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孟子首章,是先剖判个天理人欲,令人晓得,其托始之意甚明。若先生所编要略,却是要从源头说来,所以不同。」曰:「某向时编此书,今看来亦不必。只孟子便直恁分晓示人,自是好了。」时举曰:「孟子前面多是分明说与时君。且如章首说『上下交征利』,其害便至于『不夺不餍』;说仁义,便云未有遗其亲,后其君;次章说贤者便有此乐,不贤者便不能有此乐。都是一反一正,言其效验如此,亦欲人君少知恐惧之意耳。」曰:「也不是要人君知恐惧,但其效自必至此。孟子之书,明白亲切,无甚可疑者。只要日日熟读,须教他在吾肚中转作千百回,便自然纯熟。某当初看时,要逐句去看他,便但觉得意思促迫;到后来放宽看,却有条理。然此书不特是义理精明,又且是甚次第底文章。某因熟读后便见,自此也知作文之法。」
敬之问:「看要略,见先生所说孟子,皆归之仁义。如说『性、反』,以后诸处皆然。」曰:「是他见得这道理通透,见得里面本来都无别物事,只有个仁义。到得说将出,都离这个不得,不是要安排如此。道也是离这仁义不得,舍仁义不足以见道。如造化只是个阴阳,舍阴阳不足以明造化。」问:「古人似各有所主:如曾子只守个忠恕,子思只守个诚,孟子只守个仁义,其实皆一理也。」曰:「也不是他安排要如此,是他见得道理做出都是这个,说出也只是这个,只各就地头说,不是把定这个将来做。如尧舜是多少道理!到得后来衣钵之传,只说『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执厥中』。紧要在上三句,说会如此,方得个中,方得个恰好。这也到这地头当说中,便说个中。圣贤言语,初不是着意安排,只遇着这字,便说出这字也。」
因整要略,谓:「孟子发明许多道理都尽,自此外更无别法。思惟这个,先从性看。看得这个物事破了,然后看入里面去,终不甚费力。要知虽有此数十条,是古人已说过,不得不与他理会。到得做工夫时,却不用得许多。难得勇猛底人,直截便做去。」
敬之问要指不取「杞柳」一章。曰:「此章自分晓,更无可玩索,不用入亦可。却是『生之谓性』一段难晓,说得来反恐鹘突,故不编入。」
中庸集略
大凡文字,上古圣贤说底便不差。到得周程张邵们说得亦不差,其它门人便多病。某初要节一本中庸集略,更下手不得。其间或有一节说得好,第二节便差底;又有说得似好,而又说从别处去底。然而看得他们说多,却觉煞得力。
仁说
仁说只说得前一截好。
问「仁者天地生物之心」。曰:「天地之心,只是个生。凡物皆是生,方有此物。如草木之萌芽,枝叶条干,皆是生方有之。人物所以生生不穷者,以其生也。才不生,便干枯杀了。这个是统论一个仁之体。其中又自有节目界限,如义礼智,又自有细分处也。」问「偏言则一事,专言则包四者」。曰:「以专言言之,则一者包四者;以偏言言之,则四者不离乎一者。」
问:「先生仁说,说『存此』者也,『不失此』者也。如说『行此』,则仁在其中,非仁也。」曰:「谓之仁固不可,谓之非仁则只得恁地说。如孟子便去解这『仁』字,孔子却不恁地。」
敬斋箴
问「持敬」与「克己」工夫。曰:「敬是涵养操持不走作,克己则和根打并了,教他尽净。」问敬斋箴。曰:「此是敬之目,说有许多地头去处。」
「守口如瓶」,是言语不乱出;「防意如城」,是恐为外所诱。
「守口如瓶」,不妄出也;「防意如城」,闲邪之入也。「蚁封」,乃小巷屈曲之地,是「折旋中矩」,不妄动也。
「『周旋中规,折旋中矩。』周旋,是直去却回来,其回转处欲其圆,如中规也;折旋,是直去了,复横去,如曲尺相似,其横转处欲其方,如中矩也。」又问敬斋箴「蚁封」。曰:「蚁垤也,北方谓之『蚁楼』,如小山子,乃蚁穴地,其泥坟起如丘垤,中间屈曲如小巷道。古语云:『乘马折旋于蚁封之间。』言蚁封之间,巷路屈曲狭小,而能乘马折旋于其间,不失其驰骤之节,所以为难也。『鹳鸣于垤』,垤,即蚁封也。天阴雨下,则蚁出,故鹳鸣于垤,以俟蚁之出,而喙食之也。王荆公初解垤为自然之丘,不信蚁封之说,后过北方亲见有之,遂改其说。」
问「主一」。曰:「心只要主一,不可容两事。一件事了,更加一件,便是贰;一件事了,更加两件,便是参。『勿贰以二,勿参以三』,是不要二三;『不东以西,不南以北』,是不要走作。」
问「『勿贰以二,勿参以三;不东以西,不南以北』,如何分别?」曰:「都只是形容个敬。敬须主一。初来有一个事,又添一个,便是来贰他成两个;元有一个,又添两个,便是来参他成三个。『不东以西,不南以北。』只一心做东去,又要做西去;做南去,又要做北去,皆是不主一。上面说个心不二三,下面说个心不走作。」
或问:「敬斋箴后面少些从容不迫之意,欲先生添数句。」曰:「如何解迫切!今未曾下手在,便要从容不迫,却无此理。除非那人做工夫大段严迫,然后劝他勿迫切。如人相杀,未曾交锋,便要引退。今未曾做工夫在,便要开后门。然亦不解迫切,只是不曾做,做着时不患其迫切,某但常觉得缓宽底意思多耳。」李曰:「先生犹如此说,学者当如何也!」
六君子赞
「勇撤皋比」,说讲易事。
通鉴纲目
说编通鉴纲目,尚未成文字。因言:「伯恭大事记忒藏头亢脑,如抟谜相以。又,解题之类亦大多。」
问:「『正统』之说,自三代以下,如汉唐亦未纯乎正统,乃变中之正者;如秦西晋隋,则统而不正者;如蜀东晋,则正而不统者。」曰:「何必恁地论!只天下为一,诸侯朝觐狱讼皆归,便是得正统。其有正不正,又是随他做,如何恁地论!有始不得正统,而后方得者,是正统之始;有始得正统,而后不得者,是正统之余。如秦初犹未得正统,及始皇并天下,方始得正统。晋初亦未得正统,自泰康以后,方始得正统。隋初亦未得正统,自灭陈后,方得正统。如本朝至太宗并了太原,方是得正统。又有无统时:如三国南北五代,皆天下分裂,不能相君臣,皆不得正统。义刚录作:「此时便是无统。」某尝作通鉴纲目,有『无统』之说。此书今未及修,后之君子必有取焉。温公只要编年号相续,此等处,须把一个书『帝』、书『崩』,而余书『主』、书『殂』。既不是他臣子,又不是他史官,只如旁人立看一般,何故作此尊奉之态?此等处,合只书甲子,而附注年号于其下,如魏黄初几年,蜀章武几年,吴青龙几年之类,方为是。」又问:「南轩谓汉后当以蜀汉年号继之,此说如何?」曰:「如此亦得。他亦以蜀汉是正统之余,如东晋,亦是正统之余也。」问:「东周如何?」曰:「必竟周是天子。」问:「唐后来多藩镇割据,义刚录云:「唐末天子不能有其土地,亦可谓正统之余否?」则如何?」曰:「唐之天下甚阔,所不服者,只河北数镇之地而已。」义刚录云:「安得谓不能有其土地!」
温公通鉴以魏为主,故书「蜀丞相亮寇」何地,从魏志也,其理都错。某所作纲目以蜀为主。后刘聪石勒诸人,皆晋之故臣,故东晋以君临之。至宋后魏诸国,则两朝平书之,不主一边。年号只书甲子。
问纲目主意。曰:「主在正统。」问:「何以主在正统?」曰:「三国当以蜀汉为正,而温公乃云,某年某月『诸葛亮入寇』,是冠履倒置,何以示训?缘此遂欲起意成书。推此意,修正处极多。若成书,当亦不下通鉴许多文字。但恐精力不逮,未必能成耳。若度不能成,则须焚之。」
问:「宋齐梁陈正统如何书?」曰:「自古亦有无统时。如周亡之后,秦未帝之前,自是无所统属底道理。南北亦只是并书。」又问:「东晋如何书?」曰:「宋齐如何比得东晋!」又问:「三国如何书?」曰:「以蜀为正。蜀亡之后,无多年便是西晋。中国亦权以魏为正。」又问:「后唐亦可以继唐否?」曰:「如何继得!」赐。
纲目于无正统处,并书之,不相主客。通鉴于无统处,须立一个为主。某又参取史法之善者:如权臣擅命,多书以某人为某王某公。范晔却书「曹操自立为『魏公』」。纲目亦用此例。
问:「武后擅唐,则可书云:『帝在房陵。』吕氏在汉,所谓『少帝』者,又非惠帝子,则宜何书?」曰:「彼谓『非惠帝子』者,乃汉之大臣不欲当弒逆之名耳。既云『后宫美人子』,则是明其非正嫡元子耳。」
或问武后之祸。曰:「前辈云,当废武后所出,别立太宗子孙。」曰:「此论固善。但当时宗室为武后杀尽,存者皆愚暗,岂可恃?」因说:「通鉴提纲例:凡逆臣之死,皆书曰『死』。至狄仁杰,则甚疑之。李氏之复,虽出仁杰,然毕竟是死于周之大臣。不柰何,也教相随入死例,书云,某年月日狄仁杰死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