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大唐鬼才:李贺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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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春归(2)

真珠一曲弹罢,李贺就把作歌思路讲给她听。真珠高兴地说:“就作《后园凿井歌》,只有你能懂我的琴声。”

小奚奴一如既往地为李贺准备笔墨。但不知是激动还是失落,笔墨取来了,却忘带纸张。再去取,已等不及,李贺便就地取材,在竹席一角写道:

井上辘轳床上转,

水声繁,弦声浅。

情若何,荀奉倩。

城头日,长向城头住。

一日作千年,不须流下去。

(李贺《后园凿井歌》)

然而,李贺的美好愿望永远只能停留在他的诗行间,“城头日”怎会“长向城头住”?“一日”又岂能做得了千年?

真珠的身子越来越不好。先是不思饮食,接着滴水难进,几天的光景,人便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

“我要走了,没有人再给你弹不成调的琴了。”真珠遗憾地说。

“你要走,就带我一起去吧!路上我们也好做个伴。”李贺流着泪,拉着真珠,不肯松手。

“我要回月宫,那里冷,你会受不了的!”真珠心疼地说。

“只要和你在一起,再冷我也不怕!”李贺决绝地说。

“那好吧!我先走一步,在月宫等着你。一百年后,你再去找我。”真珠将最后一缕笑容留给李贺,合上眼,静静地离开了人世。

三、兰香神女

兰香神女庙位于昌谷南之女几山,与昌谷一水之隔,相对相望。从昌谷到女几山,仅十多里的路程,无论骑马还是骑驴都用不了多长时间,至多也就半个时辰的工夫。

当李贺步行来到女几山脚下时,天已近晚,日色渐昏。幸亏昼日苦长,夕阳显得并不那么急匆,从容地挂在山尖,安详地照着这座妩媚神秘,却又大气淡定的女几山。

那条来自女几山深处的溪流,清澈激越,像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山中精灵,一路走来,一路欢歌。细黄平坦的沙滩上,落满了红色的花瓣;水芹的清香,弥散在山谷中,令人欣喜而陶醉。李贺沿着河边栈道,一直往前,至瀑布,然后折而向西,沿着一条不知修于何时、长满绿苔的青石台阶向上,约半个时辰,便到了神女庙前。此刻,夕阳依然顽强地傍着山尖,穷尽气力,将最后的余晖全部倾注在女几山身上,同时,也为神女庙披上了一件金光灿灿的晚霞衣裳。

“幽篁画新粉,蛾绿横晓门。”女几山的季节,总是比别处晚些。时已暮春,可这里的竹子才长出不久,一身的青气,一身的新粉,如新生的婴儿,娇嫩得让你不忍触摸;老栎树、青木、红枫、刺槐的叶子,稚嫩疏落,黄毛丫头一样,遮不住远山的冷峻,近岭的硬朗;林暗草深,花朵不得不将身子长得又细又高。露水打在脸上,压得它东摇西晃,几欲折腰。

推了推红褪漆剥的庙门,门是虚掩的,李贺便信步走了进去。里边静悄悄,没有人语,唯有鸟鸣。殿门洞开,香火的芬芳,不绝如缕,牵引着你的思绪,牵引着你的脚步。

屋内光线昏暗,李贺轻声唤“神仙”。没人应声,他试着再叫了一声,还是寂静如初。此时,眼睛已适应了里边的环境,眼前也亮敞了许多。环顾四周,偌大的庙堂内,空无一人,只有神女如生的彩塑立像,高高地站在那里,似是和蔼、又像幽怨地望着他,淡淡地笑。在她面前的香案上,供奉着洁净嫩白的菱角鲜藕,尚水迹未干,似是放上去不久。

李贺不由得坐下,与神女目交神会。香案上的青灯跳了跳,似灭非灭,似亮非亮,朦朦胧胧,恍惚如梦。他只感心内昏沉,眼皮困涩……

“郎君在此枯坐,甚是无趣,何如随我月夜游玩?”不知何时,神女走下神龛,跪坐在李贺面前,拉着他的手说道。

李贺一惊,睁开眼,细看,哪里是神女,却是真珠。她穿着和神女一样的衣裳,戴着和神女一样的佩饰,就连说话的语气、看着李贺的眼神都和神女极似。

“你是真珠,还是神女?”李贺使劲揉了揉眼,想把她看清。

“你说我是谁?是希望我是真珠,还是希望我是兰香神女?”她嫣然笑道。

“当然希望你是真珠。你说你回月宫了,怎么在这兰香庙?跟我回家吧!我们接着过司马相如和卓文君那样的日子,在昌谷静静地过一辈子。”李贺动情地说。

“是么?郎君何时变得如此超脱?”真珠不相信似的问。

“只要和你在一起,什么样的日子都快乐!”李贺充满期待地说。

“可惜,我不是真珠,我是兰香神女。今夜的月色如此之美,我要去赴一次神仙宴会,你不想随我去吗?”兰香神女妩媚地望着李贺。

“能否见到真珠?她是不是也要去参加这次神仙宴会?”李贺激动地站起身,急切地问兰香神女。

兰香神女笑而不答,拉起李贺的手,走出神女庙。皓月当空,清风吹拂。兰香仰起脸看看天,说道:“我们得快些,不然他们该着急了。”说着,云朵似的飘了起来。李贺被她带动,也身轻如羽,直上云霄。“遥望齐州九点烟,一泓海水杯中泻。”李贺激动地大声喊了起来。兰香回头脉脉含情地望着他,拉他的手更紧了。

一时间,到了巫山,暮雨潇潇中,瑶姬的身影孤独而清丽。兰香道:“姐姐可去赴会?”

瑶姬道:“为何不去?”

“难道不怕意中人儿来了找你不到?”兰香打趣她道。

瑶姬伤感地说:“一千多年了,他再也不曾来过。”

李贺长叹口气,转过脸去,却见湘江如带,洞庭千里,江君正驾了船急急赶路。

“喂,江君哥哥,可是去赴会?”兰香大声招呼道。

江君挥挥手,答应了一声,然后乘风破浪,从他们身下呼啸而过,激起的浪花溅湿了天上的云朵。

李贺记忆中的神仙几乎全部到会。他们兴高采烈,吹笙饮酒。不再高高在上,拒人千里。而是像无数的凡夫俗子那样,喜欢琼浆玉液,喜欢笙歌曼舞,喜欢男欢女爱……

月亮害羞而嫉妒地向天边躲去,宴会结束,神仙们陆续离去。他和她饮得烂醉,他和她结绶丝裙。他骑上白鹿“嘚嘚”而去,细碎清脆的蹄声响彻天宇。他唤过锦鳞,轻扬细鞭。乖巧的它,在他的指挥下,一个华丽的转身,转眼不见了踪迹。美丽多情的仙女们,踏雾乘风,纷纷归去。长袖轻舒,环佩叮当。望着她们的背影,李贺怅然若失。真珠没有来,她在月宫是不是忙得脱不开身?一声悲叹,无限心痛,梦短情长,永世难忘。

李贺从梦中醒来,睁开眼,兰香神女如生的彩塑立像,依然高高地站在对面,似是和蔼、又像幽怨地望着他,淡淡地笑。在她面前的香案上,洁净嫩白的供果依然水迹未干。

四、好兄弟

天气一天比一天热,雨水却一天比一天少。昌谷山居周围大片大片的蒿硗之田开始呈现出焦渴。正在灌浆的小麦为了活命,停止了生长,在植株只有一尺来高、籽实只有三成饱满的时候,便匆匆褪去青葱,换上一件洗得发白的土黄衣衫,提前步入中年,面黄肌瘦、无精打采地站在干热的旱风中。而那些跻身在麦垄间的杂草,却依然茂盛,喧宾夺主,耀武扬威。尤其是那种叫“刺芥”的草,叶边长满了锯刺,尖锐锋利,长在锄头到不了的地方,疯狂地和庄稼争夺着地力水分。

李贺颓丧地坐在地上,望着无助的庄稼发呆,感觉自己真的就是百无一用的书生。

旱情仍在持续,人们不得不提前收割旱干的麦子,抓起一把把轻飘飘的麦秸。李贺想宽慰他们几句,然未及张口,便被催租吏的呼喝声打断。这是一种比旱灾、比绝收、比饥饿更可怕的声音,它带给你的不仅是恐惧,更有屈辱。

天灾人祸让李贺的归隐生活并不比任奉礼郞舒心。但命运对他还是有所眷顾,给他带来了志趣相投的朋友。此人便是韦仁实。韦仁实热诚仗义,忧国忧民。常思被委以重任,一展抱负。李贺最喜用自己的“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两句来形容韦仁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