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公版朱子语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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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文字不可硬说,但当习熟,渐渐分明。

凡看圣贤言语,不要迫得太紧。

大凡看文字要急迫不得。有疑处,且渐渐思量。若一下便要理会得,也无此理。

看文字,须是退步看,方可见得。若一向近前迫看,反为所遮蔽,转不见矣。

学者观书,病在只要向前,不肯退步看。愈向前,愈看得不分晓。不若退步,却看得审。大概病在执着,不肯放下。正如听讼:心先有主张乙底意思,便只寻甲底不是;先有主张甲底意思,便只见乙底不是。不若姑置甲乙之说,徐徐观之,方能辨其曲直。横渠云:「濯去旧见,以来新意。」此说甚当。若不濯去旧见,何处得新意来。今学者有二种病,一是主私意,一是旧有先入之说,虽欲摆脱,亦被他自来相寻。

学者不可只管守从前所见,须除了,方见新意。如去了浊水,然后清者出焉。

到理会不得处,便当「濯去旧见,以来新意」,仍且只就本文看之。

某向时与朋友说读书,也教他去思索,求所疑。近方见得,读书只是且恁地虚心就上面熟读,久之自有所得,亦自有疑处。盖熟读后,自有窒碍,不通处是自然有疑,方好较量。今若先去寻个疑,便不得。又曰:「这般也有时候。旧日看论语,合下便有疑。盖自有一样事,被诸先生说成数样,所以便着疑。今却有集注了,且可傍本看教心熟。少间或有说不通处,自见得疑,只是今未可先去疑着。」

看文字,且自用工夫,先已切至,方可举所疑,与朋友讲论。假无朋友,久之自能自见得。盖蓄积多者忽然爆开,便自然通,此所谓「何天之衢亨」也。盖蓄极则通,须是蓄之极,则通。人杰录云:「读书须是先看一件了,然后再看一件。若是蓄积处多,忽然爆开来时,自然所得者大,易所谓『何天之衢亨』,是也。」

读书无疑者,须教有疑;有疑者,却要无疑,到这里方是长进。

问:「看理多有疑处。如百氏之言,或疑其为非,又疑其为是,当如何断之?」曰:「不可强断,姑置之可也。」

人之病,只知他人之说可疑,而不知己说之可疑。试以诘难他人者以自诘难,庶几自见得失。

因求讲学言论传之,答曰:「圣贤之言,明如日月。」又曰:「人有欲速之病。旧尝与一人读诗集,每略过题一行。不看题目,却成甚读诗也!又尝见龚实之轿中只着一册文字看,此其专静也。且云:『寻常出外,轿中着三四册书,看一册厌,又看一册,此是甚功夫也!』」

因佥出文字,偶失佥字,遂不能记,云:「旧有人老不识字,然来年出入,皆心记口数之,既为写下,覆之无差。盖其人忠寔,又专一无他事,所以记得。今学者不能记,又往往只靠着笔墨文字,所以愈忘之也。」

先生戏引禅语云:「一僧与人读碑,云:『贤读着,总是字;某读着,总是禅。』沩山作一书戒僧家整齐。有一川僧最[若若若]苴,读此书,云:『似都是说我!』善财五十三处见善知识,问皆如一,云:『我已发三藐三菩提心,而未知如何行菩萨行,成菩萨道。』」

问读诸经之法。曰:「亦无法,只是虚心平读去。」以下读诸经法。

学不可躐等,不可草率,徒费心力。须依次序,如法理会。一经通熟,他书亦易看。

圣人千言万语,只是说个当然之理。恐人不晓,又笔之于书。自书契以来,二典三谟伊尹武王箕子周公孔孟都只是如此,可谓尽矣。只就文字间求之,句句皆是。做得一分,便是一分工夫,非茫然不可测也,但患人不子细求索之耳。须要思量圣人之言是说个甚么,要将何用。若只读过便休,何必读!

读六经时,只如未有六经,只就自家身上讨道理,其理便易晓。

读书只就一直道理看,剖析自分晓,不必去偏曲处看。易有个阴阳,诗有个邪正,书有个治乱,皆是一直路径,可见别无峣崎。

人惟有私意,圣贤所以留千言万语,以扫涤人私意,使人人全得恻隐、羞恶之心。六经不作可也,里面着一点私意不得。

许多道理,孔子恁地说一番,孟子恁地说一番,子思又恁地说一番,都恁地悬空挂在那里。自家须自去体认,始得。

为学须是先立大本。其初甚约,中间一节甚广大,到末梢又约。孟子曰:「博学而详说之,将以反说约也。」故必先观论孟大学中庸,以考圣贤之意;读史,以考存亡治乱之迹;读诸子百家,以见其驳杂之病。其节目自有次序,不可踰越。近日学者多喜从约,而不于博求之。不知不求于博,何以考[马念]其约!如某人好约,今只做得一僧,了得一身。又有专于博上求之,而不反其约,今日考一制度,明日又考一制度,空于用处作工夫,其病又甚于约而不博者。要之,均是无益。

学者只是要熟,工夫纯一而已。读时熟,看时熟,玩味时熟。如孟子诗书,全在读时工夫。孟子每章说了,又自解了。盖他直要说得尽方住,其言一大片,故后来老苏亦拖他来做文章说。须熟读之,便得其味。今观诗,既未写得传,且除了小序而读之。亦不要将做好底看,亦不要将做恶底看,只认本文语意,亦须得八九。

人做功课若不专一,东看西看,则此心先已散漫了,如何看得道理出。须是看论语,专只看论语;看孟子,专只看孟子。读这一章,更不看后章;读这一句,更不得看后句;这一字理会未得,更不得看下字。如此,则专一而功可成。若所看不一,泛滥无统,虽卒岁穷年,无有透彻之期。某旧时文字,只是守此拙法,以至于今。思之,只有此法,更无他法。

「凡读书,须有次序。且如一章三句,先理会上一句,待通透;次理会第二句,第三句,待分晓;然后将全章反复紬绎玩味。如未通透,却看前辈讲解,更第二番读须见得身分上有长进处,方为有益。如语孟二书,若便恁地读过,只一二日可了。若要将来做切己事玩味体察,一日多看得数段,或一两段耳。」又云:「看讲解,不可专[犬旬]他说,不求是非,便道前贤言语皆的当。如遗书中语,岂无过当失实处,亦有说不及处。」又云:「初看时便先断以己意,前圣之说皆不可入。此正当今学者之病,不可不知。」

人只读一书不得,谓其傍出多事。礼记左传最不可不读。

看经书与看史书不同:史是皮外物事,没紧要,可以札记问人。若是经书有疑,这个是切己病痛。如人负痛在身,欲斯须忘去而不可得。岂可比之看史,遇有疑则记之纸邪!

浩曰:「赵书记云:『自有见后,只是看六经语孟,其它史书杂学皆不必看。』其说谓买金须问卖金人,杂卖店中那得金银。不必问也。」曰:「如此,即不见古今成败,便是荆公之学。书那有不可读者?只怕无许多心力读得。六经是三代以上之书,曾经圣人手,全是天理。三代以下文字有得失,然而天理却在这边自若也。要有主,觑得破,皆是学。」

向时有一截学者,贪多务得,要读周礼、诸史、本朝典故,一向尽要理会得许多没紧要底工夫,少刻身己都自恁地颠颠倒倒没顿放处。如吃物事相似:将甚么杂物事,不是时节,一顿都吃了,便被他撑肠拄肚,没奈何他。

看经传有不可晓处,且要旁通。待其浃洽,则当触类而可通矣。

经旨要子细看上下文义。名数制度之类,略知之便得,不必大段深泥,以妨学问。

理明后,便读申韩书,亦有得。以下杂论。

诸先生立言有差处,如横渠知言。当知其所以差处,不宜一切委之,所以自广其志,自进其知也。

读书理会道理,只是将勤苦捱将去,不解得不成。「文王犹勤,而况寡德乎!」今世上有一般议论,成就后生懒惰。如云不敢轻议前辈,不敢妄立论之类,皆中怠惰者之意。前辈固不敢妄议,然论其行事之是非,何害?固不可凿空立论,然读书有疑,有所见,自不容不立论。其不立论者,只是读书不到疑处耳。将精义诸家说相比并,求其是,便自有合辨处。

因言读书法,曰:「且先读十数过,已得文义四五分;然后看解,又得三二分;又却读正文,又得一二分。向时不理会得孟子,以其章长故也。因如此读。元来他章虽长,意味却自首末相贯。」又问读书心多散乱。曰:「便是心难把捉处。知得此病者,亦早少了。向时举中庸『诚者物之终始,不诚无物』,说与直卿云:『且如读十句书,上九句有心记得,心不走作,则是心在此九句内,是诚,是有其物,故终始得此九句用。若下一句心不在焉,便是不诚,便无物也。』」明作,以下论看注解。

「大凡人读书,且当虚心一意,将正文熟读,不可便立见解。看正文了,却着深思熟读,便如己说,如此方是。今来学者一般是专要作文字用,一般是要说得新奇,人说得不如我说得较好,此学者之大病。譬如听人说话一般,且从他说尽,不可剿断他说,便以己意见抄说。若如此,全不见得他说是非,只说得自家底,终不济事。」久之,又曰:「须是将本文熟读,字字咀嚼教有味。若有理会不得处,深思之;又不得,然后却将注解看,方有意味。如人饥而后食,渴而后饮,方有味。不饥不渴而强饮食之,终无益也。」又曰:「某所集注论语,至于训诂皆子细者,盖要人字字与某着意看,字字思索到,莫要只作等闲看过了。」又曰:「读书,第一莫要先立个意去看他底;莫要才领略些大意,不耐烦,便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