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再见亨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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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妻子回来了,带着我们的女儿英子。

这应该是又一件让人兴奋的事情。一年多的分离不算久远,然而我们生活的情景却发生了很大的变化。桑园衰败,小院荒芜,往日的生活都成了过眼烟云。面对人走楼空的残破景象,我和妻子都感慨万分。我们不顾身边的女儿,长时间拥抱在一起不愿分离。

妻子带回来的不仅仅是喜悦,还有她回北方后外出打工挣的五千元钱,她回来听说出书的事后偷偷变卖了全部首饰,还背着我献了几次血,这样加上我们过去的一些积蓄,二万元足矣。

我三年多的南方生活中,也许与妻子间的事情是最平淡无奇的。然而,生活就是这样,人生中即使最辉煌的阶段,也存在着那些索然无味的东西,我没有大作家那样的结构能力,也不愿把这些东西删去。因为它们记载着我一生中关于红粉知已和糟糠之妻的事情,这可不是现在的时髦文人们都能够明白的。

我去找姬的时间也是在一个傍晚。

我等不到黎明。那种心情是爬格子的人们都能够理解的。我小心谨慎地提着一个小包,来到了K市新建的海滨别墅区,找到了那幢有红色尖顶的欧式小楼,住别墅的女人已经早早地等在了二搂的凉台上。姬穿一件白色拖地长裙,象一缕白云从楼梯上飘下,披肩长发,血色红唇和略带沙哑的语调,折射出一股浓浓的风尘味儿。看来我心目中的那个纯情天真的女孩,彻底脱胎换骨了。室内为欧式陈设,带着梦幻般的情调,墙上有一幅姬的油画肖像,看得出那是骆驼画家的手笔。

“这里常有文化人聚会,可就是少了你。”姬的话里很有些意味深长的味道。她的话不会有假,一个呼风唤雨的女人,怎样能让寂寞陪伴。

我默默地坐在那里,耐着性子看姬摆弄那些烛台、古董、字画、饰物等等被称之为财富的东西,听她满口“时装、股市一类的词语,墙上加藤先生给她的授权证书进入了我的视野。看来她的风月功夫已经炉火纯青了。在洒满月光的屋子里,她很有耐心地展示完她的富有之后,向我出示了两本红色压塑的样书,书的封面上有“雪莲”两个大字。

“我的书”。我高兴得差点跳了起来。

“不,只是一本铅印册而已。”姬给我指了指右上角的“样书”二字。她的话分明是一盆凉水。

接过姬递来的收据,我极认真地审阅了一遍后,郑重地交给她二万元现金。“没有我,这件事情成不了。在未付款前,也不会拿样书。”她的话里明显地包含着恩赐和希望我感恩戴德的意思。

少来那一套。我装好收据,起身就走。

“站住。”她喘着粗气大声喊到:“目的一达到,就这样无情地走了。”

“我们之间早巳没有什么话可谈。”

“我知道你看不起我了,可你不要忘了,就算是我害了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人,对你还是怜悯的、真心的,何况你的成功是因为我的存在。”姬边说边拉我回屋,一副忿忿不平的样子。可以看出,我的鄙视对于这位脂粉英雄是何等的冒犯和刺激,她接着大声嚷嚷:“你笔下的雪莲不就是拿我做原型吗?你的高尚情操和仁义道德不就是借批判我们这些人的低俗来发挥吗?”

“这个,没……没有吧。我一时语塞。

“让我告诉你想知道的东西吧。”姬显得怒不可遏;“我承认我欺骗过你,可正是你的善良和真诚,才使我对你心慈手软,没料到你也是那样虚伪和无情。”

“你凭什么指责别人?你凭什么欺骗别人?你为什么要不择手段?你干吗这样残酷无情?干吗要这样厚颜无耻……”我终于愤怒了,姬的不可思议的教训使我抑制不住怒吼起来。虽然后来我为那次怒吼付出了不小的代价,可在当时确实是痛快的。我的思想和人格在那一刻得到了淋漓尽致的体现。她的灵魂也赤裸裸地暴露了出来。她不得不撕下最后一块遮羞布。

“好。我无耻,没错,我比你笔下的雪莲更无耻。我挥霍过钱财,亵渎过真诚,玩弄过男人……想听更精彩的吗?我告诉你,不管老幼,只要敢叫我一声娘,我就能给她奶吃。”她边说边双手托出一双小兔一样的奶子,向我靠过来:“你想要吗?喊一声妈。要知道多少白发老头都眼巴巴望着它喊‘亲娘’。”她像一只被激怒的母狼,红着眼睛朝我移动:“这个世界是灰色的,我小时候被亲人污辱后睁开眼睛就发现世界是灰色的,男人们都是灰狼,你们喜欢女人永远天真、纯情和漂亮,我正好拥有这些,我要用它们来报复你们,报复世界——”

我记忆中那个月光姣洁的晚上,自己是被一只美丽的母狼赶下那幢别墅的楼梯的。

《雪莲》在国内面市了。

从市面上的销售情况看,出乎意料,和那个夏天一样,热浪一浪高过一浪。

小说不但在市面上卖得好,评论界也很看好,有位评论家写了篇评价很高的文章,被国内几家报刊转载。原来担心的民族方面的麻烦不但没有出现,还收到了意外的效果,有位民族地区的领导在一次很重要的讲话中说,《雪莲》对藏区进一步改革开放具有预见性和前导性。作品获了奖,被K市列为年度精神文明建设成果之一,在这年中秋K市举办的椰子节期间,K市文联还为我举办了作品研讨会,就连K市出版社那位官气十足的主编,也址着嗓子说了一大堆赞美之词,陪同的妻子听了高兴得直流眼泪。还填了表,入了会,用现在很时髦的话讲可是火了一把。

就在这个时候,我忽然意识到,《雪莲》的上市量绝对不止2000册,因为K市的市面上已摆了不少,何况全国呢,海外呢!对,那家出版公司肯定侵犯了我的版权,或者我不知道的其它什么权利。这件事情既让我感到愤怒,又有一丝兴奋,因为我也遇上了名星和大碗们常遇到的问题。为了慎重起见,我在准备打一场官司前,先给那家出版公司寄去了一份义正辞严的抗议信,看看反应如何。半月之后,收到了回信,里面有这样一段:

我公司从未收到驻中国代表转来贵先生交纳的款项,也未出版所谓的《雪莲》。对于贵先生不履行合同一事,我们保留司法交涉的权利。

我三年的南方生活就这样结束了,结束的时间正好是这年的秋末。

正如我来南方是一种很偶然的事情一样,回北方的决定也是很突然的,这其中的原因虽然苦涩而复杂,可起决定作用的还是《雪莲》的原因。那梦一般荒诞的事情对我的刺激实在是太大了,想来想去,原因恐怕只有一个:盗印。也就是利用样书盗印发行,关于阴谋的炮制者,那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我终于还是没有逃出姬的魔掌。我没有勇气,我当时的确是没有勇气来戳穿这样一个事实;即我在K市文坛的声誉是建立在一本未经出版的盗印的小册子之上的。我也没有勇气打官司,甚至不敢告诉妻子,我的痛苦是哑巴吃黄莲,有苦在心里了。

冬子病愈出院了,带着陌生的眼神走进了这幢小楼。他进门后我们昕到的是凄惨而伤心的哭泣声。

我很慎重地把房屋的产权交给了冬子,他本来就是这幢小楼合法的主人。

在一个微雨薄雾的早晨,我和妻子早早地起床,一起在楼上楼下和脂粉河畔、桑园小道默默地走了一圈。高架公路已伸到了桑园的旁边,花园街在一夜之间已装上了豪华明亮的路灯,小楼已处在了工棚和塔吊的包围之中。离开这个伤心和多事之地,是妻子求之不得的事情,我们回屋提行李,拉着女儿悄悄走出了大门。

我们不想惊动这里主人的好梦。

出门时只有亨特哭丧着脸哭叫,走完了脂粉河畔还能听到它哀怨和忧伤的声音。它本来就是那片土地孕育的一个有灵性的生命,愿它在那里平平安安自生自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