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公版朱子语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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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5章

论语二十八

季氏篇

季氏将伐颛臾章

问「焉用彼相」。曰:「看『扶持』两字,恐只是相瞽者之义。旧见一人亦如此说。」又问「相夫子」之义。曰:「相,亦是赞相之义。瞽者之相,亦是如此。」

问:「集注,颛臾『在鲁地七百里之中』,从孟子『百里』之说,则鲁安得七百里之地?」曰:「七百里是礼记如此说,封周公曲阜之地七百里。如左传也有一同之说,某每常疑此处。若是百里,无此间龙溪漳浦县地,又如何做得侯国,如何又容得颛臾在其中?所谓『锡之山川,土田附庸』,其势必不止于百里。然此处亦难考究,只得且依礼记恁地说。」砥录云:「周礼国语皆说五百里。礼记说七百里。若如孟子说百里,则未若今之一邑,何以为国?又如何容得一个颛臾在肚里?」

问:「诸家多把『虎兕』喻季氏,『龟玉』喻公室,是否?」曰:「文义未有此意。且是答他『二臣者皆不欲』之意。虎在山上,龟玉在他处,不干典守者事。今在柙中走了,在椟中毁了,便是典守者之上面冉求分疏,言『夫子欲之,吾二臣者皆不欲也』。孔子责他,以比典守者之此伐颛臾,实二子与谋之答问间方且随话恁地说,未说到季氏、公室处,不必又生枝蔓。」仲思问:「独责求,何也?」曰:「想他与谋较多,一向倒在他身上去,亦可知也。」

问:「『萧墙』,『萧』字为义如何?」曰:「也不曾考究。但据旧说云,诸侯至屏内,当有肃敬之意,亦未知是否。」

益者三乐章

问「乐节礼乐」。曰:「此说得浅,只是去理会礼乐。理会得时,自是有益。」

味道问「损者三乐」。曰:「惟宴乐最可畏,所谓『宴安酖毒』是也。」

问:「『三者损益相反』。『佚游则傲惰而恶闻善』,如何与『乐道人之善』相反?」曰:「『乐道人之善』,则心常汲汲于好善。若是佚游,则是放荡闲过了日子,虽所损稍轻,亦非是小害。」又问:「『乐道人之害』,则有勉思企及之意。佚游,则一向懒惰,无向善之心。此所以见其相反。」曰:「三者如骄乐,只是放恣侈靡最害事。到得宴乐,便须狎近小人,疏远君子。」

侍于君子有三愆章

问:「『未见颜色而言谓之瞽』,莫是未见事实否?」曰:「『未见颜色』,是不能察言观色。」曰:「如此,则颜色是指所与言者。」曰:「向时范某每奏事,未尝看着圣容。时某人为宰相,云:『此公必不久居此。』未几,果以言不行而去。人或问之。云:『若看圣容,安能自尽其言?』自是说得好。但某思之,不如此。对人主言,也须看他意思是如何,或有至诚倾听之意,或不得已,貌为许可。自家这里也须察言观色,因而尽诱掖之不可泛然言之,使泛然受之而已。固是有一般小人,伺侯人主颜色,迎合趋凑,此自是大不好。但君子之察言观色,用心自不同耳。若论对人主要商量天下事,如何不看着颜色,只恁地说将去便了!」

君子有三戒章

或问君子三戒。曰:「血气虽有盛衰,君子常当随其偏处警戒,勿为血气所役也。」因论血气移人,曰:「疾病亦能移人。吕伯恭因病后读『躬自厚而薄责于人』,忽有见,遂一意向这下来。」

问注引范氏说血气、志气之辨。曰:「到老而不屈者,此是志」

问:「『君子有三戒』章,谢曰:『箪食豆羹,呼尔而与之,有所不就;蹴尔而与之,有所不屑。此非义心胜,血气壮故也。』恐是义心之胜,非血气之壮。谢又曰:『万锺与不得则死,远矣。有不辨礼义而受之者,血气衰故也。』恐是不辨礼义则受,奚必血气之衰?」曰:「谢说只是伤急,阙三数字。当云:『此非特义心自胜,亦血气之壮故也。』盖血气助得义心起来。人之血气衰时,则义心亦从而衰。夫子三戒,正为血气而言。」又问:「谢氏以血气为」曰:「气,只是一个便浩然之气,也只是这个气,但只是以道义充养起来。及养得浩然,却又能配助义与道也。」

君子有三畏章

「畏天命」三字好。是理会得道理,便谨去做,不敢违,便是畏之也。如非礼勿视听言动,与夫戒慎恐惧,皆所以畏天命也。然亦须理会得天命是恁地,方得。

问:「『大人』,是指有位者言之否?」曰:「不止有位者,是指有位、有齿、有德者,皆谓之『大人』。」问:「此三句,要紧都在『畏天命』上。」曰:「然。纔畏天命,自是于大人、圣言皆畏之。」问:「固是当先畏天命,但要紧又须是知得天命。天命即是天理。若不先知这道理,自是懵然,何由知其可畏?此小人所以无忌惮。」曰:「要紧全在知上。纔知得,便自不容不畏。」问:「知有浅深。大抵纔知些道理,到得做事有少差错,心也便惕然。这便见得不容于不畏。」曰:「知固有浅深。然就他浅深中,各自有天然不容已者。且如一件事是合如此,是不合如此,本自分晓。到临事又却不如此,道如此也不妨,如此也无害,又自做将去。这个是虽知之而不能行。然亦是知之未尽,知之未至,所以如此。圣人教人,于大学中劈初头便说一个格物、致知。『物格而后知至』,最是要知得人有知不善之不当为,及临事又为之,只是知之未人知乌喙之杀人不可食,断然不食,是真知之也。知不善之不当为,而犹或为之,是特未能真知之也。所以未能真知者,缘于道理上只就外面理会得许多,里面却未理会得十分莹净,所以有此一点黑。这不是外面理会不得,只是里面骨子有些见未破。所以大学之教,使人即事即物,就外面看许多一一教周遍;又须就自家里面理会体验,教十分精切也。」洛录云:「味道问:『「畏天命」是个总头否?』曰:『固是。人若不畏这个道理,以下事无缘会做得。』又问:『若不知得这个道理,如何会畏?』曰:『须是先知得,方会畏。但知得有浅深,工夫便随深浅做去。事事物物皆有个天命。若知得尽,自是无所不畏,惟恐走失了。』」

君子有九思章

问「九思」。曰:「不是杂然而思。当这一件上,思这一件。」

或问「君子有九思」。曰:「公且道,色与貌,可以要得他温,要得他恭。若是视听,如何要得他聪明?」曰:「这只是意诚了,自会如此。」曰:「若如公说,都没些事了,便是圣人教人意思不如此。有物必有则。只一个物,自各家有个道理。况耳目之聪明得之于天,本来自合如此,只为私欲蔽惑而失其理。圣人教人,不是理会一件,其余自会好。须是逐一做工夫,更反复就心上看,方知得外面许多费整顿,元来病根都在这里。这见圣人教人,内外夹持起来,恁地积累成熟,便会无些子渗漏。如公所说意诚,便都无事。今有人自道心正了,外面任其箕踞无礼,是得不得?亦有人心下已自近正,外面视听举止自大段有病痛,公道如何视会明,听会聪?也只是就视听上理会。『视远惟明,听德惟聪』。如有一件可喜底物事在眼前,便要看他,这便被他蔽了。到这时节,须便知得有个义理,在所可喜,此物在所不当视。这便是见得道理,便是见得远,不蔽于眼前近底,故曰『视远惟明』。有无益之言,无稽之言,与夫谄谀甘美之言;有仁义忠信之言。仁义忠信之言,须是将耳常常听着;那许多不好说话,须莫教他入耳,故曰『听德惟聪』。」

问:「程子曰:『九者各专其一。』」曰:「专一者,非杂然而思也。」或曰:「是『主一』之义否?」曰:「然。」又云:「『忿思难。』如『一朝之忿,忘其身,及其亲』,此不思难之故也。」

见善如不及章

「行义以达其道」,所行之义,即所达之道也。未行,则蕴诸中;行,则见诸事也。

问:「『行义以达其道』,莫是所行合宜否?」曰:「志,是守所达之道;道,是行所求之志。隐居以求之,使其道充足。行义,是得时得位,而行其所当为。臣之事君,行其所当为而已。行所当为,以达其所求之志。」又问:「如孔明,可以当此否?」曰:「也是。如『伊尹耕于有莘之野,而乐尧舜之道』,是『隐君以求其志』。及幡然而起,『使是君为尧舜之君,使是民为尧舜之民』,是『行义以达其道』。」蜚卿曰:「如漆雕开之未能自信,莫是求其志否?」曰:「所以未能信者,但以『求其志』,未说『行义以达其道』。」又曰:「须是笃信。如读圣人之书,自朝至暮,及行事无一些是,则曰:『圣人且如此说耳!』这却是不能笃信。笃信者,见得是如此,便决然如此做。孔子曰:『笃信好学,守死善道。』学者须是笃信。」骧曰:「见若卤莽,便不能笃信。」曰:「是如此,须是一下头见得是。然笃信又须好学,若笃信而不好学,是非不辨,其害却不小。既已好学,然后能守死以善其道。」又问:「如下文所言,莫是笃信之力否?」曰:「既是信得过,危邦便不入,乱邦便不居;天下有道便不隐,天下无道便不见,决然是恁地做。」骧。

问:「『见善如不及,见不善如探汤。』上一截是进德之事,下一截是成德之事。兼出处有非人力所能为者,故曰『未见其人』。」曰:「公只管要妆两句恁地好,做甚么?这段紧要却不在『吾见其人』,『未见其人』上。若将『见善如不及,见不善如探汤』,与『隐居以求其志,行义以达其道』这几句意思涵泳,是有多少意思!公看文字有个病,不只就文字里面看,却要去别生闲意。大抵看文字,须是只就他里面看,尽有意思。公今未见得本意是如何,却将一两句好言语,裹了一重没理会在里面,此是读书之大病。须是且就他本文逐字剔碎了,见这道理直透过,无些子窒碍,如此,两段浅深自易见。」

问:「杨氏引『达可行于天下』解『隐居以求其志,行义以达其道』,或问以为未稳,何也?」曰:「解经当取易晓底句语解难晓底句,不当反取难晓底解易晓者。『隐居以求其志,行义以达其道』,此两句本自易理会。今引『达可行于天下』解之,则所引之句反为难晓。『天民者,达可行于天下而后行之者也』。横渠所谓:『必德覆生民而后出,伊吕是也。』若只是泽被一国,道行一乡,此人亦不轻。出谓之天民者,盖谓不是寻常之人,乃天之民耳。天民之云,亦犹曰『天下之善士』云尔,与『隐居以求其志,行义以达其道』者又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