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虎皮鹦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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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跟电脑下下黑白棋是会消除他心里的无聊和紧张的。听说是英国人发明的,也叫翻转棋,棋有两面,一黑一白,到了日本人那里又被命名为奥赛罗了,借用的是莎士比亚的名剧奥赛罗。洪武没有看过译文,但他知道奥赛罗是剧中的男主角,是一个黑人,他的妻子是白人,因为怀疑妻子不忠亲手把妻子杀死,后来真相大白,奥赛罗懊悔不已,自杀死了。洪武至今没有弄懂这两者之间的关联,在八乘八的格子里,反正谁最后占的子多谁就算是胜方了。

这种棋看似简单,一样要讲策略。最重要的不在于自己的子有多少,而在于无论如何也不会再被对方吃掉的子有多少。

远离了那幢被死去的小鸟的阴影笼罩着的屋子,再去想冲进车库发动车子的慌张,洪武几乎要发笑了。这不等于是把家恭手让给了一死一活的两只鸟了?

算起来,快有二十一二年了,没看见活过的东西死。

这二十一二年他身边过世的熟人不是没有,有这儿的,也有老家那边的,奇怪的事,都是等这些人火化以后,也有两个甚至是下葬了以后他才去祭奠的。

可能就是因为没有亲眼见到,感觉上那些人还活着,就像电话号码还留在他通讯录里,只不过不再打电话联系的名字那样,不再有机会见面,不再有机会过问而已。

他看着下到一半的棋,正思索着,电话响了。打电话的是他的一个老熟人,专做瓷砖的老徐。

老徐刚从韩国回来,告诉他要的韩国鲜参已经带来了。

没过多久,老徐那双大头皮鞋拖拖沓沓的响着进来了。

“脸色不好大啊?”老徐递给他一支烟。

他苦笑一下,接过来。

“有事?”老徐瞥了他一眼。

“没事。”他把烟放在手指尖上,像玩枪似的玩着。

幸好老徐没有再问他什么,气咻咻的跟他说起早上碰到的一件倒霉事。

“唉。门开得那么大,我只看院子里没有,谁知道狗在屋里。”

他觉得好笑,等着老徐自己说下去。

“那狗东西站起来比我还高过一个头。眼睛血红。喝住了还嗅嗅呼呼绕着不肯走开。后来总算躺下去不动了。我接了个电话,离开了院子,再回来,那狗东西跳上来,一幅又不认识了的嘴脸。”

这次洪武干脆哈哈大笑起来,“现在办哪一桩事不是呢?去一次得重新结交过一次。哪儿都不敢疏忽啊。”

他眼睛还看着老徐,尤其是老徐的嘴,长期被酒足饭饱的生活滋养出来的红润的嘴,一张一合,恍惚之间像一个无底的令人不解的大洞,看得他头晕目眩,失去了说什么的愿望。耐着性子又陪老徐吸了两支从韩国带回来的特别凶的烟,老徐才兴冲冲的走了。

看门狗不认他是为了看护主人家的东西,是忠于狗的本性。他和闵予互不相认又为的什么呢?他第一次为闵予的走眼里一热,好像被一根钝头钝脑的针戳到了,没有血,却有点疼。

他梦见过一次闵予,就在他们不欢而散的第四天还是第五天,他拖着影子又回到了他的第三个家。走廊上亮着灯,闵予围着一只汽油炉在吃饭。

“你还是那样,跟以前一点变化也没有啊。”他看着闵予,有些感叹。“时间真快,我们已经二十年没见面了吧。”他静静的坐在她对过的矮凳上,纳闷这就是以前让他喜欢的只想搂到身上贴紧了不想放的女人,掐着她掐着,直到把她掐到正好跟他心里那条细小的空缺一般大小。

闵予诡异的看着他,鼓起嘴朝汽油炉吹了一口气。

火光灭了,刚刚还红光满面的闵予突然之间白了一大块头发,脱了皮的脸看着他粲然一笑。他呀的喊了一声,冲出虚掩的房门跑了出去。

这个梦让他心神不定了两天,怀着证实什么的心情,他又去了樱桃林背后的那幢房子。

还是老样子。

被子胡乱的摊在床上,他默然的看了一会,起了要把手插进去的愿望。不出所料,里面是冰凉的,摸不出一丝余温。看起来他走了之后她也没有再回来,那么也不存在他刺伤她的可能了,可是他的眼前总抹不去她捂着伤口跑出门去的镜头。

他开亮灯,很仔细的检查地毯,上面不仅没有血迹,哪怕像血迹的东西也没有。鸟笼里积满鸟粪,水盆里也因为泡着粪便黄绿不堪。那一对鸟因为久不见人被电灯一照啁啾个不停,似乎憋坏了。他找到闵予放小米的柜子,洗了笼子,加足水,收了衣服,没有脱鞋就倒向他睡习惯的那一边床上。朦胧中好像有人走过来,似乎是溜下床去喝水、关窗、上厕所的闵予又回来了,他不知道她为什么还不上来,伸手去拉,却什么也没有拉到,落空的手牵动了他昏沉的睡意,坐起半个身体,来回望了四周几遍才慢慢清醒了。屋子里仍是他进来时寂然的样子,微风把百叶窗吹得动荡起来,像一个人扑嗒的步子。窗帘的拉绳是坏了许久了,每次他下了床,穿妥衣服想拉开窗帘换换空气,才记起不知说过多少遍了,要找时间把屋子修整一下。

他关上灯,借着透过窗户照进来的路灯的亮光又看了一会。他为这对小鸟难过,究竟来说是因为他知道笼子,知道别在笼子上防止小鸟逃脱的别针,他最受不了的还是笼子的狭窄。鸟应该不是为了这些才啁啾吧。至少鸟究竟的想法,谁也不知道,自以为是的拿鸟跟人比较是愚蠢的。

纪秋看见他手里提着鸟笼,嘲讽他说“真没有想到,还有这样的闲情。”

他没有理会,默然拿开一盆叶子茂盛的吊兰,把洗刷干净的鸟笼挂了上去。

他想到过找她,最起码得知道她确凿的活着还是死了。

可是他到哪里去找她呢?

如果被问到的人,反问他,你是谁?你是他什么人?找她干什么?他又该怎么回答?

最重要的,就算知道了她还活着,或者死了,他又能向她表示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