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生一世人才,自足一世之用。自古及今,只是这一般人。但是有圣贤之君在上,气焰大,熏蒸陶冶得别,这个自争八九分。只如时节虽不好,但上面意思略转,下面便转。况乎圣贤是甚力量!少间无状底人自销铄改变,不敢做出来;以其平日为己之心为公家办事,自然修举,盖小人多是有才底。儒用。或录云:「问:『天地生一世人,自足了一世用,但患人不能尽用天地之才,此其不能大治。若以今世论之,则人才之可数者,亦可见矣,果然足以致大治乎?』曰:『不然。人只是这个人,若有圣贤出来,只它气焰自熏蒸陶冶了无限人才,这个自争八九分。少间无状者恶者自消烁,不敢使出,各求奋励所长,而化为好人矣。而今朝廷意思略转,则天下之人便皆变动,况有大圣贤者出,甚么样气魄!那个尽熏蒸了,小人自是不敢放出无状;以其自私自利办事之心而为上之用,皆是有用之人矣。』」
荀悦曰:「教化之行,挽中人而进于君子之域;教化之废,推中人而堕于小人之涂。」若是举世恁地各举其职,有不能者,亦须勉强去做,不然,也怕公议。既无公议,更举无忌惮了!
天下人,不成尽废之,使不得从政。只当讲学,庶得人渐有好者,庶有可以为天下之理。
今日人材须是得个有见识,又有度量人,便容受得今日人材,将来截长补短使。
后世只是无个人样!
泛言人才,曰:「今人只是两种:谨密者多退避,俊快者多粗疏。」
世间有才底人,若能损那有余,勉其不足时节,却做得事;却出来担当得事,与那小廉曲谨底不同。
贪污者必以廉介者为不是,趋竞者必以恬退者为不是。由此类推之,常人莫不皆然。
今人材举业浸纤弱尖巧,恐是风气渐薄使然,好人或出于荒山中。
贺孙问先生出处,因云:「气数衰削。区区愚见,以为稍稍为善正直之人,多就摧折困顿,似皆佞谀得志之时。」曰:「亦不可一向如此说,只是无人。一人出来,须得许多人大家合力做。若是做不得,方可归之天,方可唤做气数。今若有两三人要做,其它都不管他,直教那两三人摧折了便休。」
有言:「世界无人管,久将脱去。凡事未到手,则姑晦之;俟到手,然后为。」有诘之者曰:「若不幸未及为而死,吾志不白,则如之何?」曰:「此亦不柰何,吾辈盖是折本做也。」先生曰:「如此,则是一部孟子无一句可用也!尝爱孟子答淳于髡之言曰:『嫂溺援之以手,天下溺援之以道。子欲手援天下乎?』吾人所以救世者,以其有道也。既自放倒矣,天下岂一手可援哉!观其说,缘饰得来不好。安得似陆子静堂堂自在,说成一个物事乎!」
直卿云:「尝与先生言,如今有一等才能了事底人,若不识义理,终是难保。先生不以为然。以为若如此说,却只是自家这下人使得;不是自家这下人,都不是人才!」
「荀彧叹无智谋之士,看今来把谁做智谋之士?」伯谟云:「今时所推,只永嘉人;江西人又粗,福建又无甚人。」先生不应,因云:「南轩见义必为,他便是没安排周遮,要做便做。人说道他勇,便是勇,这便是不可及!」叹息数声。
浙中人大率以不生事抚循为知体。先生谓:「便是『枉尺直寻』。如此风俗议论至十年,国家事都无人作矣!常人以便文,小人以容奸,如此风大害事。」
今世士大夫惟以苟且逐旋挨去为事,挨得过时且上下相咻以勿生事,不要十分分明理会事,且恁鹘突。才理会得分明,便做官不得。有人少负能声,及少经挫抑,却悔其太惺惺了了;一切刓方为圆,且恁随俗苟且,自道是年高见识长进。当官者,大小上下,以不见吏民,不治事为得策,曲直在前,只不理会,庶几民自不来,以此为止讼之道。民有冤抑,无处伸诉,只得忍遏。便有讼者,半年周岁不见消息,不得了决,民亦只得休和,居官者遂以为无讼之可听。风俗如此,可畏!可畏!
今日人才之坏,皆由于诋排道学。治道必本于正心、修身,实见得恁地,然后从这里做出。如今士大夫,但说据我逐时恁地做,也做得事业;说道学,说正心、修身,都是闲说话,我自不消得用此。若是一人叉手并脚,便道是矫激,便道是邀名,便道是做崖岸。须是如市井底人拖泥带水,方始是通儒实才!
器远问:「文中子:『安我者,所以宁天下也;存我者,所以厚苍生也。』看圣人恁地维持纪纲,却与有是非无利害之说有不相似者。」曰:「只为人把利害之心去看圣人。若圣人为治,终不成埽荡纪纲,使天下自恁地颓坏废弛,方唤做公天下之心!圣人只见得道理合恁地做。今有天下在这里,须着去保守,须着有许多维持纪纲,这是决定着如此,不如此便不得,这只是个睹是。」又问:「若如此说,则陈丈就事物上理会,也是合如此。」曰:「虽是合如此,只是无自家身己做本领,便不得。」又问:「事求可,功求成,亦是当如此?」曰:「只要去求可求成,便不是。圣人做事,那曾不要可,不要成!只是先从这里理会去,却不曾恁地计较成败利害。如公所说,只是要去理会许多汩董了,方牵入这心来,却不曾有从这里流出在事物上底意思。」
蔡季通因浙中主张史记,常说道邵康节所推世数,自古以降,去后是不解会甚好,只得就后世做规模。以某看来则不然。孔子修六经,要为万世标准。若就那时商量,别作个道理,孔子也不解修六经得。如司马迁亦是个英雄,文字中间自有好处。只是他说经世事业,只是第二三着,如何守他议论!如某退居老死无用之物,如诸公都出仕官,这国家许多命脉,固自有所属,不直截以圣人为标准,却要理会第二三着,这事煞利害,千万细思之!
凡事求可,功求成,取必于智谋之末,而不循天理之正者,非圣贤之道。
古人立法,只是大纲,下之人得自为。后世法皆详密,下之人只是守法。法之所在,上之人亦进退下之人不得。
今世有二弊:法弊,时弊。法弊但一切更改之,却甚易;时弊则皆在人,人皆以私心为之,如何变得!嘉佑间法可谓弊矣,王荆公未几尽变之,又别起得许多弊,以人难变故也。
扬因论科举法虽不可以得人,然尚公。曰:「铨法亦公。然法至于尽公,不在人,便不是好法。要可私而公,方始好。」
今日之法,君子欲为其事,以拘于法而不得骋;小人却徇其私,敢越于法而不之顾。
今人只认前日所行之事而行之,便谓之循典故,也须拣个是底始得。学蒙。
被几个秀才在这里翻弄那吏文,翻得来难看。吏文只合直说,某事是如何,条贯是如何,使人一看便见,方是。今只管弄闲言语,说到紧要处,又只恁地带过去。
今日天下,且得个姚崇李德裕来措置,看如何。浩。
今日之事,若向上寻求,须用孟子方法;其次则孔明之治蜀,曹操之屯田许下也。
因论郡县政治之乖,曰:「民虽众,毕竟只是一个心,甚易感也。」
吴英茂实云:「政治当明其号令,不必严刑以为威。」曰:「号令既明,刑罚亦不可弛。苟不用刑罚,则号令徒挂墙壁尔。与其不遵以梗吾治,曷若惩其一以戒百?与其核实检察于其终,曷若严其始而使之无犯?做大事,岂可以小不忍为心!」言经界。
因论经界,曰:「只着一『私』字,便生无限枝」或问:「程子『与五十里采地』之说如何?」曰:「人之心无穷,只恐与五十里,他又要一百里;与一百里,他又要二百里。」
吾辈今经历如此,异时若有尺寸之柄,而不能为斯民除害去恶,岂不诚可罪耶!某尝谓,今之世姑息不得,直须共他理会,庶几善弱可得存立。
或问:「为政者当以宽为本,而以严济之?」曰:「某谓当以严为本,而以宽济之。曲礼谓『莅官行法,非礼,威严不行』。须是令行禁止。若曰令不行,禁不止,而以是为宽,则非也。」
古人为政,一本于宽,今必须反之以严。盖必如是矫之,而后有以得其当。今人为宽,至于事无统纪,缓急予夺之权皆不在我;下梢却是奸豪得志,平民既不蒙其惠,又反受其殃矣!
今人说宽政,多是事事不管,某谓坏了这「宽」字。
平易近民,为政之本。
为政如无大利害,不必议更张。则所更一事未成,必哄然成纷扰,卒未已也。至于大家,且假借之。故子产引郑书曰:『安定国家,必大焉先。』」
问:「为政更张之初,莫亦须稍严以整齐之否?」曰:「此事难断定说,在人如何处置。然亦何消要过于严?今所难者,是难得晓事底人。若晓事底人,历练多,事纔至面前,他都晓得依那事分寸而施以应之,人自然畏服。今人往往过严者,多半是自家不晓,又虑人欺己,又怕人慢己,遂将大拍头去拍他,要他畏服。若自见得,何消过严?便是这事难。」又曰:「难!难!」
因言措置天下事直是难!救得这一弊,少间就这救之之心又生那一弊。如人病寒,下热药,少间又变成燥热;及至病热,下寒药,少间又变得寒。到得这家计坏了,更支捂不住。
问:「州县间宽严事,既已闻命矣。若经世一事,向使先生见用,其将何先?」曰:「亦只是随时。如寿皇之初是一样,中间又是一样,只合随时理会。」问:「今日之治,奉行祖宗成宪。然是太祖皇帝以来至今,其法亦有弊而常更者。」曰:「亦只是就其中整理,如何便超出做得!如荐举,如科场,如铨试,就其中从长整理。」问:「向说诸州厢禁军与屯戍大军更互教阅,如何?」曰:「亦只是就其法整理。」既而叹曰:「法度尚可移,如何得人心变易,各人将他心去行法!且如荐举一事,虽多方措置堤防,然其心只是要去私他亲旧,应副权势,如何得心变!」说了,德明起禀云:「数日听尊诲,敬当铭佩,请出整衣拜辞。」遂出,再入,拜于床下。三哥扶掖。先生俯身颦眉,动色言曰:「后会未期。朋友间多中道而画者,老兄却能拳拳于切己之学,更勉力扩充,以慰衰老之望!」德明复致词拜谢而出,不胜怅然!前一日,先生云:「朋友赴官来相别,某病如此,时事又如此,后此相见,不知又如何。」道中追念斯言,不觉涕下!伯鲁进求一言之诲。先生云:「归去且与廖丈商量。昨日说得已详,大抵只是如此。」称「丈」者,为丈夫。伯鲁言。
问治乱之机。曰:「今看前古治乱,那里是一时做得!少是四五十年,多是一二百年酝酿,方得如此。」遂俛首太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