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忧乐天下:范仲淹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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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兴学与育人(7)

拿出自己的俸禄做慈善之事,范仲淹之前不是没有过。《汉书·朱邑传》说朱邑“身为列卿,居处俭节,禄赐以共九族乡党,家亡余财”;《后汉书·任隗传》说任隗“所得俸秩,常以赈恤家族,收养孤寡”。但像范仲淹这样设立义庄、义学,成为定制,且有义田收入为不竭的财政资源,成为一种社会慈善范式,绵延彰显几达千年,确是空前大手笔。对后世影响深远而广大。在教化族众、安定社会、优化风尚和普及基础教育上,多有贡献。北宋朝廷一直加以肯定和嘉奖,“朝旨以义庄义学有补世教、申饬攸司、禁治烦扰,常加优恤”。各级朝廷官吏和士大夫们也纷纷效仿,置办义田、义庄、义学蔚然成风。当代学者孙庆在《范氏义庄制度新探》一文中,甚至评价说“具有崭新的现代性”:“范氏义庄不仅开创了宋代赈济、福利制度的先河,也成为我国近代扶贫事业的开端。范氏义庄能存在八九百年,并且逐步发扬光大,这也是其他任何义庄或家族所无法比拟的。笔者认为,范氏义庄已经完全超出了一般意义上的赈济扶贫,其制度具有崭新的现代性。”当然,见仁见智,各有所说。也有学者认为范氏义庄之设,是与“立宗子法和强化地主家族、稳定封建统治联系在一起的”,因而“助长兼并之风,对农业经济有不良的影响”。(台湾学者陈荣照《范仲淹研究》)这样的学术论争不但正常而且必须,理应继续下去。但笔者在这里要强调的是,范仲淹创办义庄义学的初衷,或者说主观愿望,那是无可挑剔的,其用心出乎天性,发乎尧舜;其义举成乎恒志不移,得乎节俭无私。尤其这节俭无私,理应再予展示。

《宋史·范仲淹传》称:“虽贵,非宾客不重肉。妻子衣食,仅能自充。”《言行拾遗录》记载一个小故事:“公子纯仁娶妇将归,或传妇以罗为帷幔,公闻之不悦,曰:‘罗绮岂帷幔之物耶?吾家素清俭,安得乱吾家法?敢持归吾家,当火于庭。’”二儿子范纯仁取妻王氏,可是个大家闺秀,伯祖父王旦为真宗朝名相,父亲王质乃范仲淹挚友,两人交情深且殊,后文书中还要细说。但是面对奢华,范仲淹就是这么不通融。父严子孝。范仲淹的四个儿子都出乎其类拔乎其萃,特别在坚持办好义庄义学方面,皆有可圈可点,尤其范纯仁更优秀,前文书中已然述及。由此以降,范氏门风累代不衰。就以办义庄义学论,南宋宁宗庆元、嘉定年间,范仲淹五世后裔范之柔与兄弟范良器等,重整义庄,恢复了兵火劫余的义庄原貌。明末范允临捐助田地一百亩,清初范瑶捐助田地一千亩等,范氏子孙代有劳绩。一直到清末宣统年间,义庄仍据有田产五千三百亩,运作良好。今日范氏后裔,香港范止安先生于一九九七年捐资创办“景范教育基金会”,在内地贫困地区建设“景范希望小学”五十余所,在多所大学设立“奖助学金”,帮助贫困学生,鼓励优秀学生,大有乃祖风范。

还说节俭无私。据说宋代是“高薪养廉”,官俸颇为丰厚。可能那时男人也是钱多了就变坏,吃喝游乐,生活奢侈成风。欧阳修在《归田录》中说名相寇准“尝知邓州,而自少年富贵,不点油灯,尤好夜宴剧饮,虽寝室亦燃烛达旦。每罢官去后,人至官舍,见厕溷间烛泪在地,往往成堆”。叶梦得在《避暑录话》中说“宰相词人”晏殊“未尝一日不燕饮,盘馔皆不预办,客至旋营之。苏丞相颂曾在公幕,见每有佳客必留,但人设一空案一杯。既命酒,果实蔬茹渐至,亦必以歌乐相佐,谈笑杂至。数行之后,案上已粲然矣。稍阑即罢,遣声伎曰:‘汝曹呈艺已毕,吾亦欲呈艺。’乃具笔札,相与赋诗,率以为常”。连寇准、晏殊这样有“正名声”的好总理,尚且如此奢侈,其他达官权贵的生活状态则可想而知。在这个背景下再看范仲淹,其清简节俭,真到了抠门的程度。据说,范仲淹临睡前有一必做功课,心里默算全家今日之支出费用,觉得与所做事情相称,才能安心入眠,否则睡不着。你说他真抠门吧,那义庄义学要花他多少钱啊!

我们不去争论的,理应大力宣扬光大的,应该是这个!

19.比较一下又何妨

著名的清华大学校长梅贻琦先生,在他的《大学一解》中说过:“就精神言,则文明人类之经验大致相同,而事有可通者。”

可通者则有可比性。以教育论,纪元前那个黄金时期,论好学校,我们中国有前文书中写过的稷下之学,不亚于古希腊的雅典学院;论好老师,我们有以孔夫子为首的“讲师团”,不亚于“古希腊三哲人”苏格拉底、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论好的教育思想,我们有“有教无类”“教学相长”“百家争鸣,平等互存”,不亚于那种“自由探索真理的学风和科学精神,尊重老师但又独立思考、严谨求真的个性”;论课程安排和教学方法,我们是道、儒、法、名、兵、农、阴阳、纵横诸家什么课程都安排,以游学的教学方式为主,不亚于他们的数学、几何学、音乐、天文学、哲学、声学、语法、修辞、逻辑等课程,以及以“师生对话、诘难”为主的“问答法”;当然,人家男生女生同招、同校、同学,我们做不到,我们从来没把女人认准……这么比较下来,纪元前的中西教育旗鼓相当,我们一点不吃亏,甚至略占上风。

转眼到了中世纪。西方进入“科学成了神学的婢女”的黑暗时代,可就在这种黑暗中却开出了“大学之花”。秦始皇以专制独裁治天下,这恶霸之道大致贯穿于中国整个封建时代,不料半路杀出个程咬金,赵匡胤偏要“以文化成天下”(宋朝周必大《文忠集·文苑英华序》),且定为国策不移。这就为书院之兴和范仲淹们大显身手,搭好了空前绝后的历史舞台。这里笔者不由得想把伟大的宋朝再歌颂一回。在中国所有封建王朝中,从文化和精神层面论,没有哪个可以与大宋王朝相比!秦朝那是文化盐碱地,提都别提;从来不是都夸大唐盛世吗?那就用它与大宋王朝比一比。比治乱:有唐一朝,大部分是乱世,“凡唐之世,治日如此其少,乱日如彼其多……其治安之久者,不过数十年。”“唐自高宗以后,非弑械起于宫闱,则叛臣讧于肘腋,自开元二十余年粗安而外,皆乱日也。”宋朝呢?则大部分是治世,连元朝人都夸:“自景德以来,四方无事,百姓康乐,户口蕃庶,田野日辟。”连明朝人都自愧弗如:“宋之富盛,过今远矣。”这是什么差距?是乱世与治世的差距!比人口:唐初人口为二千五百万,中唐峰值五千三百万;宋初人口为三千万,峰值突破一亿,靖康之变后人口锐减,也还与唐代峰值相当。所以宋朝人很得意:“生民以来,能济登兹者,未有如大宋之隆也。”比城市:盛唐时人口超过十万以上的城市十七座,而宋代为五十二座。唐都长安的面积大于宋都汴梁,人口相当,均超过百万。但首都长安仅有一百四十多个行业;而且生活质量太差,尤其精神生活更差,主要表现就是实行封闭式管理,叫作“坊市封闭”,“百千家似围棋局,十二街如种菜畦”,日暮鼓响,家家闭户,坊市禁开,路人绝迹,犯夜即捕罚,乃历代禁夜为最者。而大宋朝自信,城市实行“坊市合一”,用现在的叫法就是“开放式管理”,拥有四百四十多个行业,宋神宗时共有六千四百多家大中型工商企业,有近九千家小商小贩,早有早市,日有日市,夜有夜市,都是不夜之城,“处处各有茶坊、酒肆、面店、果子、彩帛、绒线、香烛、油酱、食米、下饭鱼肉鲞腊等铺。盖经纪市井之家,往往多于店舍,旋买见成饮食,此为快便耳。”“城郭之人日夜经营不息,流通财货,以售百物,以养乡村”。比土地开垦和粮食产量:唐朝从所谓的“贞观之治”到“玄宗中兴”一百多年间,垦田面积只增加了二百多万顷,耕地面积峰值约为六百二十万顷。而宋朝仅开国四十多年,垦田面积已超过二百多万顷,耕地面积峰值约为五百二十四万顷。哎,这宋朝不是少了吗?请别忘了唐尺小,宋尺大,唐代一亩约合今天零点七八三亩,而宋代是零点九七四亩。这样换算下来,唐朝耕地面积为四百八五万多顷,宋朝耕地面积为五百一十一万多顷,超出近三十多万顷。至于粮食产量,唐朝就更低了,平均每亩约一石至一点五石。而宋朝平均每亩约为二石。还有呢,唐朝耕地一年一作,最高亩产二石。而宋朝是一年两作,有的地方甚至三作、四作,最高亩产达六至七石。比国家财税收入:唐朝平均岁入三千多万贯,按通常一贯兑一两白银计,为三千多万两白银。宋朝呢,平均岁入为八千万至一亿两白银,最高岁入为一点六亿两白银,常被世人讥为“积贫”“积弱”的偏安南宋,尚能以占当时全世界人口百分之十五的五千五百万人口,创造出占全世界财富总量百分之七十五的惊人业绩。比人才库:唐朝开科取士,每岁最多也不过三四十人。而宋朝则二三百人,最多一次达五六百人。有唐二百多年,进士登科者只有三千多人。宋朝三百多年间,进士登科者十万多人。比民众素质:别看唐朝大文豪、大诗人不少,文盲可多了,进学的人少啊。宋朝有了印刷术,广泛传播知识,兴学之风又盛,所以文盲相对少得多。宋朝人不无自豪:“宋三百年间,锓板成市,板本布满乎天下,而中秘所储,莫不家藏而人有……无汉以前耳受之艰,无唐以前手抄之勤。读书者事半而功倍,何其幸也。”整体来说,唐朝是消费型社会,宋朝则是学习型社会。“为父兄者,以其子与弟不文为咎;为母妻者,以其子与夫不学为辱。”“凡今农、工、商贾之家,未有不舍其旧而为士者也。”一看就知道,宋人比唐人有文化、有教养、有气质、有情趣,更优雅、更浪漫、更幽默。法国汉学家谢和耐在《中国社会史》中说:“十三世纪的中国人似乎比其先人更善感、更浪漫……十三世纪的中国人也显示了某种好奇心和扩大了的视野,这又是在前几个世纪中看不到的。他们自由自在的生活方式会使其唐代祖先感到惊异。由于其谦虚有礼,富有幽默感,以及其社交生活的趣味和交谈艺术,他们成了中华文明所曾经产生出的最精巧和最有教养的人格类型。从他们的日常生活历史中,我们得到的一般印象是:他们能自然而然地自我约束,而且其生活中充满了欢乐与魅力。”什么盛唐?用“世民彀”对付读书人,就凭这一条,你连大宋的脚后跟都看不到!

所以,可以说,多亏了宋朝,才使中国的教育成就可与西方的大学有一拼。他们有法兰克国王查理大帝抓教育;我们有赵太祖、赵太宗兄弟俩以文治国,兴学重教。他们全欧洲有各类大学才百多所;我们宋代书院近五百座。他们有最早的名校萨莱诺大学,不过是个医学专科学校;我们的应天书院,那可是名医、名相一起培养,还开旅游课呢。他们有名教授大阿尔伯特,称为“全能教师”,那也是在十三世纪才出的名;可我们的范仲淹早你近百年就名满天下了,教育家、思想家、政治家、文学家、更是改革家,这全能的水准绝对比他们高。他们的教育以“理”为主,强调科学真理,可他们的在校生赌博、酗酒、打架动刀子,受到市民敌视是出了名的;我们则以“德”为主,出来的学子温文尔雅,谦恭有礼,是优良社会公德的示范者。他们一直受基督教神学的控制和束缚;而我们,就算把儒教说成是宗教,可从范仲淹开始,就敞开胸怀接纳佛、道,三教合一,融会贯通,开了宋代理学——就是他们西方人说的新儒学——的先声。可比之处还很多,他们固然有许多优胜处,可我们的优胜处也并不见得比他们少啊!

在这场国际比赛中,以范仲淹领队的众多宋儒们,以其卓越的教育思想和教学实践,为国争了光,为子孙万代树起了楷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