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湘西秘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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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浦光寺进香(2)

“讲得如何呀?”父亲又问。

“讲得好。”金莲的声音更小了。

“是啊!你母亲都告诉我了。正俨法师的开示,真是教人茅塞顿开啊!很可惜,我有事去了下黔王宫,没机会亲耳聆听。”说着,刘昌杰称赞起正俨法师来:“这位正俨法师是一位禅学精深的高僧。你爷爷在世的时候,也喜欢钻研禅学。我就常跟着他去浦光寺,向法师求教。”

刘金莲是个极聪颖的女子,她一听,就明白了父亲的良苦用心。父亲没有责备她,而是大谈她和母亲进香的事。这分明是在以“容过”的方式,来促使她的“忏悔”。她只得耐住性子,聆听着父亲的教诲。

刘昌杰接着说道:“莲儿呀!正俨法师对你母女开示的‘忏悔’和‘容过’,是佛祖在给众生指点迷津。他所开示的‘忏悔’,原本是六祖慧能大师在《坛经》中的教诲;他所开示的‘容过’,则是法师自己对佛法的领悟。你应该知道,人生在世,总会有许多的磨难。磨难就象是无边的苦海。芸芸众生,在数不清的磨难中挣扎,就如同在茫茫的苦海中挣扎。佛经上说:‘苦海无边,回头是岸’,也就是只要‘忏悔’,只要迷途知返,便能从磨难中得到解脱。一个挣扎在苦海中的人,只要领悟佛法,便终能回到岸边,回到阳关大道之上。他过去的痴迷与混沌,就没有人再会去追究。莲儿,你听明白了吗?”

“听明白了。”刘金莲装模作样地点着头,心里乱得像一锅粥。

“明白了就好,我和你娘也就放心了。”刘昌杰说着,便郑重其事地向女儿通报了他的决定:“莲儿,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复礼也已经长大成人。张家送来了喜帖。你和复礼的婚期定在这个月的二十四,也就是八天之后。婚姻大事,不可儿戏。你母亲会带领家里的人,为你做好一切准备的。”

父亲的决定为刘金莲所始料不及。她无法招架,阵脚大乱。刘金莲曾预料会有一场轩然大波。她将进行申辩和反抗。父亲先发制人的决定,使她连申辩和反抗的机会都没有了。她不知哪来的勇气,竟顶撞起父亲的决定来。她说:“爹爹!怎么就这样决定了?是不是太仓促了一点?!”

“莲儿,婚姻大事,依从父母之言,古来如此。做女儿的,只能依从,不可异议!”刘昌杰告诉女儿,这个决定是不可更改的。

刘金莲急了,显得毫无顾忌:“不!我还有话说!”

刘昌杰“嚯”地站立了起来,两眼直瞪着女儿。刘邬氏赶紧打圆场:“莲儿,听爹爹的话,不要再说了。”

“不!我要说!”刘金莲也站了起来,大声地说。

“说哪样?有哪样好说的?!”刘昌杰扳着的脸上,透出一家之主的威严。接着,他大声向后堂吩咐:“桂香,伺候小姐回房歇息!”

望着父母离去的背影,刘金莲独自站立在厅堂之中。她目光凝滞,神情木然,几近僵硬的双脚,竟迈不开回房的脚步。

“小姐,回房歇息吧!”这是桂香的声音。这些天来,每当这丫头出现在面前时,金莲的心情,总是极度复杂的。那天晚上她的隐秘被这丫头发觉之后,一方面,担心她的那张快嘴四处传扬。另一方面,又希望通过她的快嘴,向全浦阳人宣布,刘家的小姐不愿意嫁到张家去,而是和麻家的小雕匠相好了。如今,这一切都无关紧要了。不论是浦阳镇上的传闻,还是她与小雕匠的私情,都挡不住八天后张家迎亲的花轿。

闺房里,桂香轻声地说:“小姐,洗脚吧!水倒在这里了。”

刘金莲回过神,见面前摆着一盆热水,便解开裹脚布,把那双不大不小的脚,泡在了热水之中。桂香蹲下,为刘金莲洗起脚来。

“小姐,张家要来接亲了,日子就定在二十四,是吗?”桂香问道。

“你问这个做哪样?”刘金莲没好气地说:“这与你有哪样相干?”

“小姐,你在生我的气?!”

“生你的气,我犯得着吗?”

“小姐,我发誓,那晚的事,我从来没对外人说过。”

“鬼才相信你的话!”

“我只对一个人说过,他不是外人,是我房族的哥哥。”

“谁?”

“向老三。”

“你说是那卖魔芋豆腐的山麻雀?!”

“是的,他向我发过誓,不会在外面乱说的。”

刘金莲面对着这个哈宝样的多嘴婆娘,哭笑不得。浦阳镇的街弄子闲言,流言蜚语,哪样不是那些卖魔芋豆腐的小贩传开来的?!何况这丫头传话的人,是顶顶有名的“话贩子”山麻雀。她禁不住骂道:“你真蠢得象猪!山麻雀晓得的事,四门不用贴告示,不要一时三刻,就会传遍浦阳镇。”

桂香吓坏了。她颤颤巍巍地为刘金莲揩着洗过的脚,喃喃地说:“小姐,都怪我,你打我吧!骂我吧!”

刘金莲说:“怪你做哪样?我既然做了就敢做敢当,就不怕别人说长道短。”

桂香为金莲着急了。她说:“小姐,你和小雕匠相好,可张家眼看就要来接亲了,这该如何是好呀!”

“这我自有主意。”刘金莲接着问道:“桂香,到时候小姐若是用得着你,你会怎样?”

桂香一边搓洗着裹脚布,一边回答:“是桂香给小姐惹了祸。桂香当着这灯火发誓,到时候小姐若是用得着桂香,桂香愿意做牛做马。”

桂香去了。刘金莲躺在床上,一直没合眼。她明白,张、刘两家闪电般的接亲,为的是平息镇上的流言蜚语,挽回镇上两家大户的脸面。唯独没有人为她的终身幸福着想。每当想起张家少爷,她便不自主地感到厌恶。不敢想象她将怎样和那花花公子共度一生。小时候,家里办私塾,请了一位老秀才教哥哥读书。一天,老先生给哥哥开讲“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典故,她也在一旁听讲。当时,她对这两句话还不能完全理解。如今,她才悟出了其中的道理。正俨法师开示的"忏悔",是要她成为完整无缺的瓦,她却甘愿成为支离破碎的玉。大胆的决定在心中萌生。她翻身下床,摸着黑朝着后院走去。

挑灯夜读,是多年来麻大喜养成的习惯。外界的传言,使他不得安神。他试图以读书来平抑心神。一部《坛经》放在他的案头。刘老爷知道他喜欢读书,便将这部书推荐给他。今晩不知怎的,他硬是读不进去,只是对着油灯发呆。

突然,刘金莲出现在麻大喜的面前。她脸色苍白,神情黯然。

“金莲,怎么啦?”麻大喜问道:“是你爹娘听到了外头的传言,晓得了我们的事情?”

刘金莲点着头。

“他们骂你了?打你了?”

刘金莲摇着头。

“那你是怎么啦?”

“张家就要来接人了,时间就定在这个月的二十四,只有八天了。”刘金莲道出原委,然后问道:“大喜,你说,我们该怎么办?”

麻大喜原想,流言导致的必然结果,是张家的悔婚。若是这样,他就有可能面临着机会。事态完全出乎他的预料。他手足无措了,好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怎么啦?你说话呀!”刘金莲说:“大喜,你为难了。好好想想,或许是会有主意的。”

麻大喜能有什么主意呢?两行滚烫的泪水,情不自禁地流淌下了腮边。

“大喜,你哭了!”刘金莲为麻大喜擦拭着泪水。

麻大喜呜咽着:“金莲,我对不住你。”

“大喜,你不要这样说。我是心甘情愿的。”刘金莲也落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