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天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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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二天,我像个领导似的起得很早,全家人都还没有起床,我轻轻地打开大门,到外面去跑步锻炼。天刚蒙蒙亮,村子还处在一片寂静之中,像个仍在熟睡中的婴儿,偶尔有几声从遥远的方向传过来几声狗叫或者鸡鸣,乡村味浓极了。我深吸着这种久违了的气息,跑了一阵,感受着乡村的宁静和安详,心中升腾起一种温馨的感觉。

天边的黛青色在一点一点地褪去,东边的天际泛出丝丝淡红,周围的天空则显出那种清亮的蓝色来。从闷热的气流里,能肯定今天是个好天气。我围绕着村子转悠着,想找一个能施展腿脚的地方,不时能碰上一两个早起的人,不是背着书包的小学生,就是刚过门不久看人都带着羞涩神态的小媳妇,我全不认识,我离开家太久了。他们大概知道我是谁,想和我打个招呼的样子,我微笑着迎上去了,他们又赶紧躲避开。我知道我的微笑有点像快离休的领导脸上的那种,是虚假的热情,他们看清楚了,认为不值得和我打招呼。

我只好讪讪地收起虚假的笑容,很无聊地走了。

来到村子东头,在一个打麦场上伸胳膊踢腿地锻炼了一会,正要拿着架势打一套太极拳时,从麦垛后面冲出一个老头[a1],从他走路的姿势和速度上,可以看出他是冲着我来的,并且气势汹汹的。

我忙收起拳路,愣在那里。

老头冲到我跟前,我才认出他是建成叔,便叫了他一声。

建成叔的头发白得差不多了,头顶剩下的那点灰发,就像扣了个花帽子,两个鬓角白发乱七八糟,像寒冬里衰败的枯草一般,衬着他那张同样泛着淡黄的脸色。他一看清是我,愣怔了一下,头顶上的“帽子”感觉就要掉下来了。他抬起手,没有去扶正“帽子”的意思,而是擦了擦眼窝,好像要把清晨纠缠在里面的一些杂碎清理掉,以免影响他的视力,他擦拭完眼窝,又眯着眼很仔细辨认了我一会,紧绷的脸才松弛下来,他说,原来是你呀,我就说呢,这村里哪个年青人能起这么早呀。

我笑笑,说,建成叔,看你的来势,是不是把我当成了偷麦子的贼呀。

他的脸红了一下,绕开我的眼神看着旁边说,看你说的,我——这是路过呢。你这是——锻炼呀?你接着炼,我还有事呢。

说完,他急急忙忙地走了。

我看着他一摇一晃的背影,他头顶上的那个“帽子”一跳一跳的越来越小了,我的心很空落,打太极拳的兴致一点都没有了。村子里传来各种各样的声音,很多屋顶有了袅袅的烟蔼。清晨的寂静已经结束,我该回家了。

回到家里,父母已经起来了。母亲看着一头汗水的我说,你就不多睡会儿,起早了还到外面瞎跑啥呢,这天气,跑一头的汗。

父亲不满地白了母亲一眼,说,你知道个啥呀,这叫晨练,城里人都这样呢,尤其是当领导的,把锻炼身体看的比啥都重。

我没有接他们的话,却说,今天看来是个好天气,咱们趁早先把麦摊到场上,吃过早饭就可以先碾一场了。

父亲抬头看了看天,说,不急,等等再说吧。

还说我是领导呢,这点权都不放给我。我开玩笑地说。

母亲看了看我的脸色,说,这天说不准呢,回头,还是叫你哥先到建成家麦场上去看看,咱们再定今天碾不碾麦。

我刚才在村东头的麦场上,碰到建成叔了。我奇怪地说,咱家碾麦,看别人家麦场干啥?

父亲没搭这个话,他问我,你刚才到他家麦场上去了?他看到你,没有生你的气吧?

我摇了摇头道,我不知道是不是他家打麦场,我在那里练了练拳脚,他生啥气呢?

父亲说,看来你还真忘了,全村人碾麦,都要看你建成叔家呢。

母亲说,也难怪,你出去都二十年了,从来就没有赶上碾麦时回来过。你建成叔可是个活天气预报呢。

母亲这么一说,我才恍然想起以前的建成叔来。母亲说建成叔是个活天气预报,说来也是一件怪事,夏天收割完麦子总是要碾的,可是不管看上去多晴朗的天,只要建成叔家摊开麦子,过不了多久天就会变,而且非下雨不可,他家的麦子每年都淋雨,大多发霉变质了。他家碾麦子就表示天要下雨,这比广播里正儿八经的天气预报还要准确。以前,也不知道是谁先发现了这个邪门事儿,村子里的人每到碾麦时,都要去看看建成叔家摊麦子没有,如果他家摊开了,太阳再怎么红彤彤的,大家都宁愿守在家里也不摊麦。曾经也有人不信这个邪,看着天气挺好的,就和建成叔家一起摊开麦子,可碾着碾着,天就突然变了,不一会就来了雷雨,场上的麦子没少淋雨。经过这样的几回,就没有人不信这个邪了。后来,大家碾麦时,都以建成叔家摊不摊麦子为准,只要他摊了,全村就不会再有第二家摊。为此,建成叔又羞又恼,没少和人吵架。我原来在家的时候,为看建成叔摊没摊麦子,还挨过他的骂呢。没想到,二十年过去了,天气预报都精确到了一定的地步,大家还要看建成叔对天气的感应呢。

哥披着衣服从屋子出来,打着哈欠说,也有失灵的时候,去年不就有一次,建成叔家没摊麦,大家都纷纷摊了,可摊着摊着,天下雨了,反倒是建成叔在一旁窃笑。不过即使有失灵的时候,大家还是宁愿迷信他,而不信天气预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