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公版宋元学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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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6章 草庐学案(黄氏原本、全氏修定)(1)

草庐学案序录

祖望谨案:草庐出于双峰,固朱学也,其后亦兼主陆学。盖草庐又师程氏绍开,程氏尝筑道一书院,思和会两家。然草庐之著书,则终近乎朱。述《草庐学案》。(梓材案:是卷多仍黄氏之旧,今并入九江学派。)

程戴门人(双峰再传。)

文正吴草庐先生澄

吴澄,字幼清,抚州崇仁人。年二十,应乡试中选,春省下第。越五载而元革命,程巨夫求贤江南,起先生至京师。以母老辞归。巨夫请置先生所著书于国子监。左丞董士选荐授应奉翰林文字。至官而去。除江西提学副提举,居三月,又以疾去。至大元年,召为国子监丞。升司业。为学者言:「朱子于道问学之功居多,而陆子以尊德性为主。问学不本于德性,则其蔽必偏于语言训释之末,故学必以德性为本,庶几得之。」议者遂以先生为陆氏之学,非许氏崇信朱子本意,然亦莫知朱、陆之为何如也。先生一日谢去。未几,以集贤直学士召,不果行。英宗即位,迁翰林学士,进阶太中大夫。泰定元年,为经筵讲官。至治末,请老而归。先生尝曰:「道之大原出于天,神圣继之,尧、舜而上,道之元也;尧、舜而下,道之亨也,洙、泗、鲁、邹,其利也;濂、洛、关、闽,其贞也。分而言之,上古则羲皇其元,尧、舜其亨,禹、汤其利,文、武、周公其贞乎!中古之统:仲尼其元,颜、曾其亨,子思其利,孟子其贞乎!近古之统:周子其元也,程、张其亨也,朱子其利也,孰为今日之贞乎﹖」其自任如此。元统元年卒,年八十五。追封临川郡公,谥文正。初,先生所居草屋数间,巨夫题曰草庐,故学者称为草庐先生。

百家谨案:幼清从学于程若庸,为朱子之四传。考朱子门人多习成说,深通经术者甚少,草庐《五经纂言》,有功经术,接武建阳,非北溪诸人可及也。

草庐精语

所谓性理之学,既知得吾之性,皆是天地之理,即当用功以知其性,以养其性。能认得四端之发见,谓之知。既认得日用之间,随其所发见,保护持守,不可戕贼之谓养。仁之发见,莫切于爱其父母,爱其兄弟,于此扩充,则为能孝能弟之人,是谓不戕贼。其仁义礼智皆然。有一件不当为之事而为之,是谓戕贼其义。于所当敬让而不敬让,是戕贼其礼。知得某事之为是,某事之为非,而不讨分晓,仍旧胡涂,是戕贼其智。今不就身上实学,却就文字上钻刺,言某人言性如何,某人言性如何,非善学者也。孔、孟教人之法不如此。如欲去燕京者,观其行程节次,即日雇船买马起程,两月之间,可到燕京,则见其宫阙是如何,街道是如何,风沙如何,习俗如何,并皆了然,不待问人。今不求到燕京,却但将曾到人所记录,逐一去挨究参互比较,见他人所记录者有不同,愈添惑乱,盖不亲到其地,而但凭人之言,则愈求而愈不得其真矣。

自未有天地之前,至既有天地之后,只是阴阳二气而已。本只是一气,分而言之,则曰阴阳。又就阴阳中细分之,则为五行。五行即二气,二气即一气。气之所以能如此者,何也﹖以理为之主宰也。理者,非别有一物在气中,只是为气之主宰者即是。无理外之气,亦无气外之理。人得天地之气而成形,有此气即有此理,所有之理谓之性。此理在天地,则元亨利贞是也。其在人而为性,则仁义礼智是也。性即天理,岂有不善!但人之生也,受气有或清或浊之不同,成质有或美或恶之不同。气之极清、质之极美者为上圣,盖此理在清气美质之中,本然之真,无所污坏,此尧、舜之性所以为至善,而孟子之道性善所以必称尧、舜以实之也。其气之至浊、质之至恶者为下愚。上圣以下,下愚以上,或清或浊,或美或恶,分数多寡,有万不同。惟其气浊而质恶,则理在其中者,被其拘碍沦染而非复其本然矣。此性之所以不能皆善而有万不同也。孟子道性善,是就气质中挑出其本然之理而言,然不曾分别性之所以有不善者,因气质之有浊恶而污坏其性也,故虽与告子言,而终不足以解告子之惑。至今人读《孟子》,亦见其未有以折倒告子而使之心服也,盖孟子但论得理之无不同,不曾论到气之有不同处,是其言之不备也。不备者,谓但说得一边不完备也,故曰论性不论气不备。此指孟子之言性而言也。至若荀、扬以性为恶,以性为善恶混,与夫世俗言人性宽、性褊,性缓、性急,皆是指气质之不同者为性,而不知气质中之理谓之性,此其见之不明也。不明者,谓其不晓得性字,故曰论气不论性不明。此指荀、扬、世俗之说性者言也。程子「性即理也」一语,正是针砭世俗错认性字之非,所以为有大功。张子言:「形而后有气质之性,善反之,则天地之性存焉,故气质之性,君子有弗性者焉。」此言最分晓,而观者不能解其言,反为所惑,将谓性有两种。盖天地之性,气质之性,两性字只是一般,非有两等性也,故曰二之,则不是言人之性本是得天地之理,因有人之形,则所得天地之性,局在本人气质中,所谓「形而后有气质之性」也。气质虽有不同,而本性之善则一,但气质不清不美者,其本性不免有所污坏,故学者当用反之之功。反之如汤、武反之也,反之谓反之于身而学焉,以至变化其不清不美之气质,则天地之性,浑然全备,具存于气质之中,故曰「善反之,则天地之性存焉」。气质之用小,学问之功大,能学者,气质可变,而不能污坏吾天地本然之性,而吾性非复如前污坏于气质者矣,故曰「气质之性,君子有弗性者焉。」

欲下工夫,惟敬之一字为要法。

学者工夫,则当先于用处着力,凡所应接,皆当主于一。主于一,则此心有主,而暗室屋漏之处,自无非僻。使所行皆由乎天理,如是积久,无一事而不主一,则应接之处,心专无二。能如此,则事物未接之时,把捉得住,心能无适矣。若先于动处不能养其性,则于静时岂能存其心哉!

知者,心之灵,而智之用也,未有出于德性之外者。曰德性之知,曰闻见之知,然则知有二乎哉﹖夫闻见者,所以致其知也。夫子曰:「多闻阙疑,多见阙殆。」又曰:「多闻择其善者而从之,多见而识之。」盖闻见虽得于外,而所闻所见之理则具于心,故外之物格,则内之知致。此儒者内外合一之学,固非如记诵之徒,博览于外,而无得于内;亦非如释氏之徒,专求于内,而无事于外也。今立真知、多知之目,而外闻见之知于德性之知,是欲矫记诵者务外之失,而不自知其流入于异端也,圣门一则曰多学,二则曰多识,鄙孤陋寡闻,而贤以多问寡,曷尝不欲多知哉!记诵之徒,则虽有闻有见,而实未尝有知也。昔朱子于《大学或问》尝言之矣,曰:「此以反身穷理为主,而必究其本末是非之极致,是以知愈博而心愈明。彼以徇外夸多为务,而不核其表里真妄之实,然是以识愈多而心愈窒。」

太极与此气非有两物,只是主宰此气者便是,非别有一物在气中而主宰之也。

元亨,诚之通者,春生夏长之时,阳之动也,于此而见太极之用焉。利贞,诚之复者,秋收冬藏之时,阴之静也,于此而见太极之体焉。此造化之体用动静也。至若朱子所谓本然未发者,实理之体;善应不测者,实理之用。此则就人身上言,与造化之体用动静又不同。盖造化之运,动极而静,静极而动,动静互根,岁岁有常,万古不易,其动静各有定时。至若人心之或与物接,或不与物接,初无定时,或动多而静少,或静多而动少,非如天地之动静有常度也。

太极本无动静体用也,然言太极,则该动用静体在其中。因阳之动,而指其动中之理为太极之用耳,因阴之静,而指其静中之理为太极之体耳,太极实无体用之分也。

若曰徒求之五经,而不反之吾心,是买椟而弃珠也。此则至论。不肖一生,切切然惟恐其堕此窠臼。学者来此讲问,每先令其主一持敬,以尊德性,然后令其读书穷理,以道问学;有数条自警省之语,又拣择数件书,以开学者格致之端,是盖欲先反之吾心,而后求之五经也。

百家谨案:草庐尝谓学必以德性为本,故其序《陆子静语录》曰:「道在天地间,今古如一,当反之于身,不待外求也。先生之教以是,岂不至简至易而切实哉!不求诸己之身,而求诸人之言,此先生之所大悯也。」议者遂以草庐为陆氏之学云。

先儒云:「道亦器,器亦道。」是道器虽有形而上、形而下之分,然合一无间,未始相离也。

理在气中,原不相离。老子以为先有理而后有气,横渠张子诋其有生于无之非,晦庵先生诋其有无为二之非。其「无」字是说理字,「有」字是说气字。

百家谨案:理在气中一语,亦须善看一气流行,往来过复,有条不紊。从其流行之体谓之气,从其有条不紊谓之理,非别有一理在气中也。

仁,人心也,敬则存,不敬则亡。

圣人与天为一。

夫人之一身,心为之主。人之一心,敬为之主。主于敬,则心常虚,虚则物不入也。主于敬,则心常实,实则我不出也。

百家谨案:虚实之言,本于程子。

我之所以为身,岂五脏六腑四肢百骸之谓哉!身非身也,其所主者心也。心非心也,其所具者性也。性非性也,其所原者天也。天之所以为天,我之所以为身也,然则我之身,非人也,天也。

庸者,常而不易之理,然不可以一定求也。庸因中以为体,中因时以为用。昔之过也,今为不及。彼之不及也,此为过。随时屡易而不可常者,中也。夫理之常而不易,正以屡易而不可常之故。一定,则恶能常而不易哉!铢两不易,衡之常也,胶其权则奚取﹖然则权之前却无常,衡之所以有常也。时中之谓庸,盖如此。

或问立之义曰:「定脚之谓立,动脚则非立矣。」此一义也。可与立者,谓行到此处,立定脚跟,更不移动,故先儒以守之固释之。三十而立,立于礼之立,并同。竖起之谓立,放倒则非立矣,此又一义也。《孝经》所谓立身行道,名立于后世;《左传》所谓立德立功立言;臧文仲其言立之立,并同。

敬者心之一。

主于天理则坚,徇于人欲则柔。坚者,凡世间利害祸福、富贵贫贱举不足以移易其心。柔,则外物之诱仅如毫毛,而心已为之动矣。

百家谨案:所谓水不能濡,火不能爇,天理是也,非特坚而已。

夫学,孰为要﹖孰为至﹖心是已。天之所以与我,我之所以为人者,在是。不是之求而他求焉,所学何学哉!圣门之教,各因其人,各随其事,虽不言心,无非心也。孟子始直指而言先立乎其大者。噫,其要矣乎!其至矣乎!邵子曰:「心为太极。」周子曰:「纯心要矣。」张子曰:「心清时,视明听聪,四体不待羁束而自然恭敬。」程子曰:「圣贤千言万语,只是欲人将已放之心约之使入身来。」此皆得孟子之正传者也。

予观四子言志,而圣人独与曾点,何哉﹖三子皆言他日之所能为,而曾点但言今日之所得为。期所期于后,不若安所安于今也。夫此道之体,充满无毫毛之缺;此道之用,流逝无须臾之停,苟有见乎是,则出王游衍皆天也。素其位而行,无所愿乎外,夫子之乐,在饭疏饮水之中,颜子之乐,虽箪瓢陋巷而不改也。邵子曰:「在朝廷行朝廷事,在林下行林下事。」其知曾点之乐者与。凡人皆当志于圣,逊弟一等而为第二等,比于自暴自弃。

始终一信,中允而外谅,然后无愧于古人务实之学。

夫子生知安行之圣,未尝不思。思而弗得弗措者,子思所以继圣统也。子思传之孟子,以心官之能思,而先立乎其大,实发前圣不传之秘、至汝南周氏,直指思为圣功之本,有以上接孟氏之传,而关西之张、河南之程,其学不约而同,可见其真得孔圣传心之印。

见孺子入井,恻然不忍,于心从何而萌﹖闻犬马呼己,能艴然不受,是心从何而起﹖举世伥伥,如无目之人,坐无烛之室,金玉满堂,而冥然莫知其有此宝也。傥能感前圣之所已言,求吾心之所同得,而一旦有觉焉,譬如目翳顿除,烛光四达,左右前后,至宝毕见,皆吾素有,不可胜用也。

约爱、恶、哀、乐、喜、怒、忧、惧、悲、欲十者之情,而归之于礼、义、仁、智四者之性,所以性其情,而不使情其性也。

敬则心存,心存而一动一静皆出于正。仁义礼智之得于天者,庶其得于心而不失矣乎!

昔赵清献公日中所为,夜必告天;司马文正公平生所为,皆可语人。如欲日新乎﹖每日省之,事之可以告天、可以语人者为是;其不可告天、不可语人者为非。非则速改。昨日之非,今日不复为也。日日而省之,日日而改之,是之谓日日新,又日新。

纯乎天理之实为诚,徇乎人欲之妄为不诚。惟能以天理胜人欲,一念不妄思,一事不妄行,仰无所愧,俯无所怍,庶几其诚乎!穷物理者,多不切于人伦日用;析经义者,亦无关于身心性情,如此而博文,非复如夫子之所以教,颜子之所以学者矣!

孔门弟子问夫子所志,曰老安、少怀而信朋友。是使之一一皆得其所也。三者之人,欲其无一之不得其所,故曰圣人之心犹天也。若夫自处其身于无过之地,而视人之得其所、不得其所若无与于吾事然,是则杨朱为我之学,而圣贤之所深辟也。

时不同,为其时之所可为者而已;位不同,为其位之所当为者而已。

(梓材谨案:此下有一条,移入《象山学案》。)

仁,人心也,然体事而无不在。专一于心,而不务周于事,则无所执着,而或流于空虚。圣贤教人,使其随事用力,及其至也,无一事之非仁,而本心之全德在是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