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湘西秘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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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 听雨楼,娄听雨(4)

“怎么?‘瑞风’找上门来要我们的油?!”张复万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是的。”

“你是用的哪样法子,让‘瑞风’上门来要货?”张复万眨巴着眼睛问。

“你莫问,只管去签合约就是了。”张复礼冷冷地说。

突然,张复万发现少老板的脸色难看,感到很诧异,这样的大好事,少老板怎么高兴不起来呢?便问道:“复礼,你怎么啦?脸色这么难看,是不是身子有哪里不舒服?”

“没有。”张复礼摇着头,说道:“你准备一下明天去签合约的事吧!我回芳草第去了。”

没多久,由于顺庆油号和瑞风船行的购销关系,张复礼得到了娄汉祥生日寿筵的请柬。他喜不自禁。这张请柬,远比那五百桶桐油合约的份量要重得多。有了这份请柬,他就可以在娄公馆里再一次见到娄听雨了。

按照常理,张复礼参加这样隆重的寿筵,是应该携内眷同行的。今天,他不但没有带上小芸,就连去娄公馆参加寿筵的事,也没有向小芸透露半点。吃过早饭,张复礼便匆匆赶到庄上,将备办好的礼物──一块巨大的浦阳菊花石打包装箱。张复礼去年返乡奔丧时,正遇上浦阳高山坪的崖洞里,发现了菊花石。那洞中开掘出的乌黑锃亮的石头上,镶嵌着一朵朵白色的菊花,妙趣横生,别有风采。张复礼得知此情,即着人前往,经过精心挑选,开采了一块重达三百余斤的巨型菊花石,运到了鹦鹉洲的庄上,作为店堂里的摆设。这湘西山中奇石,倒也博得了不少客人的赞赏。张复礼自从接到“瑞风”的请柬之后,便盘算着送什么样的贺寿礼品,既贵重,又得体。最后,他想到了这块菊花石。他惊讶地发现,那黑石头上的天生菊花,不多不少,正好是六簇,这不正合着娄汉祥的六十大寿吗?张复礼喜出望外,连忙请来工匠对菊花石进行修饰,又合着娄汉祥的名讳,在菊花石的显眼处请工匠镌刻了“祥开寿域”四个字。并按照石头底部形状,做了一个精美的紫檀木雕花底座。张复礼将这偌大的物件,从鹦鹉洲运到汉口四马路的娄公馆,颇费了一番周折。先是由四名扛夫将箱子抬到码头,装船运抵汉口,再用马车装运,到达娄公馆。这时,娄公馆里已经是宾客盈门。贴有大红“寿”字的木箱从马车上卸下,向门前的礼生递过名帖和礼单。礼生睨了名帖和礼单一眼,便扯起喉咙喊道:“顺庆油号张复礼老板贺寿,湘西浦阳菊花石雕寿屏一具呀!”

在张复礼的带领下,四个脚力抬着沉重的木箱,进入到了寿堂,放在地上。张复礼亲自将木箱拆开,露出了里面有菊花石雕寿屏。佣工们立刻搬来了一张小方桌,而后七手八脚,把菊花石雕寿屏抬放在小方桌上。满堂宾客立刻一拥而上,欣赏起这件稀罕的寿礼来,一个个禁不住“啧啧”称道。这时候,寿星娄汉祥容光焕发地来到了寿堂,人们众星捧月似地对他拱手贺寿,他也笑容可掬地高高抬起双臂,向众人拱手致意。突然间,那小方桌上的菊花石雕寿屏,引起了娄汉祥的注意。他朝着菊花石雕寿屏走去,张复礼迎上前去,深深地拜揖:“晚生张复礼,敬祝娄公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娄公星辉南极,晚生谨具微仪,不成敬意。”

“啊!菊花石,不错,它产在湖南浏阳嘛!”娄汉祥饶有兴致地说。

“晚生的家乡湘西浦阳,新近也发现了菊花石。这菊花石是从湘西运来。”

听说湘西浦阳,娄汉祥立刻意识到这眼前的汉子,就是和女儿配对排演《武家坡》的顺庆油号少老板。他那欣赏菊花石的眼睛,骤然转移到了张复礼的身上。英俊潇洒的桐油商人,谦恭地站在他的面前前,不卑不亢,十分得体。

“张老板,这么贵重的礼物,让你破费了!”娄汉祥说。

“这石头就出在我们那地方,上山采来就是,说不上贵重。”张复礼说。

“山中奇石,着实是难得!难得啊!”娄汉祥说着,又着真欣赏起眼前的菊花石来。一块高高耸立的菊花石,那乌黑的石头上,有六个不同的部位,镶嵌着一簇簇雪白的菊花,鲜活的花瓣错落有致,如飞瀑,似流云,将亘古的风霜凝固在了方寸之间。站立在它的面前,仿佛可以闻到阵阵来自远古的悠香。有着闲情逸致的江汉船王,被一块来自湘西山野的奇石陶醉了。

张复礼迎上前去,对他的礼物作进一步的阐释:“娄公请看,这石上的菊花,不多不少,正好是六簇。这块奇石,合着生成是给娄公庆贺六十华诞的。”

张复礼的一番话,把船王说得心花怒放。这时,宾客们都围着菊花石寿屏看热闹。寿星公的爱女娄听雨,也挤在人群当中。娄汉祥轻轻地抚摸着菊花石雕寿屏,爱不释手,两眼高兴得眯成了一条缝。

“这上面的‘祥开寿域’四字,也是你写的?”

“正是晚生所写,请娄公赐教。”

“写得不错,有笔力!合着以六簇绽开的石菊贺寿,这‘祥开寿域’四字,也很是贴切。”

娄汉祥除了对贺礼称道之外,对于这位湘西油商也倍加赞赏。这就是和自家女儿排戏的那个票友吗?本想以五百桶桐油的购销合约,简捷地打发了他,没想到此人倒是个不可小觑的人物,难怪连精明过人的英国商人詹姆斯,也成了他的客户!围观的宾客们,对于码头上突然冒出这样一个湘西油商,也不免感到惊讶。至于他和船王究竟有怎样的交情?怎样的瓜葛?人们是一概不知的。突然间,娄公馆的大门口,传来了礼生的叫喊声:“湖广总督府……”

鞭炮声湮没了礼生的叫喊,寿堂里一片哗然。真是大排场啊!大得惊动了总督府衙门里的大员。娄汉祥说声“少陪”,便立刻朝大门口走去,满堂的宾客立刻尾随,菊花石雕寿屏的四周,刹时间便没了人。张复礼正要跟在人群的后面,成为看热闹的一员,忽然,他听见一个甜甜的声音叫了一声:“张老板!”

张复礼立刻停止脚步,循着叫唤声,他发现了娄听雨:“娄小姐,是你?!”

“已经见到你多时了。你在和老爷子说话,不敢打扰。”娄听雨说着,上前一步,站到张复礼跟前,见四下无人,轻声问道:“怎么?没带夫人来?”

“没见过世面的妇人,不敢来。”张复礼信口胡诌着。

娄听雨笑着说:“张老板,你莫诳人。坤班里的角儿,世面比你要见得多。”

张复礼心想,这小寡妇真厉害,想必是作过查究,连那婆娘是坤班里的角儿都晓得。一时间,他被抵得张口结舌。倒是娄听雨系铃又解铃。她说:“张老板,你这个人,与戏有缘又无缘。说有缘,从湘西为来到汉口,找了个漂亮坤角,金屋藏娇,过得潇洒。就连今日给老爷子送寿礼,也没忘记了戏──”

张复礼不解地说:“小姐说的是──”

娄听雨说:“宋高宗时内宫有菊夫人喜欢唱戏,宫中称她为‘菊部头’。后世人把唱戏叫做‘菊部’。你给老爷子送来的寿礼,恰恰是一具菊花石雕。”

“‘菊部’称呼的来历确实是这样。至于我把菊花石雕敬献给令尊祝寿,完全是一种巧合。”张复礼说。

“巧合就是有缘。”娄听雨说:“不过,有时候,你也与戏无缘。比如说,明明排好了的一出戏,却偏生不能搬演。”

张复礼说:“这件事情,令尊的考虑是有道理的。小姐也就不必再放在心上了。说来说去,也确实是复礼无缘。”

“有缘无缘,事在人为。石头上的菊花,尚且能盛开,偌大的听雨楼里,难道就没有一撮可以让菊花生根的泥土?!”娄听雨说着,不无伤感地抿了抿嘴巴,眼圈也顿时泛了红。

张复礼慌神了。他看了看四周,幸好没人,连忙说:“小姐,你千万莫这样想!千万莫这样想!”

鞭炮声仍然在响过不断纤。在娄汉祥的迎接,在众宾客的簇拥下,总督府的大员和抬贺礼的脚力们,正朝着寿堂走来。

娄听雨把张复礼着真地看了一眼,而后说:“你等着,你我后会有期,那出《武家坡》还是要唱的。”

寿堂里重又挤满了人群。张复礼一直在细细地咀嚼着娄听雨的每句话。她的每一句话,都是那样回味无穷。紧接着,丰盛的寿筵开始。娄公馆里与小寡妇的第三次会见,使得张复礼六神无主。他没得一点胃口,寿筵上的珍馐美味,进到他的嘴巴里,竟也是如同嚼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