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公版朱子语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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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学者且去熟读大学正文了,又子细看章句。或问未要看,俟有疑处,方可去看。」又曰:「某解书不合太多。又先准备学者,为他设疑说了。他未曾疑到这上,先与说了,所以致得学者看得容易了。圣人云:『不愤不启,不悱不发。举一隅不以三隅反,则不复也。』须是教他疑三朝五日了,方始与说他,便通透。更与从前所疑虑,也会因此触发,工夫都在许多思虑不透处。而今却是看见成解底,都无疑了。吾儒与老庄学皆无传,惟有释氏常有人。盖他一切办得不说,都待别人自去敲磕,自有个通透处。只是吾儒又无这不说底,若如此,少间差异了。」又曰:「解文字,下字最难。某解书所以未定,常常更改者,只为无那恰好底字子。把来看,又见不稳当,又着改几字。所以横渠说命辞为难。」

某作或问,恐人有疑,所以设此,要他通晓。而今学者未有疑,却反被这个生出疑!

或问朱敬之:「有异闻乎?」曰:「平常只是在外面听朋友问答,或时里面亦只说某病痛处得。」一日,教看大学,曰:「我平生精力尽在此书。先须通此,方可读书。」

某于大学用工甚多。温公作通鉴,言:「臣平生精力,尽在此书。」某于大学亦然。论孟中庸,却不费力。友仁。

大学一日只看二三段时,便有许多修处。若一向看去,便少。不是少,只是看得草草。

某解注书,不引后面说来证前说,却引前说去证后说。盖学者方看此,有未晓处,又引他处,只见难晓。大学都是如此。

说大学启蒙毕,因言:「某一生只看得这两件文字透,见得前贤所未到处。若使天假之年,庶几将许多书逐件看得恁地,煞有工夫。」

亚夫问:「大学序云:『既与之以仁义礼智之性,又有气质之禀。』所谓气质,便是刚柔、强弱、明快、迟钝等否?」曰:「然。」又云:「气,是那初禀底;质,是成这模样了底。如金之矿,木之萌芽相似。」又云:「只是一个阴阳五行之气,滚在天地中,精英者为人,渣滓者为物;精英之中又精英者,为圣,为贤;精英之中渣滓者,为愚,为不肖。」

问:「『一有聪明睿智能尽其性者,则天必命之以为亿兆之君师』,何处见得天命处?」曰:「此也如何知得。只是才生得一个恁地底人,定是为亿兆之君师,便是天命之也。他既有许多气魄才德,决不但已,必统御亿兆之众,人亦自是归他。如三代已前圣人都是如此。及至孔子,方不然。然虽不为帝王,也闲他不得,也做出许多事来,以教天下后世,是亦天命也。」

问:「『天必命之以为亿兆之君师』,天如何命之?」曰:「只人心归之,便是命。」问:「孔子如何不得命?」曰:「中庸云:『大德必得其位』,孔子却不得。气数之差至此极,故不能反。」

问「继天立极。」曰:「天只生得许多人物,与你许多道理。然天却自做不得,所以生得圣人为之修道立教,以教化百姓,所谓『裁成天地之道,辅相天地之宜』是也。盖天做不得底,却须圣人为他做也。」

问:「『各俛焉以尽其力。』下此『俛』字何谓?」曰:「『俛』字者,乃是刺着头,只管做将去底意思。」友仁。

问:「外有以极其规模之大,内有以尽其节目之详。」曰:「这个须先识得外面一个规模如此大了,而内做工夫以实之。所谓规模之大,凡人为学,便当以『明明德,新民,止于至善』,及『明明德于天下』为事,不成只要独善其身便了。须是志于天下,所谓『志伊尹之所志,学颜子之所学也』。所以大学第二句便说『在新民』。」

明德,新民,便是节目;止于至善,便是规模之大。

仁甫问:「释氏之学,何以说为『高过于大学而无用?』」曰:「吾儒更着读书,逐一就事物上理会道理。他便都扫了这个,他便恁地空空寂寂,恁地便道事都了。只是无用。德行道艺,艺是一个至末事,然亦皆有用。释氏若将些子事付之,便都没奈何。」又曰:「古人志道,据德,而游于艺:礼乐射御书数,数尤为最末事。若而今行经界,则算法亦甚有用。若时文整篇整卷,要作何用耶!徒然坏了许多士子精神。」

经上

大学首三句说一个体统,用力处却在致知、格物。

天之赋于人物者谓之命,人与物受之者谓之性,主于一身者谓之心,有得于天而光明正大者谓之明德。以下明明德。

或问:「明德便是仁义礼智之性否?」曰:「便是。」

或问:「所谓仁义礼智是性,明德是主于心而言?」曰:「这个道理在心里光明照彻,无一毫不明。」

明德是指全体之妙,下面许多节目,皆是靠明德做去。

「明明德」,明只是提撕也。士毅。

学者须是为己。圣人教人,只在大学第一句「明明德」上。以此立心,则如今端己敛容,亦为己也;读书穷理,亦为己也;做得一件事是实,亦为己也。圣人教人持敬,只是须着从这里说起。其实若知为己后,即自然着敬。

「明明德」乃是为己工夫。那个事不是分内事?明德在人,非是从外面请入来底。

为学只「在明明德」一句。君子存之,存此而已;小人去之,去此而已。一念竦然,自觉其非,便是明之之端。儒用。

大学「在明明德」一句,当常常提撕。能如此,便有进步处。盖其原自此发见。人只一心为本。存得此心,于事物方知有脉络贯通处。

「在明明德」,须是自家见得这物事光明灿烂,常在目前,始得。如今都不曾见得。须是勇猛着起精神,拔出心肝与它看,始得!正如人跌落大水,浩无津涯,须是勇猛奋起这身,要得出来,始得!而今都只泛泛听他流将去。

或以「明明德」譬之磨镜。曰:「镜犹磨而后明。若人之明德,则未尝不明。虽其昏蔽之极,而其善端之发,终不可绝。但当于其所发之端,而接续光明之,令其不昧,则其全体大用可以尽明。且如人知己德之不明而欲明之。只这知其不明而欲明之者,便是明德,就这里便明将去。」

「明明德」,如人自云,天之所与我,未尝昏。只知道不昏,便不昏矣。

「明明德」,是明此明德,只见一点明,便于此明去。正如人醉醒,初间少醒,至于大醒,亦只是一醒。学者贵复其初,至于已到地位,则不着个「复」字。

问「明明德」。曰:「人皆有个明处,但为物欲所蔽,剔拨去了。只就明处渐明将去。然须致知、格物,方有进步处,识得本来是甚么物。」

明德未尝息,时时发见于日用之间。如见非义而羞恶,见孺子入井而恻隐,见尊贤而恭敬,见善事而叹慕,皆明德之发见也。如此推之,极多。但当因其所发而推广之。

明德,谓得之于己,至明而不昧者也。如父子则有亲,君臣则有义,夫妇则有别,长幼则有序,朋友则有信,初未尝差也。苟或差焉,则其所得者昏,而非固有之明矣。履孙。

人本来皆具此明德,德内便有此仁义礼智四者。只被外物汨没了不明,便都坏了。所以大学之道,必先明此明德。若能学,则能知觉此明德,常自存得,便去刮剔,不为物欲所蔽。推而事父孝,事君忠,推而齐家、治国、平天下,皆只此理。大学一书,若理会得这一句,便可迎刃而解。

明德,也且就切近易见处理会,也且慢慢自见得。如何一日便都要识得!如出必是告,反必是面,昏定晨省,必是昏定晨省,这易见。「徐行后长者谓之弟,疾行先长者谓之不弟」,这也易见,有甚不分明。如「九族既睦」,是尧一家之明德;「百姓昭明」,是尧一国之明德;「黎民于变时雍」,是尧天下之明德。如「博弈好饮酒,不顾父母之养」,是不孝;到能昏定晨省,冬温夏凊,可以为孝。然而「从父之令」,今看孔子说,却是不孝。须是知父之命当从,也有不可从处。盖「与其得罪于乡党州闾,宁熟谏」。「谕父母于道」,方是孝。

曾兴宗问:「如何是『明明德』?」曰:「明德是自家心中具许多道理在这里。本是个明底物事,初无暗昧,人得之则为德。如恻隐、羞恶、辞让、是非,是从自家心里出来,触着那物,便是那个物出来,何尝不明。缘为物欲所蔽,故其明易昏。如镜本明,被外物点污,则不明了。少间磨起,则其明又能照物。」又云:「人心惟定则明。所谓定者,非是定于这里,全不修习,待他自明。惟是定后,却好去学。看来看去,久后自然彻。」又有人问:「自觉胸中甚昧。」曰:「这明德亦不甚昧。如适来说恻隐、羞恶、辞逊、是非等,此是心中元有此等物。发而为恻隐,这便是仁;发而为羞恶,这便是义;发而为辞逊、是非,便是礼、智。看来这个亦不是甚昧,但恐于义理差互处有似是而非者,未能分别耳。且如冬温夏凊为孝,人能冬温夏凊,这便是孝。至如子从父之令,本似孝,孔子却以为不孝。与其得罪于乡闾,不若且谏父之过,使不陷于不义,这处方是孝。恐似此处,未能大故分别得出,方昧。且如齐宣王见牛之觳觫,便有不忍之心,欲以羊易之。这便见恻隐处,只是见不完全。及到『兴甲兵,危士臣』处,便欲快意为之。是见不精确,不能推爱牛之心而爱百姓。只是心中所见所好如此,且恁地做去。又如胡侍郎读史管见,其为文字与所见处甚好,到他自做处全相反。不知是如何,却似是两人做事一般,前日所见是一人,今日所行又是一人。是见不真确,致得如此。」

或问:「『明明德』,是于静中本心发见,学者因其发见处从而穷究之否?」曰:「不特是静,虽动中亦发见。孟子将孺子将入井处来明这道理。盖赤子入井,人所共见,能于此发端处推明,便是明。盖人心至灵,有什么事不知,有什么事不晓,有什么道理不具在这里。何缘有不明?为是气禀之偏,又为物欲所乱。如目之于色,耳之于声。口之于味,鼻之于臭,四肢之于安佚,所以不明。然而其德本是至明物事,终是遮不得,必有时发见。便教至恶之人,亦时乎有善念之发。学者便当因其明处下工夫,一向明将去。致知、格物,皆是事也。且如今人做得一件事不是,有时都不知,便是昏处;然有时知得不是,这个便是明处。孟子发明赤子入井。盖赤子入井出于仓猝,人都主张不得,见之者莫不有怵惕恻隐之心。」又曰:「人心莫不有知,所以不知者,但气禀有偏,故知之有不能尽。所谓致知者,只是教他展开使尽。」又曰:「看大学,先将经文看教贯通。如看或问,须全段相参酌,看教他贯通,如看了只手,将起便有五指头,始得。今看或问,只逐些子看,都不贯通,如何得。」

或问「明明德」云云。曰:「不消如此说,他那注得自分晓了。只要你实去体察,行之于身。须是真个明得这明德是怎生地明,是如何了得它虚灵不昧。须是真个不昧,具得众理,应得万事。只恁地说,不济得事。」又曰:「如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修身五者,皆『明明德』事。格物、致知,便是要知得分明;诚意、正心、修身,便是要行得分明。若是格物、致知有所未尽,便是知得这明德未分明;意未尽诚,便是这德有所未明;心有不正,则德有所未明;身有不修,则德有所未明。须是意不可有顷刻之不诚,心不可有顷刻之不正,身不可有顷刻之不修,这明德方常明。」问:「所谓明德,工夫也只在读书上?」曰:「固是在读书上。然亦不专是读书,事上也要理会。书之所载者,固要逐件理会。也有书所不载,而事上合当理会者;也有古所未有底事,而今之所有当理会者极多端。」焘录别出。

问:「或谓『虚灵不昧』,是精灵底物事;『具众理』,是精灵中有许多条理;『应万事』,是那条理发见出来底。」曰:「不消如此解说。但要识得这明德是甚物事,便切身做工夫,去其气禀物欲之蔽。能存得自家个虚灵不昧之心,足以具众理,可以应万事,便是明得自家明德了。若只是解说『虚灵不昧』是如何,『具众理』是如何,『应万事』又是如何,却济得甚事!」又问:「明之之功,莫须读书为要否?」曰:「固是要读书。然书上有底,便可就书理会;若书上无底,便着就事上理会;若古时无底,便着就而今理会。盖所谓明德者,只是一个光明底物事。如人与我一把火,将此火照物,则无不烛。自家若灭息着,便是暗了明德;能吹得着时,又是明其明德。所谓明之者,致知、格物、诚意、正心、修身,皆明之之事,五者不可阙一。若阙一,则德有所不明。盖致知、格物,是要知得分明;诚意、正心、修身,是要行得分明。然既明其明德,又要功夫无间断,使无时而不明,方得。若知有一之不尽,物有一之未穷,意有顷刻之不诚,心有顷刻之不正,身有顷刻之不修,则明德又暗了。惟知无不尽,物无不格,意无不诚,心无不正,身无不修,即是尽明明德之功夫也。」

问:「大学注言:『其体虚灵而不昧;其用鉴照而不遗。』此二句是说心,说德?」曰:「心、德皆在其中,更子细看。」又问:「德是心中之理否?」曰:「便是心中许多道理,光明鉴照,毫发不差。」按:注是旧本。

「明德者,人之所得乎天,而虚灵不昧,以具众理而应万事者也。」禅家则但以虚灵不昧者为性,而无以具众理以下之事。

问:「『学者当因其所发而遂明之』,是如何?」曰:「人固有理会得处,如孝于亲,友于弟;如水之必寒,火之必热,不可谓他不知。但须去致极其知,因那理会得底,推之于理会不得底,自浅以至深,自近以至远。」又曰:「因其已知之理而益穷之,以求至乎其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