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演,你是说我表演?请大家评评,评评啊,我是在表演吗,是表演吗?”汪世伦面向围观者,情绪越发激动。
“如果没够,那你继续表演,本姑娘有的是时间。”车主说着话,又要往车里去。汪世伦情急中扑过去,一把拽住了车主。
“怎么,想耍流氓吧,不怕我叫?”
周培扬猛感觉这声音熟悉,几步跃过去,他看见了一张脸。
是她,就是那个曾经到他办公室求职的女孩!周培扬慌忙一躲,不知出于什么心,他想看看这女孩怎么收场。
“想溜,有那么容易?”汪世伦说。
女孩冲汪世伦笑笑:“你激动什么呢,本姑娘说过要溜吗?”
“道歉!”
“对,道歉。”众人附和着汪世伦。
“道歉?”女孩挑衅地望着汪世伦,“不就是想讹几个钱吗,我给不就是了?”说着,掏出皮夹,从里面抽出一撂百元大钞,足有两千元,啪地打在汪世伦怀里。
“这些钱足够你换一身的了吧?”女孩说完,果断地钻进了车子。
周培扬被女孩的举动惊圆了双眼,一时竟说不出话,围观者又是一片唏嘘,有人嘀咕:“出手真大方啊,奶奶的,这年头。”
汪世伦觉得遭受了莫大羞辱,暴跳如雷:“你给我下来!”
女孩哈哈一笑:“怎么,还嫌少啊,要不我再溅你一次,皮夹里的钱全归你?”说着,扬了扬皮夹。
“你——?!”汪世伦气得面色发青,那堆钱捧在他手里,拿也不是,不拿也不是。
“算了算了,自认倒霉吧,摊上这种孩子,没法讲理。”边上一位年纪大的老人劝道。
“我不要她的钱,我要她道歉!”汪世伦几乎在哭了。女孩得胜似的冲汪世伦摆摆手:“大叔,你真是无趣,为一点泥水,耽误大家这么多时间。对不起了,本小姐不再奉陪,你自个玩吧。”说着,一踩油门,车子轰一声,远去了。周培扬未来及躲闪,溅起的泥水正好喷了他一身,远比汪世伦溅得惨。
“这孩子……”周培扬瞬间无语。
汪世伦这时候才瞅见周培扬,一看周培扬也被溅得浑身是泥,竟哈哈大笑起来,指着周培扬,前气不接后气地说:“你……你……报应!”
周培扬这才醒过神,原来汪世伦早就发现了他,只是忙着跟女孩理论,没时间理他。这阵儿大约见他狼狈,骂他刚才不出手帮他。
陪汪世伦扫完墓,时间已到了下午五点,周培扬猛记起晚上还有一重要饭局,催促汪世伦下山。汪世伦非要拉他去学校,说是孔子纪念馆的事,还要跟他认真商讨。“这事你不能不管,不能不管嘛,走,我把详细规划讲给你听。”
周培扬赶忙摇头:“最近实在顾不上,改天,改天我找你。”
汪世伦一听他又在搪塞,怒而道:“言而无信,你们这些暴发户,都是言而无信的人!”
饭局是市长蓝洁敏安排的,周培扬务必参加。
市长蓝洁敏是轻易不叫他一起吃饭的,对铜水这位女市长,周培扬除了服气,再就是敬重。蓝是外地人,到铜水已经两年。这两年铜水发生的变化,尤其市容市貌的改变,城市功能的拓展与延伸,以及全市经济格局的变化与战略重心的转移,都跟这位女市长有直接关系。早些年,铜水经济一蹶不振,得了老年痴呆症一样,这个曾经极度有名的城市眼看就要变成死水一潭,省里也急,连换两任市长,就是号不准脉,要么乱下药,要么就像巫婆跳大神,结果铜水越搞越乱,经济滑到了谷底,百姓怨声载道,整个城市像患了阳痿,处处都散发着腐朽,没落气息熏得人想死。一度时期,周培扬都想把大洋挪到别的城市去,比如永安,或者省城。但他又犹豫,说穿了,他还是一个重感情的人,觉得这种时候离开铜水,有点不仁义,不厚道。好在不久,省里换汤,派蓝洁敏登场。蓝在铜水两年,并没像前任们那样天天大动作,月月变花样,但是两年下来,铜水确实变了,城市面貌大改观,虽不能说焕然一新,但至少让人看到了新意。经济起死回生,几股活力注入得非常及时,经济生态得以改观,腐朽气息被遏止,发展思路逐渐清晰,新的模式业已成型,骨干企业在经济运行中越来越发挥重要作用。周培扬认真研究过这位女市长,她最大的特点就是不跟风,不搞形式,一切重在实效,而且敢碰硬,敢抓敢动敢砍敢扶。甭看这些都是人们经常挂在嘴上的,每届官员都在说,都在喊,可真正能做敢做且做到位的,没几个。蓝洁敏做了,而且产生了奇效。她也因此而获得一个不太好听的雅号:女汉子。比女强人还损。但她自己好像不觉难为情,还在会上公开讲,她就喜欢做这样一位汉子。
蓝洁敏很少摆饭局,尤其不爱跟企业家瞎凑热闹,不是说她怕什么,而是她强调,有事干事,没事瞎吃什么饭!这在吃饭成瘾的官场,不能不算特例。蓝洁敏到铜水两年,周培扬一次也没请人家吃饭,不是他不请,是人家不给他这面子。
而今天这顿饭,蓝洁敏一大早就通过办公室通知到了,周培扬边往酒店赶边嘀咕,千万别成鸿门宴啊,这节骨眼上市长请吃饭,十有八九不是好事。
4
到了酒店,蓝洁敏他们已经到了,包房内热闹得很。
蓝洁敏在铜水,是很有魅力很特别的一个人。虽然来铜水时间短,但身边聚集了不少志同道合之人。这人有个特点,平日工作严肃,对下属要求极高,为工作上的事肯发火,发起火来又异常骇人,谁见谁怕。但在私下场合,又异常亲切异常平易近人。周培扬听过不少蓝洁敏的段子,都说酒局中的蓝洁敏跟办公室里的蓝洁敏,简直判若两人。蓝洁敏轻易不参加酒局,只要她参加,就能想方设法将大家的情绪调动起来。
按她的话说,要么不喝,如果要喝,那就喝过瘾,喝出一种境界来。
这功夫可不是一般,甭以为热闹是件容易的事,看什么场合,跟什么人在一起。在铜水,蓝洁敏是二号人物,她叫去吃饭的人,官职基本在她之下,这些人见了她,低头都来不及,哪敢放开了快乐?就算想笑,也是硬挤出来的。周培扬就见过方鹏飞在蓝洁敏前笑,那笑直叫人起鸡皮疙瘩。有次周培扬还说方鹏飞,老方何必呢,你也老大不小了,以后庄重点,不要老拿自己不当人。方鹏飞当然不接受,人在一种环境里浸淫久了,从内到外都就成了那个环境的颜色。方鹏飞他们眼里,那种笑是熟稔的,也是必须的,跟程序一样。什么时候往脸上挤笑,什么时候把脸拉得跟马脸一样长而黑,什么时候昂首挺腰蔑视众生,什么时候又奴颜屈膝,把自己装扮成孙子,那都是经过长期驯化的。周培扬看不惯,方鹏飞自己却很习惯。他反过来取笑周培扬,说周培扬连这些最基本的东西都适应不了,只能成为一介商人,永远不可能领略到权力的妙处。
见周培扬进来,蓝洁敏率先起身迎过来,跟他握手,同时热情道:“培扬来了啊,就等你呢。”一句培扬,叫得亲切自然,也让外人觉得他们关系不一般。
周培扬心里一阵暖,赶忙道:“让市长久等,实在抱歉。”
“我们也刚到,没等。来,给你介绍几位贵客。”蓝洁敏说着将周培扬引到客人前,很是热情地做介绍。周培扬扫了一眼,其实压根不用蓝洁敏介绍,包房里这几张脸,周培扬哪有不熟的。不过他也佯装不识得,一边很是认真地握手寒暄,一边暗暗想,这些人怎么凑齐了出现在铜水,还要蓝洁敏亲自出面接待?
蓝洁敏主政铜水后,一度时间曾经出手整治过大吃大喝风。那段时间铜水风气很不好,几乎达到逢请必吃,逢事必请的地步。但凡到下班时间,政府各部门人员,很少回自己家中,聚齐了往酒店跑。当时流传一个笑话,说办公地方不办公,喝酒地方不喝酒。酒桌上谈事,办公室约酒。总之,不喝不办事,喝醉办大事。蓝洁敏冲此下手,决心要将这股歪风刹住。她烦这些,也痛恨这些。别人在位子上,热衷于迎来送往、前呼后拥、恭维巴结、讨好奉承,她不。她到铜水,给人留下的印象是特立独行,独善其身。当然,两年后情况有点不一样了,蓝洁敏曾经痛恨的,现在自己也渐渐适应,虽然没别的领导那么频繁那么热衷,但该有的场子还是有了。比如今天。
任何形式的标新立异,最终都会死于习惯。人在习惯面前,是特别无力的。这是蓝洁敏的原话,有次喝多后跟周培扬讲的。
“既然根治不了,那就适应吧。除了适应,我们还能咋样?”也是那次,蓝洁敏少见地发出喟叹。周培扬感慨,这个市长当得不容易,她想改变铜水,铜水更想改变她,两股力量绞着,谁也占不了上风。
蓝洁敏第一个介绍的,是副省长罗极光的秘书肖宁平。肖宁平三十来岁,常年留着小平头,穿着讲究,要么西装革履,要么夹克衫,电视上能看到的千篇一律那种。总之,就是公务员那风格。今天算特别,上身着一件休闲衬衫,下身一条灰色休闲裤,让人有点耳目一新。他热情握住周培扬手,连着说几声“幸会、幸会”,脸上是程序化的笑,内敛而不夸张,像一朵花,要放开,却又收着,跟方鹏飞那种笑极为相似。这种貌似是笑其实只是脸上肌肉象征性地动一下的热情是官员们专有的,肖宁平贵为省长秘书,这些东西早已修炼在身。周培扬也报以微笑,顺带奉承道:“大秘书这么远的能来,证明心里还是有铜水啊,怪不得丁香开那么艳。”肖宁平明知道周培扬是说假话,还是显得很受用。“哪啊,那些花可是为美女开的,我只是跟着蹭光。”说完,目光飘到了蓝洁敏秘书柳晓冉脸上。柳晓冉二十来岁,大学毕业没多久,是蓝洁敏到铜水后发现的,原来在铜水日报当记者。将她称作美女不那么恰当,柳晓冉长得并不出众,搁在这一堆人里,一点也不显眼。周培扬心想,也许人家是给柳晓冉面子吧。
客人中真还有几位美女,有资深的也有资浅的,但都姿色不凡,鲜艳得很。令周培扬惊诧的是,万象老总罗希希的特别助理高颖也来了,她可好久没在铜水出现了。周培扬隐约记得,有人跟他提起,高颖在美国替罗希希负责一项叫“GB2”的项目工程。这阵儿高颖走过来,热情地跟他打招呼:“周总我可是好久没见你了,对了,我家姐姐更想你呢,还说一定要来铜水,亲自拜见周老总,今天我先替姐姐当个友好使者吧。”周培扬脸无端地一红,人也略略有些紧张,这紧张恰巧让蓝洁敏看个正着。蓝洁敏什么也没说,只是把目光往别处稍稍挪了挪。
高颖说的姐姐,就是罗希希。她一向称罗希希为姐姐,称成睿为姐夫。周培扬只好接招,也换了夸张的语气说:“好啊,我更想念你们呢,还以为你姐和姐夫把我这个修路的给忘了。”
“忘谁也不敢忘掉你周老总,忘掉你,我蓝姐姐也不答应呢。”高颖非常狐媚地说了句笑,一双眼睛别有用心地滴溜溜转到蓝洁敏身上。
“你们热火你们的,又拉我做什么。”蓝洁敏应景道。怕周培扬拘谨,故意说:“培扬你咋到哪都是熟人,还以为你不认识呢,原来比我都熟。妹妹们,我把他交给你们,随便你们怎么奉承,我今天要看看培扬的定力。”
说笑一会儿,又走来一位,比高颖还年轻,衣着更新潮更性感,有种艳星的幻觉。酥胸澎湃,大片粉白欲遮却露,晃得人不敢把目光放上去。周培扬不认得她,这一包房的人,就这张脸陌生。为了烘托气氛,市长蓝洁敏故意道:“周总啊,美女们都跟你抢脸熟,这位我不介绍了,周总还是自己见过吧。”周培扬暗暗叫苦,心猜这到底是谁呢,感觉就跟某些场合的外围小姐一样。
年轻女子莞尔一笑,大方地伸出手:“我叫曾凯悦,跟廖总一起来的。周董事长就叫我凯悦吧,当然,叫我悦悦我最开心。”
周培扬哦了一声,啥也没敢叫,叫不出,有点发僵地愣在那儿。
这方面周培扬一直是弱项,总也学不会逢场作戏,更学不会油腔滑调。有时候他也很恨自己,商海里浸泡多少年,这么一个简单的关都过不掉。一个太正统的男人在社交场上是不受欢迎的,缺乏幽默感更少“戏剧”感,不能让场面活跃,更不能让想开心的人开心。其实像这种场合,真的需要一些油腔滑调,需要插科打诨式的幽默。大家太正经了,反倒了无意思。
“曾小姐好。”周培扬最终还是生硬而又不伦不类称呼了一声曾凯悦,曾凯悦显然不舒服,用玩笑的口吻立刻反击:“叫我小姐啊,周董什么时候把我打入夜总会了,我像吗,真的像吗?”边说边往蓝洁敏脸上看。蓝洁敏幽幽一笑,同情地看了眼周培扬,什么也不说,目光往别处去了。曾凯悦显然是老手,类似场合定是参加得多,这种尴尬对她来说简直小菜一碟,双臂故作夸张地伸了一下,一双描了蓝色眼影的眼睛瞪得老大,小巧的嘴巴嘟起来,整个身体夸张成一朵桃花,尤其那对高耸的胸,此刻也变成一双嘲讽的眼睛,看着周培扬。
“廖总,廖总呀,周董调戏我呢。”曾凯悦突然冲廖正泰喊。
她的话让周培扬打出个冷战,人家廖正泰廖总也在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