疑问。
“阿姨好,我叫秦依弦,是左澈的女朋友。”秦依弦笑着自我介绍。左澈看她一眼,笑了一下,蹲下来问妈妈:“妈,我把她带来了,漂亮吧?”
左青素笑了,左手握着儿子的手,右手伸向了秦依弦。秦依弦也蹲下来握住左青素的手。
“真好。”左青素干哑着说出两个字。左澈反握起她的手在脸边贴了一下,左青素慈祥地看着儿子,像是意识有了暂时的清醒。母亲是左澈最重要的精神支柱吧,秦依弦看着,心酸得要命。
左青素一直打不起精神来,眼神总是飘忽地看着远处,也不再和他们多说什么,只是手一直拉着儿子,直到后来护工来接她回去休息。左青素离开后,楸树下只有左澈和秦依弦坐着。
“我妈是重度抑郁症。”左澈开口说道。秦依弦看向他,静静地听他开始讲述。
左澈掏出烟盒,抽出一根点着,烟在手指间夹着。秦依弦盯着他的指节,他的手要比常人的手漂亮很多,抽起烟来的样子有种伤感的味道。
吐出了一个烟圈,在尼古丁的作用下,他有了足够的勇气去讲述这个故事:“我妈是四川一个县城歌舞团里的舞蹈演员,有一次去成都演出认识了一个商人,我妈爱上了他,即使他已经成了家。几个月后他离开,临走时给我妈留了钱,从此两不相欠,可是我妈却生下了我。”
“那个年代里未婚生子是件很丢人的事,我妈忍受着白眼和非议独自扶养我。后来我上学了,从小学到中学我的成绩都非常好,那些戳着我脊梁骨骂我是私生子的人,都被我甩在了后面。我妈认为我很优秀,她以为那个男人会因为有我这样出色的儿子而骄傲,在我考上成都重点高中的那个夏天,她带我来了B市,像是在炫耀一件战利品一样。而那个男人知道我妈竟然敢生下我,还瞒了他十七年,非常生气……你知道吗?十七年里我虽然被人骂私生子,可我没恨过那个男人,我妈说我长大了他会喜欢我,我满心欢喜等待着期盼已久的父爱,没想到却是换来他憎恶的怒骂,他还让人把我们押上了回成都的火车,警告我们永远不要出现。”
说到这,左澈把剩下的半支烟扔在了地上,用脚使劲踩了踩,又深呼吸一口气继续说:“我妈这辈子心气高,受不了这种打击,回来后就一直抑郁。我在成都上高中选择了住校,我那时突然恨我妈,是她为了一己之私把我带到这个世界上来,我不想再看到她,高中三年都没回过几次家。等拿到复旦大学的录取通知书时,我妈已经病得很重了,外公是怕影响我的学习才隐瞒了很久。”
“在我上大三的时候,外公去世了,我妈没有了外公的保护,家里的亲戚都来争房子,把我妈赶了出去,她的病更重了,没有任何人帮我。为了照顾她我无法继续读书,大四就选择了休学。我带着我妈又来了B市,我以为她见到那个男人,对她的病会有帮助,可是那个男人根本不管我们。我带她再回四川的话那些亲戚不会让我妈好过,而B市的医疗水平比家里好得多,我就让妈妈在这治病,然后去打工。我很庆幸她给了我这副好皮囊,在夜店挣的钱多,够给我妈付治疗费。被人看不起算什么,反正从小我也习惯了。”
他讲得风平浪静,像是在说着另外一个人的故事,秦依弦却替他感到难过。一个从小不受欢迎的孩子,成长的过程会有多少辛酸和苦难?不受人待见地降生在这个世上,为什么要让他承受上一辈犯下的错误?
“你恨他吗?”秦依弦问左澈。
左澈自嘲地笑道:“恨?我哪有资格恨啊,是我妈非要生下我的,我是一个多余的人,没有资格去说恨。我只想我妈的病能好,我陪着她安享晚年,与那个男人不再有任何关系。”
“为什么那些让我们陷入绝境的人都能过得那么好?为什么我们要承受他们自私之后所带来的痛苦结果呢?”秦依弦喃喃地说着,想到了木心雅母子走后,爸爸那一夜的绝望,他站在楼顶伸开双臂的时候,连亲生女儿都唤不回他的回心转意。
如今,那个女人还不是过得很好,名利双收,富贵荣华。爸爸所有的牺牲都只是变成了她无关紧要的两个字——前夫。
“依弦,你也痛苦吗?你起码回到妈妈的身边了,虽然她是你的继母,不过看你哥哥那样对你,我觉得他们对你很好,不是吗?”左澈反问着。
是木浦俊说的,秦依弦一直被他母亲当成亲生女儿一样看待,左澈才答应了他的要求,也放心地让依弦回去,起码在亲人面前,她就不会再犯病了吧。
可是左澈忽然觉得他想错了,依弦的眼中看不到任何的幸福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