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梦归田园:孟浩然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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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客居荆州闲无趣

孟浩然和王迥离开襄阳途经郢州时逗留了几日,去看望自己的妻子韩襄客和儿子孟仪甫。

儿子仪甫早已在郢州成家立业,如今也是儿女绕膝。孟浩然看见自己的孙子、孙女活泼可爱,自是心里高兴。可是,每当与妻子襄客四目相对时,他的心里便总有一种说不出的负疚和难过。几十年岁月如白驹过隙,当年风华绝世的歌女,如今已经满头斑白。自己当年一心要把他们母子接回襄阳,可是,一晃几十年过去,却始终未能如愿,这已经变成了孟浩然不可触摸的隐痛。好在儿子仪甫已在郢州成家立业,对他母亲也很孝顺,这一点又让浩然觉得安心。

生活永远是一条曲曲折折的河,在河中行船,人们永远只能去顺应河流的方向。生活的起点和终点,也不是人们随心所欲能把握的。

孟浩然在郢州驻留几日,和王迥乘江船过复州沔阳(今湖北仙桃),到武昌下船,二人来到黄鹤楼上登高远眺,只见宽阔的长江烟波浩渺,气势雄浑。而在远处江中的鹦鹉洲上,如缨如穗的芦花白茫茫一片,晶莹似雪。

游完黄鹤楼,孟浩然和王迥坐上一艘在江边租雇的小船,往鹦鹉洲悠悠行去。

入秋时节,孟浩然和王迥站在悠悠徐行的小船上,举目望去,只见位于江心的鹦鹉洲在落日余晖的映照之下,金沙熠熠,几个站在沙洲之上的渔人正忙着牵缆起网,一群坐在江边洗衣的浣女结起罗裳的下摆,系在纤纤的腰间。在暮色的掩映之下,他们看上去是那样的清丽动人。

小船在鹦鹉洲边缓缓而泊,孟浩然和王迥跳下小船,往鹦鹉洲的深处走去。

落日悄无声息地没入了西边的山峦,一轮皎洁的明月不知在何时,已经悄悄地爬上了半空。夜色初上,孟浩然和王迥抬头再向刚才注目的鹦鹉洲上望去,在如水的月色之下,鹦鹉洲上芦花正白,如银如玉。一阵江风吹过,阵阵杜若的兰香扑鼻而来,沁人心脾,让人如梦如醉。

一轮明月之下,孟浩然和王迥静静地走在四周满是芦苇的江滩上,身处异乡,自是别有情境。

明天,王迥就要离开这里往江左而行,自己也要沿长江西去荆州。望着即将离别的生死至交,孟浩然思潮澎湃,心绪翻涌。他情不自禁,为王迥赋诗一首:

鹦鹉洲送王九游江左

昔登江上黄鹤楼,遥爱江中鹦鹉洲。洲势逶迤绕碧流,鸳鸯 满滩头。滩头日落沙碛长,金沙熠熠动飙光。舟人牵锦缆,浣女结罗裳。月明全见芦花白,风起遥闻杜若香,君行采采莫相忘。

孟浩然在武昌与王迥分别后,乘江船一路往西南而行,经巴陵(今湖南岳阳)前往荆州。

孟浩然几经辗转来到荆州时,时令已经进入到暮秋时节。

张九龄在荆州就任荆州大都督府长史之后,就一直盼着孟浩然能早些到这里来。

荆州大都督府总管荆州附近十州的兵马、甲械、镇戍以及军队的粮草、物资、仓廪诸事。荆州大都督府长史,官居从三品之位,官职略逊于荆州大都府都督。

荆州地处中原,连年没有战事,所以,张九龄到任荆州都督府长史之后,实际也没有多少事做,乐得清闲。

孟浩然来到荆州与张九龄相见,张九龄自是喜不待言。他把浩然安排在都督府内,每日陪自己琴棋吟赋,有时也参加一些风雅聚会。

孟浩然来到荆州之后,虽然没有官职和品级,但是,作为张九龄的随行幕僚,由都督府负责为他开一份薪俸。

每年入冬之后,都督府的都督或是长史都要到各州各县的军队驻扎之地巡视军情。于是,孟浩然便跟随张九龄和折冲将军张都尉一起离开荆州,向西北往当阳而去。孟浩然在与张都尉的交谈中方才知道,原来他与自己的好友薛业也是知交,两人的关系由此变得更为亲近。

张九龄和孟浩然、张都尉一行来到当阳县西北的临沮旧城上,他们登城远望,只见漳水和沮水在这里交汇之后,一路清波粼粼地向南流去。这不由得让浩然想起了三国诗人王粲和他的诗句:“挟清漳之通浦兮,倚曲沮之长洲。”他想,虽然在襄阳有仲宣楼,但是,王粲的《登楼赋》应该是登上当阳城西的这座临沮旧楼时吟咏的。望着眼前的城楼,谈论着过往的先贤旧事,孟浩然和张九龄都很感慨。

张九龄一行一路向南,前往当阳县南八十里外的道家圣地紫盖山,冬至这天,张九龄与孟浩然、折冲将军张都尉几人正好路经当阳县西南的玉泉山,于是众人登山而上,入玉泉寺,依次步入佛殿上香敬佛,个个一片虔诚。

再向南行,便是紫盖山。紫盖山是道家名山,相传道家名士葛洪曾在此山穿井炼丹,于是,紫盖山上的紫盖观远近闻名,慢慢演变成荆州一带的官员为天下苍生祠祀祈福之地。张九龄作为从三品的官员,上紫盖山为天下百姓祈福,自是分内之事。

张九龄一行在紫盖山祭祀之后,往东南而行,来到松滋境内。

经过一路跋涉,张九龄备感疲惫,本来说好大家一起到松滋县耆阇寺游赏的,现在张九龄却是不欲去了。于是,孟浩然就叫上折冲将军张都尉一起前去游赏。

孟浩然和张都尉来到耆阇寺,看着雄伟的殿宇,孟浩然不由得想起了一个典故。

过去佛门大师释道安自北地南来荆州,与习凿齿相见,释道安说:“弥天释道安。”习凿齿说:“四海习凿齿。”二人的高才雄辩,传为后世佳话。由此,孟浩然又想到了王粲才华横溢、独步汉南的旧事。当年王粲应该是来过这里的,不知道他当时曾经有过怎样的感想。

走在古老的苍松翠柏之下,望着眼前古朴雄伟的寺院和殿宇,孟浩然仿佛看见王粲、习凿齿这些才识渊博的文士一个一个地走到了自己面前,然后又飘忽而去,逝若尘烟。

岁月如同一条可以吞噬一切的洪流,带着一代又一代的先贤远去,可是,他们为世间留下的清新文字和优美章句,却能让一代又一代的后人去吟读和追思。

站在松滋的耆阇寺前,孟浩然想了很多很多。

游完耆阇寺后,孟浩然随着张九龄一行离开松滋,乘船顺流向东。船行江上,寒风凛冽,孟浩然迎风立在船头,举目眺望沿江两岸掩映在落日余晖之下的山水胜景,不由得情思飞扬。

张九龄一行自长江而下,行至渚宫,渚宫是春秋时楚国的别宫,建于郢都纪南城之南的江边。此时已是夜色初上,于是,他们在渚宫留宿,第二天一早改乘车马,向楚国故都纪南城而去。

纪南城历来都是军事驻地,张九龄一行来巡视,驻扎在纪南城的众将领自是盛情相迎。孟浩然作为张九龄的幕僚,众人对他自然也就待若上宾。

一连几日,张九龄都在纪南城巡视驻扎在这里的军队的军演操练、仓廪军械和城防镇戍。他看到纪南城的驻军军纪严明、军容整肃,军队的仓廪军械刀锋箭利、储备充足,城防镇戍固若金汤,很是满意。

众将领邀请张九龄出城去打猎,张九龄欣然同意。孟浩然对出城打猎丝毫不感兴趣,但是又不好驳了众人的面子,于是,孟浩然便由裴迪、张参军二人作陪,登上城楼瞭望。

一轮冬日的暖阳之下,只见一群身着铠甲铁衣的公卿骑马来到城北纪山之下的一片旷野上,有人将几只飞禽走兽从笼子里放了出来,稍过片刻,随着一面黄旗舞动,身着铠衣铁甲的众骑士一拥而上,向那群飞禽走兽追杀而去。

面对远处一片血腥的杀戮场面,孟浩然实在不忍心再看下去。带着难以言说的心情,孟浩然和裴迪、张参军二人下楼而去。

从纪南城回到荆州,已经是年终岁末之时,一场纷纷扬扬的大雪一直从岁末下到了开元二十六年(738)的初春,转眼已是立春之日,张九龄住的园宅外面,依然还是积雪处处。这天早晨,张九龄踏着满地白雪,信步来到宅第外面的林间小亭。他站在亭内放眼向园内望去,只见窗前的丛竹摇曳在初春的风雪之中,是那样的青翠欲滴,满园的红梅凌寒绽放,传来幽香阵阵。张九龄久久地站在园亭里,望着满园的雪中胜景,止不住满怀情思,朗声吟诗一首:

立春日晨起对积雪

忽对林亭雪,瑶华处处开。

今年迎气始,昨夜伴春回。

玉润窗前竹,花繁院里梅。

东郊斋祭所,应见五神来。

适逢孟浩然也来园里踏雪赏梅,听到张九龄站在园亭里朗声吟诗,于是欣然相和一首:

和张丞相春朝对雪

迎气当春至,承恩喜雪来。

润从河汉下,花逼艳阳开。

不睹丰年瑞,焉知燮理才。

撒盐如可拟,愿糁和羹梅。

立春之后,地气上行,天气也日渐转暖。不知不觉已是仲春,孟浩然屈指一算,这马上就到耕稼播种时节了。

孟浩然来到荆州这几个月,虽然每日有酒有肉,物质生活上过得很优越,但是,孟浩然的心情并不舒畅。

来到荆州之后,张九龄并没有给孟浩然安排具体的事做,而他也帮不了张九龄什么忙,整日里除了吃吃喝喝之外,大多数时间,孟浩然都觉得自己像个无所事事的闲人,时间一长,那种寄人篱下的落寞之感便一点点爬上心头。

孟浩然觉得这样待在荆州实在没有什么意思,与其这样,还不如回襄阳去栽自己的瓜,种自己的菜,在山水田园中寻求一份心灵的安适与宁静。

孟浩然主意已定,于是前去向张九龄辞行。虽然张九龄对他好言相留,无奈孟浩然主意已定,张九龄只好多赠送些银钱,让他往襄阳而归。

孟浩然在荆州与张九龄依依惜别,沿长江顺流而下,江船在长江上行走一日,天晚时分,到达位于洞庭湖口的巴陵(今湖南岳阳),孟浩然站在江船的甲板上,举目远望,八百里洞庭暮色初起,烟波茫茫。

既然已经来到了巴陵,孟浩然决定从这里下船,然后经洞庭入湘江,南游桂水。

桂水源自彬州桂阳郡蓝山县(今湖南省蓝山县),流经平阳县(今湖南省桂阳县)后汇入舂陵水,舂陵水一路北流,汇入湘江。

孟浩然之所以决定南游桂水,是因为位于桂水之畔的平阳素有汉初古郡之称。在西汉时,汉景帝的孙子刘买被封为舂陵侯。舂陵侯在平阳一带为百姓做了很多好事,人们为了纪念他,就将平阳以北的桂水改称舂陵水。后来,刘买的孙子刘仁袭位舂陵侯后,奏请汉元帝恩准,迁到了长江以北的南阳白水乡(今湖北省枣阳市南),在这里置县并重建舂陵城池,仍为舂陵侯。后来王莽篡政,刘买的五世孙汉光武帝刘秀起兵于此,其军队亦名为“舂陵军”。他推翻了王莽篡位后建立的新朝,重开汉家基业。所以,位于桂水之畔的平阳,应该是汉光武帝刘秀的祖上渊源之地。而孟浩然曾经隐居的鹿门山,就是因汉光武帝刘秀敕令在那里修建了鹿门寺而得名。

孟浩然在巴陵坐上客船一路南行,天晚时分,船在洞庭湖岸靠泊下来。其时,暮色苍茫,山云晚低,孟浩然站在船头北望,云霞暮色中,不知何处才是自己的家乡襄阳。

欲游桂水,必须要经洞庭入湘江,过潭州长沙南去,这让孟浩然想到了曾经隐居在终南山丰德寺读书的好友阎防。

阎防隐居在丰德寺读书,年年参加进士科考试,年年不中,一次次打击虽然也曾让他灰心丧气,但是他始终没有放弃。经过多年的努力,开元二十二年(734)春,阎防终于进士高第,几经迁升,现在被朝廷授任潭州司户。

想到好友阎防,孟浩然心里一阵感慨唏嘘。他站在停泊于洞庭湖岸的江船上,赋诗一首,寄给正在长沙的阎防:

湖中旅泊寄阎九司户防

桂水通百越,扁舟期晓发。

荆云蔽三巴,夕望不见家。

襄王梦行雨,才子谪长沙。

长沙饶瘴疠,胡为苦留滞。

久别思款颜,承欢怀接袂。

接袂杳无由,徒增旅泊愁。

清猿不可听,沿月下湘流。

孟浩然坐在客船上,且走且游,一路南去,在长沙与好友阎防相见,自是欣喜不已。他在长沙住过一段时日,继续南行,过衡阳之后,经湘江进入舂陵水,游赏沿途风光,忘掉了世事烦恼,寻得心境空灵。

孟浩然在桂水住了月余,纵情于山水之间,游赏异乡异俗,之后返棹北行,回到长沙与阎防再次相见后,继续北归,来到洞庭湖。

时值初秋,阴雨绵绵,洞庭湖水位急剧上涨。孟浩然站在船头放眼望去,只见湖面宽阔如海,水天茫茫间,已辨不清哪里是荆楚,哪里是吴地,孟浩然心想,眼前的洞庭湖是不是已经与大海连在了一起?

孟浩然在洞庭湖游赏几日之后,自巴陵启程,沿长江一路向东北而行,到武昌后歇息几日,然后再自武昌乘客船,经汉江往襄阳而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