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梦归田园:孟浩然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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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江海漫漫有我行(1)

孟浩然坐船过长江来到润州(今江苏镇江),游完北固山、润州城之后,便往润州城西南的长山寻访一位刘隐士,住了几日,然后一路南游,过茅山来到溧阳(今江苏溧阳)境内,登瓦屋山游赏。

瓦屋山是著名的道家圣地。

孟浩然沿着道道石阶登瓦屋山而上,只见轻雾迷蒙的山间奇花异草遍地,郁郁葱葱的林间溪涧流泉潺潺,置身其中,恍入仙境。孟浩然一路兴致高昂地一直登上山顶平阔的天台,北望茅山峰峦竞秀,南望溧阳一马平川。看着眼前自然的瑰丽和博大,他的思绪就像鼓满秋风的船帆,向着苍茫的天际尽头,飘然远去,于是倏忽间,心胸瀚阔如海。

就在孟浩然久久地凝视着远方、沉浸于山水自然的梦幻之境时,只见一身着白袍之人站在旁边将他看了很久。此人身长七尺,面容清瘦,在他一双浓黑的剑眉之下,两只玉眸炯炯有神。只见他腰间挂着一柄饰缨长剑,立若孤松之独秀,行如玉山之将移。看其文质儒雅如士,观其步态飘逸如风。

此人就是云游吴地,这天正好也来登瓦屋山游赏的李白。

李白,字太白,祖籍陇西成纪(今甘肃天水市附近),隋末,其先人因战乱流寓于安西都护府碎叶城(今吉尔吉斯斯坦北部托克马克附近),武则天长安元年(701),李白出生于碎叶。后来在唐中宗神龙元年(705)李白五岁时,随父亲东归广汉,落户于绵州彰明县(今四川江油)青莲乡,故此号青莲居士。李白少年时,即显露才华,他五岁诵六甲,十岁观百家。李白广览博学,吟诗作赋,诗文并举,颇为当时的蜀人称道。

李白少好出游,他经常前往与绵州相距不远的道教圣地峨眉山,并在那里与入道多年的修道大士元丹丘结为莫逆之交。

开元十三年(725),时年二十五岁的李白离开巴蜀之地,他沿江而下,一路向东,周游于湘楚吴越之间。

李白望着眼前这人,见对方身形高瘦,面容清癯,也着一袭白衫,久久凝眸远望,神思邈然。李白注目了好久,不便打扰,便自往别处游赏去了。

孟浩然游完瓦屋山,缘山而下,南游溧阳,住到了溧阳城内的一家客店里。

李白游完瓦屋山,正好也住进了这家客店,他一眼认出孟浩然就是昨日游赏瓦屋山时,那个情思邈远的同旅,非常高兴,于是,找到店家主人,向他询问起这个人的来历。当店家主人告诉李白,这人就是自襄阳远道而来的孟浩然时,李白更是欣喜若狂。

李白早在云游湘楚时,就听说了孟浩然的名字,现在有幸相见,正是仰观眉睫。于是,盛情邀请孟浩然和他同游北湖亭,孟浩然对李白这位只有二十几岁的年轻人,虽然了解得不多,但是看他谈吐不俗,仪态儒雅,于是,十分高兴地答应了下来。

这天早上,天气晴朗,孟浩然和李白二人一起来到溧阳县北的北湖亭上,因为严寒天气的提前到来,在北湖亭四周的枯草落叶上,已经结上了浅浅的一层白霜。

孟浩然与李白在北湖亭上坐下来,二人促膝而谈,说起诗赋文章,孟浩然滔滔不绝,讲得李白连连称道,他完全把浩然当成了自己的老师,在心里对他崇敬不已。

二人各抒己见,在一起谈了好久。

李白站起身来,走到北湖亭边扶栏北望,北边的瓦屋山烟云苍茫,青葱如黛。一群群雁阵从瓦屋山的莽莽山影中飞来,高高地从头顶的天空飞过,置身于吴地的山光水色之间,李白情思迸发,浮想联翩,他脱口成章,向浩然赠诗一首:

游溧阳北湖亭望瓦屋山怀古赠同旅

朝登北湖亭,遥望瓦屋山。

天清白露下,始觉秋风还。

游子托主人,仰观眉睫间。

目色送飞鸿,邈然不可攀。

……

壮夫或未达,十步九太行。

与君拂衣去,万里同翱翔。

李白的诗浩瀚大气,纵论古今,让孟浩然赞许不已。而李白也对浩然的才华气度,十分钦佩羡慕,二人自此以诗为友,结为知己。

孟浩然和李白一起游完溧阳,已是深秋。李白偶感风寒,欲北去扬州,孟浩然则要南往越地。于是,二人就此分手,依依惜别。

孟浩然与李白分别后,一路且走且游,自吴至越,来到杭州钱塘时,时值九月中旬。

孟浩然来到钱塘县后,最大的愿望就是观钱塘潮。

孟浩然一路前往县府,去寻访与友人相识的颜钱塘。尽管孟浩然与颜钱塘并不熟悉,但是,颜钱塘早就从友人那里听说了孟浩然的大名,所以,邀请众人摆酒设筵,请来歌女歌舞弹唱,对孟浩然盛情接待。

孟浩然从颜钱塘这里听说,虽然每年的八月十六到十八,钱塘潮最盛,但是,现在是九月十六前后,依然会有钱塘潮出现,这让孟浩然感到十分高兴。

午宴相当丰盛。随着酒筵的开始,端坐在酒筵旁边的歌女操起一把古琴,丝丝切切地开始弹唱起来。

因为颜钱塘请来多人作陪,所以,酒筵的气氛很是热烈。众人推杯换盏之间,不知不觉,酒已三巡。

突然,孟浩然听见屋外传来有如雷鸣般的轰轰隆隆之声,随之,颜钱塘把手轻轻一挥,弹唱的歌女立刻琴辍声止。众人细细一听,果然是钱塘潮来了。

县府门外,早有下人备好了马匹。孟浩然、颜钱塘和几位作陪之人分别翻身上马,往钱塘江边而去。

孟浩然与颜钱塘几人来到钱塘江边,登上江边的樟亭。孟浩然依着亭栏举目远望,只见远处水波茫茫的海面上出现了一道缓缓蠕动的白线。他目不转睛地紧盯着海面上那由远及近的翻涌的白线。

白线越来越近,伴着雷鸣般的轰响,孟浩然看见一道一丈多高的海浪夹卷着飞花溅玉般的白色的泡沫,以排山倒海之势,向江岸这边直拍过来,前浪未落,后浪又至,一层接着一层的巨浪相互追逐着、交汇着、碰撞着,它们在江岸上翻卷起好几丈高的水头,冲向秋日午后那湛蓝如洗的万里晴空。

孟浩然站在樟亭的观潮台上,听到那浊浪翻卷发出的隆隆訇响,如同振聋发聩的阵阵惊雷,仿佛要把大地都震得颤动起来。

浊浪翻卷扬起的飞沫在空中散碎成层层水雾,向观潮台上飘散过来,让孟浩然和与他一起观潮的颜钱塘几人打着冷噤,个个觉得身生寒意。

望着眼前这雄浑壮阔的自然奇观,孟浩然的内心也仿佛被这自然的奇伟之力深深地震撼了。

孟浩然在钱塘观潮之后,便离开钱塘,前往余杭,然后南渡浙江,决定往山阴拜会好友崔国辅。

时值九月下旬,海潮退去之后的浙江风平浪静。孟浩然南渡浙江,要去的地方是山阴,可是,这山阴具体在哪里,孟浩然并不知道。九月天高云淡,远岸青山万重,孟浩然站在渡船上引颈长望,却不知眼前的哪片青山才是属于越中。

经过一路问询,孟浩然来到山阴(今浙江绍兴)与好友崔国辅相逢,二人分外高兴。只是时值秋冬之交,万木凋零,景色寥落,加之崔国辅初到任上,事务繁忙,所以,只是陪孟浩然近游水乡。孟浩然在山阴住过一段时日之后,由于一心要往天台山去,于是,便在山阴与崔国辅告别,前往天台山。

孟浩然且走且行,一路游赏,然后,坐海船经杭州湾,来到大海之上。这是孟浩然第一次来到海上,他对大海的波澜壮阔感到深深的震撼。海船沿着近海向东出了杭州湾,经过几日行程,来到了舟山岛,孟浩然站在船头,眺望着碧蓝的大海,他看见一座座翠绿的小岛如同颗颗珍珠,镶嵌在碧蓝的海面上。而在座座相距不远的小岛之间,无数的打鱼人,自由自在地乘坐着浮槎(用竹木编成的小筏),在幽蓝的海面张网垂钓,好不悠闲。

孟浩然坐海船过舟山海峡,进入象山湾,然后弃船登岸,来到天台山时,已经到了十月之末。孟浩然在山下雇了匹老马,骑马登山,往这片他心目中向往已久的道家圣地而行。

天台山山峦奇秀,美丽多姿。它自古就是道家名山,其间石梁飞瀑、华顶归云、赤城栖霞、琼台夜月皆为天台山胜景,引得无数才子佳人慕名而来,在此流连忘返。天台山的主峰——华顶,雄秀隽伟,登之四望,四野峰峦,层层围裹,势若众星拱月,状如含苞荷花。天台山的石桥飞瀑,更是在丛山苍翠中,一石横空,其下双涧争流,一道几十丈高的瀑布依绝壁而下,訇訇隆隆,势如惊雷。赤城山属丹霞地貌,石色赤赫如火,远望如倚天云霞,是为海内奇观,从而闻名天下。在唐朝时,天台山更是作为道家圣地,首屈一指。

相传三国时,在吴国赤乌元年(238),高道葛玄来此炼丹,在这里建起了法轮院。唐睿宗景云二年(711),睿宗李旦下诏在法轮院墟址上为天台高士司马承祯建桐柏观,拥有一堂、二台、三坛及炼丹室、龙章阁等诸多建筑,并且四十里之内禁猎,五里之内不许迁葬。

孟浩然骑着老马,登山来到天台桐柏观,天晚之时,孟浩然信步桐柏观前,远望群峰竞秀,赤城如霞,心怀激荡,思绪如飞。

孟浩然遍游天台山的华顶、赤城山、石桥飞瀑等各处美景胜境之后,与结识的天台道士太乙子告别,离开天台山,经象山湾回到海上。

面对着碧蓝的大海,孟浩然完全沉浸其中。他每天坐着租雇的浮槎,自由地游赏在座座美丽的海岛之间,和当地的渔民一起乘槎赶海,扬帆垂钓,忘记了功名利禄,所有郁积在心里的烦恼一扫而净。

这天黄昏,孟浩然独自站在浮槎上抬头仰望,看见幽蓝的天空繁星点点,而北斗七星的斗柄已经指向了北方。望着碧蓝如洗的夜空,孟浩然禁不住在心里一惊:这一年就这样又要过完了!自己在今年的除夕之前,还得赶到乐城去见张子容呢!

坐着浮槎回到宿住的船上,孟浩然心事落寞,赋诗一首:

岁暮海上作

仲尼既已殁,余亦浮于海。

昏见斗柄回,方知岁星改。

虚舟任所适,垂钓非有待。

为问乘槎人,沧洲复何在?

孟浩然告别舟山群岛,登上远行的海船进入到外海。时值海风正劲,孟浩然乘坐的海船,满鼓起风帆,一路破浪前行,正好赶在除夕之日,顺利地到达乐城(今浙江乐清)。

张子容自晋陵贬到乐城之后,朝廷仿佛把进士入仕的他忘到了九霄云外。这十多年来,张子容一直都在乐城做他的县尉,这让他感到非常的苦恼。

进士及第离开襄阳这十几年,张子容一直都有心欲回襄阳省觐双亲,但一是两地相隔得实在是太远了,不过,更主要的原因是,他觉得仕途为官十几年,自己好歹也是个进士,到现在依然还只是做个从九品的县尉,这多少让他觉得有些无颜归乡。

就在前不久,几经仕途辗转也还只是在都督府做录事参军的妻兄前来看他,二人相见,也是各自心中凄然。

除夕之日的乐城大街上,爆竹声声,气氛喧闹,人们的脸上都挂满了过年的喜庆之色,而张子容家的院宅内却显得有些冷清。

不知不觉暮色渐浓,街边家家户户的门庭前,都开始亮起一盏盏红灯笼。这时,在张家的院宅前面急急走来一身形高瘦之人,只见他肩挎背囊,轻轻地叩响了张家院宅的门环。

当张子容听家仆说,从襄阳来的孟浩然候在门外时,他一脸兴奋地一路小跑着从院宅里迎了出来。

张子容看见门外的街沿上站着一个身材高瘦之人,尽管夜色昏暗,他一时也还不能完全看清那人的面孔,但是,从身形上一眼就认出了,站在门外的就是阔别十几年不曾谋面的孟浩然。

张子容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快步跑上前去。垂手立在街边的孟浩然见是子容迎了出来,也情不自禁地走上前去,两人紧紧地拥抱在了一起,互致寒暄。

过了好久,二人才松开臂膀,孟浩然和张子容的眼里都盈满了激动的泪水。张子容携手将孟浩然迎到府上,自是摆酒设筵,并且请来歌女,与他们共度除夕之夜。

孟浩然与张子容二人一边听歌女弹唱,一边把盏共饮。孟浩然看到年轻的歌女,就让他想到了妻子韩襄客,想起了往日二人相见时,妻子经常给他唱的《梅花落》这首古曲。当年轻的歌女在他面前再次弹唱起这首古曲时,孟浩然不自觉地就想起昔日的过往,不禁徒自伤怀。

孟浩然与张子容各怀心事,他们二人你一盏,我一盏,酒过三巡,孟浩然触景生情,吟诗一首:

岁除夜会乐城张少府宅

畴昔通家好,相知无间然。

续明催画烛,守岁接长筵。

旧曲梅花唱,新正柏酒传。

客行随处乐,不见度年年。

孟浩然一诗吟罢,张子容略一沉吟,和诗一首:

除夜乐城逢孟浩然

远客襄阳郡,来过海岸家。

樽开柏叶酒,灯发九枝花。

妙曲逢卢女,高才得孟嘉。

东山行乐意,非是竞繁华。

张子容吟诗完毕,又与孟浩然连斟连饮,卢姓歌女又为他们二人弹奏几曲之后,离席退去。席间只留下孟浩然和张子容二人,没有了外人在场,孟浩然与张子容更是言无不尽,畅叙心怀。

二人一起回味家乡旧事,谈说时世风情,谊深情浓处,举杯再饮,及待天明时分,二人皆已酩酊大醉,二人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他们看见木格窗纸上,已经映出了一抹晨光,外面天就要亮了,时光的脚步已经悄悄地踏进了开元十五年(727)。

孟浩然来到乐城之后,被张子容安排住在乐城的驿馆里。

乐城的正月新年,一直要持续到正月初五之后,年味才开始渐趋平淡,而县府衙门到正月初六以后,作息就要渐渐规范。就在新年这几天里,张子容日日作陪,带着浩然遍游了乐城山水。可是过了正月初六之后,张子容便要忙起官任上的事情,不久,他就奉差前往温州州府所在地的永嘉公干。

张子容安排好孟浩然的饮食起居之后,乘船经海路南行,入永嘉江后,沿其支流楠溪江北上,前往永嘉。张子容走后,孟浩然独自住在乐城的驿馆里,由于不习惯海边湿重的气候,不久就头痛脑热,生起病来。

身处异乡,孟浩然忧思怀乡之情,与日俱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