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公版宋元学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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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百源学案(上)(1)

百源学案序录

祖望谨案:康节之学,别为一家。或谓《皇极经世》秖是京、焦末流,然康节之可以列圣门者,正不在此。亦犹温公之造九分者,不在《潜虚》也。述《百源学案》。(梓材案:卢氏藏底作《康节学案》,又有作《百泉学案》者。本传,尧夫「居苏门山百源之上」明道先生志墓云,「先生始学于百原」。盖「原」为「源」之本文,「泉」又「原」之省文尔。)

涑水讲友

康节邵尧夫先雍(祖德新、父古。附师李之才。)

邵雍,字尧夫,其先范阳人,曾祖令进以军职逮事艺祖,始家衡漳。祖德新,父古,皆隐德不仕。先生幼从父迁河南,(云濠案:明道志先生墓云:「幼从父徙共城,晚迁河南。」今曰「幼从父迁河南」,盖误。)即自雄其才力,慕高远,谓先王之事必可致。居苏门山百源之上,布裘蔬食,躬爨养父之余,刻苦自励者有年。已而叹曰:「昔人尚友千古,吾独未及四方。」于是踰河、汾,涉淮、汉,周流齐、鲁、宋、郑之墟而始还。时北海李之摄共城令,授以《图》、《书》先天象数之学。先生探赜索隐,妙悟神契,多所自得;。始至洛,蓬筚瓮牖,不蔽风雨,而怡然有以自乐,人莫能窥也。富郑公、司马温公、吕申公退居洛中,为市园宅。出则乘小车,一人挽之,任意所适。士大夫识其车音,争相迎候。童孺隶皆曰:「吾家先生至也。」不复称其姓字。遇人无贵贱贤不肖,一接以诚。群居燕饮,笑语终日,不甚取异于人。乐道人之善,而未尝及其恶。故贤者悦其德,不贤者喜其真,久而益信服之。嘉佑中,诏举遗逸,留守王拱辰荐之,授试将作监簿,先生不赴。熙宁初,复求逸士,中丞吕诲等复荐之,补颍州团练推官,皆三辞而后受命,终不之官。新法作,仕州县者皆欲解绶而去,先生曰:「此正贤者所当尽力之时。能宽一分,则民受一分之赐矣!」王安石罢相,吕惠卿参政,富公忧之,先生曰:「二人本以势利合。势利相敌,将自为仇矣,不暇害他人也。」未几,惠卿果叛安石。先是,于天津桥上闻杜鹃声,先生惨然不乐曰:「不二年,南士当入相,天下自此多事矣!」或问其故,曰:「天下将治,地气自北而南。将乱,自南而北。今南方地气至矣。禽鸟,得气之先者也。」至是,其言乃验。疾革,谓司马公曰:「试与观化一遭。」公曰:「未应至此!」先生笑曰:「死生亦常事尔!」横渠问疾,论命,先生曰:「天命则已知之。世俗所谓命,则不知也。」伊川曰:「先生至此,他人无以为力,愿自主张。」先生曰:「平生学道,岂不知此。然亦无可主张。」伊川问:「从此永诀,更有见告乎」先生举两手示之,伊川曰:「何谓也﹖」曰:「面前路径须令宽。路窄,则自无着身处,况能使人行也!」先生居内寝,议事者在外甚远,皆能闻之,召其子伯温谓曰:「诸公欲葬我近地,不可。当从先茔尔。墓志必以属吾伯淳。」熙宁十年七月五日卒,年六十七。程伯子为铭其墓。(云濠案;先生既卒,赠秘书省著作郎)。元佑中,赐谥曰康节。初,欧阳棐过洛,见先生,先生自叙其履历甚详,临别属之曰:「愿足下异日无忘此言。棐受而疑之,所谓不忘者亦何事邪﹖后二十年,棐入太常为博士,当作谥议,方知先生所属者在是也。所著有《观物篇》、《渔樵问答》,《伊川击坏集》、《先天图》、《皇极经世》等书。咸淳初,从祀孔子庙庭,追封新安伯。明嘉靖中,祀称「先儒邵子」。

百家谨案:周、程、张、邵五子并时而生,又皆知交相好,聚奎之占,可谓奇验,而康节独以《图》、《书》象数之学显。考其初,《先天封图》传自陈抟,抟以授种放,放授穆修,修授李之才,之才以授先生。顾先生之教虽受于之才,其学实本于自得。始学于百源,坚苦刻厉,冬不炉,夏不扇,日不再食,夜不就席者凡数年。大名王豫尝于雪中深夜访之,犹见其俨然危坐。盖其心地虚明,所以能推见得天地万物之理。即其前知,亦非术数比。明道尝谓先生「振古之豪杰」,又曰:「内圣外王之道也。」有问朱子:「康节心胸如此快活广大,安得如之﹖」答曰:「他是甚么样工夫!」又有问朱子:「学者有厌拘检、乐放舒、恶精详、喜简便者,自谓慕尧夫为人,何如﹖」曰:「邵子这道理,岂易及哉!他胸襟中这个学,能包括宇宙,始终古今,如何不做得大,放得下。今人却恃个甚,敢复如此。」

观物内篇

百家谨案:先生《观物内外篇》,《内篇》先生所自着,《外篇》门弟子所记述。《内篇》注释,先生子伯温也。

物之大者,无若天地,然而亦有所尽也。天之大,阴阳尽之矣。地之大,刚柔尽之矣。阴阳尽而四时成焉,刚柔尽而四维成焉。夫四时、四维者,天地至大之谓也。凡言大者,无得而过之也,亦未始以大为自得,故能成其大,岂不谓至伟者与!天生于动者也,地生于静者也,一动一静交而天地之道尽之矣。动之始则阳生焉,动之极则阴生焉,一阴一阳交而天之用尽之矣。静之始则柔生焉,静之极则刚生焉,一刚一柔交而地之用尽之矣。动之大者谓之太阳,动之小者谓之少阳,静之大者谓之太阴,静之小者谓之少阴。太阳为日,太阴为月,少阳为星,少阴为辰,(辰者天之土,不见而属阴。)日月星辰交而天之体尽之矣。太柔为水,太刚为火,少柔为土,少刚为石,水火土石交而地之体尽之矣。

或曰:「《皇极经世》舍金木水火土,而用水火土石,何也﹖」曰:日月星辰,天之四象也。水火土石,地之四体也。金木水火土者,五行也。四象、四体,先天也;五行,后天也。先天,后天之所自出也。水火土石,五行之所自出也。水火土石,本体也;金木水火土,致用也。以其致用,故谓之五行,行乎天之间者也。水火土石,盖五行在其间矣,金出于石而木生于土。有石而后有金,有土而后有木。金者从革而后成,木者植物之一类也。是岂舍五行而不用哉﹖五行在其间者,此之谓也。《皇极经》世用水火土石,以其本体也;《洪范》用金木水火土,以其致用也。皆有所主,其归则一。

混成一体,谓之太极。太既既判,初有仪形,谓之两仪。两仪又判而为阴、阳、刚、柔,谓之四象。四象又判而为太阳、少阳、太阴、少阴、太刚、少刚、太柔、少柔,而成八封。太阳、少阳、太阴、少阴成象于天而为日月星辰,太刚、少刚、太柔、少柔成形于地而为水火土石,八者具备,然后天地之体备矣。天地之体备,而后变化生成万物也。所谓八者,亦本四而已。在天成象,日也;在地成形,火也。阳燧取于日而得火,火与日本乎一体也。在天成象,月也;在地成形,水也。方诸取于月而得水,水与月本乎一体也。在天成象,星也;在地成形,石也。星陨而为石,石与星本乎一体也。在天成象,辰也;在地成形,土也。自日月星之外高而苍苍者皆辰也,自水火石之外广而厚者皆土也,辰与土本乎一体也。天地之间,犹形影,声响之相应,象见乎上,体必应乎下,皆自然之理也。盖日月星辰犹人之有耳目口鼻,水火土石犹人之有血气骨肉,故谓之天地之体。阴阳刚柔,则犹人之精神而所以主耳目口鼻、血气骨肉者也,故谓之天地之用。

日为暑,月为寒,星为昼,辰为夜,寒暑昼夜交而天之变尽之矣。水为雨,(水气所化)。火为风,(火气所化)。土为露,(土气所化)。石为雷,(石气所化。四者又交相化焉,故雨有水雨,有火雨,有土雨,有石雨。水雨则为霈之雨,火雨则为苦暴之雨,土雨则为霢霂之雨,石雨则为雹冻之雨。所感之气如此,皆可以类推也。)雨风露雷交而地之化尽之矣。

暑变物之性,寒变物之情,昼变物之形,夜变物之体,性情形体交而动植之感尽之矣。雨化物之走,风化物之飞,露化物之草,雷化物之木,走飞草木交而动植之应尽之矣。

人之所以灵于万物者,谓其目能收万物之色,耳能收万物之声,鼻能收万物之气,口能收万物之味。声色气味者,万物之体也;耳目鼻口者,万人之用也。体无定用,惟变是用;用无定体,惟化是体。体用交而人物之道于是乎备矣。然则人亦物也,圣亦人也。有一物之物,有十物之物,有百物之物,有千物之物,有万物之物,有亿物之物,有兆物之物。生一物之物当兆物之物者,岂非人乎﹖有一人之人,有十人之人,有百人之人,有千人之人,有万人之人,有亿人之人,有兆人之人。生一人之人当兆人之人者,岂非圣乎﹖是知人也者,物之至者也;圣也者,人之至者也。人之至者,谓其能以一心观万心,一身观万身,一世观万世者焉。其能以心代天意,口代天言,手代天工,身代天事者焉。其能以上识天时,下尽地理,中尽物情,通照人事者焉。其能以弥纶天地,出入造化,进退古今,表里人物者焉。

《易》曰:「穷理尽性,以至于命。所以谓之理者,物之理也。所以谓之性者,天之性也,所以谓之命者,处理性者也。所以能处理性者,非道而何﹖是知道为天地之本,天地为万物之本。以天地观万物,则万物为物,以道观天地,则天地亦为万物。道之道尽于天矣,天之道尽于地矣,天地之道尽于物矣,天地万物之道尽于人矣。人能知天地万物之道所以尽于人者,然后能尽民也。天之能尽物,则谓之昊天;人之能尽民,则谓之圣人。

夫昊天之尽物,圣人之尽民,皆有四府焉。昊天之四府者,春、夏、秋、冬之谓也,阴阳升降于其间矣。圣人之四府者,《易》、《书》、《诗》、《春秋》之谓也,礼乐污隆于其间矣。

孔子赞《易》,自羲、轩而下;序《书》,自尧、舜而下;删《诗》,自文、武而下;修《春秋》,自桓、文而下。自羲、轩而下,祖三皇也;自尧、舜而下,宗五帝也;自文、武而下,子三王也;自桓、文而下,孙五霸也。

夫古今者,在天地之间犹旦暮也。以今观今,则谓之今矣;以后观今,则今亦谓之古矣。以今观古,则谓之古矣;以古自观,则古亦谓之今矣。是知古亦未必为古,今亦未必为今,皆自我而观之也。安知千古之前,万古之后,其人不自我而观之也﹖

人皆知仲尼之为仲尼,不知仲尼之所以为仲尼,则舍天地将奚之焉﹖人皆知天地之为天地,不知天地之所以为天地,则舍动静将奚之焉﹖夫一动一静者,天地之至妙者与!夫一动一静之间者,天地人之至妙至妙者与!是故知仲尼之所以能尽三才之道者,谓其行无辙也。故有曰:「予欲无言。」又曰:「天何言哉!四时行焉,百物生焉。」其斯之谓与!

夫好生者,生之徒也;好杀者,死之徒也。周之好生也以义,汉之好生也亦以义。秦之好杀也以利,楚之好杀也亦以利。周之好生也以义,而汉且不及;秦之好杀也以利,而楚又过之。天之道,人之情,又奚择于周、秦、汉、楚哉﹖择乎善恶而已!是知善也者,无敌于天下,而天下共善之;恶也者,亦无敌于天下,,而天下共恶之。天之道,人之情,又奚择于周、秦、汉、楚哉﹖择乎善恶而已矣!天与人相为表里,天有阴阳,人有邪正。邪正之由,击乎上之所好也。上好德,则民用正;上好佞,则民用邪。邪正之由,有自来矣。虽圣君在上,不能无小人,是难其为小人。虽庸君在上,有能无君子,是难其为君子。自古圣君之盛,未有如唐尧之世,君子何其多邪!时非无小人也,是难其为小人,故君子多也。所以虽有四凶,不能肆其恶。自古庸君之盛,未有如商纣之世,小人何其多邪!时非无君子也,是难其为君子,故小人多也。所以虽有三仁,不能遂其善。是知君择臣、臣择君者,是系乎人也;君得臣、臣得君者,是非系乎人也,系乎天也。

夫天下将治,则人必尚行也;天下将乱,则人必尚言也。尚行,则笃实之风行焉。尚言,则诡谲之风行焉。天下将治,则人必尚义也;天下将乱,则人必尚利也。尚义,则谦让之风行焉。尚利,则攘夺之风行焉。三王,尚行者也;五霸,尚言者也。尚行必入于义也,尚言必入于利也。义利之相去,一何远之如是邪!是知言之于口,不若行之说于身;行之于身,不若尽之于心。言之于口,人得而闻之;行之于身,人得而见之,尽之于心,神得而知之。人之聪明犹不可欺,况神之聪明乎!是知无愧于口,不若无愧于身;无愧于身,不若无愧于心。无口过易,无身过难;无身过易,无心过难。既无心过,何难之有!吁!安得无心过之人而与之语心哉!是知圣人所以能立无过之地者,谓其善事于心者也。

天由道而生,地由道而成,人物由道而行。天、地、人物则异也,其于由道则一也。夫道也者,道也。道无形,行之则见之于事矣。如道路之道坦然,使千亿万年行之,人知其归者也。

夫所以谓之观物者,非以目观之也。非观之以目,而观之以心也。非观之以心,而观之以理也。圣人之所以能一万物之情者,谓其能反观也。所以谓之反观者,不以我观物也。不以我观物者,以物观物之谓也。既能以物观物,又安有我于其间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