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长歌正气:文天祥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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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面斥敌酋 陷身虎口(1)

德祐二年(1276)正月二十,文天祥与左丞相吴坚、同知枢密谢堂、安抚使贾余庆、中贵官邓惟善,来到设在皋亭山因明寺的元军大营。但他不是来洽降,而是来谈判的。

穿过刀枪森列的卫兵,文天祥气宇轩昂地径直走到堂中坐下。

待众人坐定,元朝右丞相伯颜向文天祥发问:“丞相是来谈投降之事的吧?”

看着坐在虎皮椅上的伯颜,文天祥辞色慷慨地说:“此事乃前丞相经办,非予所与知。今太皇太后以予为相,予不敢拜,先来军前商量。”

文天祥此时的身份颇微妙。谢太后在一天之内任他为枢密使,又任右丞相兼枢密使,是想叫他替代陈宜中到元营洽降。文天祥看透了谢太后的私心。他想起朱熹说的:天下者,天下之天下,非一人之私有者。他不接受所授官职,也决不接受洽降的任务。

既如此,他还是想到元营来一趟,因为“国事至此,予不得爱身,且意北尚可以口舌动”,劝其撤军,否则“三宫九庙,百万生灵,立有鱼肉之忧”,同时也想“欲一觇北,归而求救国之策”。既要来谈,又不能作为伯颜指定的“当国”来洽降,文天祥便辞右丞相不拜,而以旧职端明殿学士的身份前来。这是他个人的决定,在谢太后和伯颜眼里,他还是右丞相。文天祥被称为文丞相,也是由此开始的。在文天祥内心,他也未必不把自己看作丞相,他自称丞相,也是由此开始的。

听了文天祥的这番话,伯颜一时有些困惑,便敷衍道:“丞相来商量大事,说得是。”

现在由文天祥来发问了:“本朝承帝王正统,衣冠礼乐之所在。北朝欲以为国欤,欲毁其社稷欤?”

宋朝是国家合法的朝廷,而你元朝前身蒙古汗国祖先,曾是中原政权的地方官,现在却大举兴兵侵宋,理所不容。何况忽必烈的攻宋诏书中,只以贾似道拘留使节郝经违背和约为由,也并没有说要消灭宋朝。文天祥的质问有理有据。

伯颜想的当然是灭宋,但只得按忽必烈诏书上的话应付道:“社稷必不动,百姓必不杀。”

文天祥抓住伯颜的破绽,提出了自己的主张:“尔前后约吾使多失信,今两国丞相亲订盟好,宜退兵平江或嘉兴,俟和议情况奏议北朝,看区处如何?”

伯颜沉不住气了。今天叫你来是谈投降事宜的,怎么反要被你牵着鼻子走,落入你的缓兵之计呢?于是面露骄横之色,连威胁带狡辩地与文天祥争论起来。

文天祥毫不示弱地坚持自己的主张,甚至说:“能如予说,两国成好,幸甚!不然,南北兵祸不已,非尔利也!”

伯颜被激怒了。文天祥的强硬态度令他惊愕,他还从未见过宋朝的哪一个使臣敢这样对他说话,他不相信眼前这个一身书生气的对手真能扛到底,于是出语凶狠,甚至以死恐吓。

岂料文天祥没有一丝恐惧,反冷笑道:“吾南朝状元宰相,但欠一死报国,刀锯鼎镬,非所惧也!”

面对一腔正气的文天祥,理屈词穷的伯颜无计可施,只得收敛怒容不说话了。

文天祥就这样把洽降变成了据理抗辩。

与文天祥同来的几个人,吴坚是个胆小怕事的老儒,谢堂遇事一向唯唯诺诺,贾余庆更是个私念缠绕的卑鄙小人。他们在文天祥与伯颜舌战时不知所措、惶恐猥琐的神态,更反衬出文天祥大义凛然的气概,在场的元军将领无不为文天祥相顾动容,为之叹服,称文天祥是大丈夫。文天祥有诗《纪事》记录下了这一幕:“单骑堂堂诣虏营,古今祸福了如陈。北方相顾称男子,似谓江南尚有人。”

目的没达到,还碰了一鼻子灰,伯颜的气恼可想而知。过后经与诸元将商议,决定以降表中仍称小皇帝“宋国主”及未称臣为由,放吴坚等四人带回去更改后再送来,并派宋朝降臣程鹏飞随往,办理一干受降事宜。但没让文天祥回去,独独将他扣留在了元营。

这些勾当都是瞒着文天祥干的。当晚,当文天祥发现吴坚等人返回临安,独把自己拘留在元营时,得到的解释是:北朝的决定,都是向南朝大臣面呈圣旨;而南朝每传圣旨,北朝使者却从未到过廷前,今派程鹏飞面奏太皇,亲听处分。等他回来后,再与丞相商量,大事定下来,丞相便可返回。

意思很明白,就是你文天祥此番来洽降,并没有按圣旨办,而是肆意妄为另搞一套,所以要把你扣下来,以免你回去后再从中捣乱。

文天祥闻之大怒,直奔伯颜帐前,怒目厉声地斥责道:“我此来为两国大事,彼皆遣归,何独留我?”

伯颜语气平和地答道:“勿怒。汝为宋氏大臣,责任非轻,今日之事,你我还要商量,愿能暂留几日。”

文天祥哪里肯信,仍坚决要求放归,“辞色甚厉,不复顾死。译者再四失辞。予迫之益急,大酋怒且愧,诸酋群起呵斥。予益自奋。文焕辈劝予去,虏之左右,皆唶唶嗟叹,称男子心”。又有诗曰:

狼心那顾歃铜盘,舌在纵横击可汗。

自分身为虀粉碎,虏中方作丈夫看。

凭你再怎么说,他也是不会放虎归山的。当晚,伯颜派万户忙古歹、安抚唆都做“馆伴”,即下榻馆所的陪伴,看着文天祥,还在他的住处周围布置了重兵把守,将他软禁起来。

吴坚等人带着降表回临安后,谢太后按伯颜的要求做了改动,第二天又由贾余庆、吴坚、谢堂等带到了元营,并带来了谢太后令南宋各州降附元朝的手诏及三省、枢密院的檄文。

伯颜接受了降表,宣告南宋正式投降。

文天祥被引进大营时,仪式已结束,贾余庆等人正要离去。落座后,当得知昨日还是安抚使的贾余庆已顶替自己当上了右丞相,并领头向元朝呈降表献国土,顿时勃然大怒。他腾地站起,大骂贾余庆卖国偷生,奴颜婢膝,不齿丑类。

在文天祥的骂声中,贾余庆等人匆匆出门登车返回。文天祥也要走,却被卫兵拦住。文天祥异常愤慨,质问伯颜何以如此,何以失信。伯颜无语。文天祥痛斥伯颜身为丞相,却是卑鄙小人龌龊行径,劈头盖脸一顿臭骂,越骂越凶。伯颜面露愠色却无言以对,只得闷不作声。

这时吕文焕上前来劝解说:“丞相息怒,稍候一二日即可回阙。”

吕文焕一边劝,一边把文天祥往一旁拉。这简直就是火上浇油。你个叛将!你是想讨好伯颜吧?昨天在大营与你相邻而坐,我都没拿正眼看你,你有什么脸来劝我。文天祥一把将他的手甩开,用极鄙夷的口吻斥骂他是叛逆遗孽,当用诛乱贼法处之。

吕文焕也恼了,顶嘴说:“丞相何故骂文焕是乱贼?”

文天祥斥道:“你身为大将,以城降敌,国家不幸至今日,汝为罪魁祸首,汝非乱贼而谁?三尺童子皆骂汝,何独我哉!”

吕文焕心有不服,辩解说:“襄阳苦守六年,粮尽援绝,朝廷不救,我自奈何?”

文天祥即予驳斥:“力穷援绝,死以报国,可也。汝爱身惜妻,既负国又辱没家声,而今合族为逆,万世之贼臣也!”

见骂到了自己身上,在一旁的吕师孟忍不住横插进来,指着自己的鼻子挖苦说:“丞相上疏欲见杀,何为不杀取师孟?”

又跳出一个不要脸的!去平江前曾乞斩鼓吹投降的此贼,此时只恨手无“击贼笏”,文天祥怒目喝道:“汝叔侄皆降北,不灭汝族,是本朝之失刑也,更敢有面皮来做朝士?予实恨不杀汝叔侄!汝叔侄若能杀我,我为大宋忠臣,正是汝叔侄周全我,我又不怕!”

吕师孟自找没趣,再不敢多嘴。在场的元军将领皆噤声敛气,神情凝肃。

文天祥这一通痛骂,一骂贾余庆卖国偷生,二骂伯颜卑鄙无信,三骂吕氏叔侄乱贼叛逆,骂得大义凛然,一身正气,连敌人也叫好。伯颜暗地里也吐舌赞道:“文丞相心直口快,男子心!”唆都后来在与文天祥闲聊时也说:“丞相骂得吕家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