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梦归田园:孟浩然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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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家父亡故回南园(3)

先天二年夏秋之际,得知昔日知己张子容进士及第,自京城往晋陵(今江苏常州)赴任,孟浩然又是欣喜,又是惆怅。襄阳岘山亭自古就是襄阳送别之地,孟浩然凭轩东望,岘首山风湍正急。遥想昔日与张子容的情深意厚,如同手足,孟浩然思绪飘飞,感慨万千。

进士及第,这样的大喜事情,你为什么不回家乡一趟就直接去晋陵赴任呢?你最近打算回不回家乡襄阳呢?孟浩然独自坐在岘山亭上,他似怨似问,却也道不尽涌动在心间的复杂思绪。

孟浩然在岘山亭内坐了好久,方才下山来到襄水河边,驾着自己的一叶小舟经襄水入汉江,独自往鹿门山而回。

弃舟登岸,沿着月下的山间小径,孟浩然一路悠然而行,不知不觉中,来到东汉末年庞德公曾经隐居过的地方,这里有他曾经炼药取水的金涧,也有他曾经坐卧休憩的石床。

想到昔日曾在这里隐居的庞德公早已远去,想到当年齐聚鹿门的众学子也各自离散,四海天涯,而皎月之下空远无际的茫茫山岭,却还依然真实地呈现在眼前,孟浩然不由得一声轻叹:走吧,走吧!你们都走了,就留下我这个幽寂之人在这片山野里来来去去,独自享受这月下的石岩、清泉、松径、柴扉,你们让我独自一人尽情地拥有这月下的一方寂寥和清静吧!

在醉人的月下,望着远远近近朦胧绵延的山岭,孟浩然情思难抑,赋诗一首:

夜归鹿门歌

山寺钟鸣昼已昏,渔梁渡头争渡喧。

人随沙岸向江村,余亦乘舟归鹿门。

鹿门月照开烟树,忽到庞公栖隐处。

岩扉松径长寂寥,唯有幽人自来去。

唐玄宗先天二年(713)六月,李隆基虽然巡边之后回到了长安,但是,太平公主仍借李旦之势,擅权用事,在朝廷位列阁部的七个宰相中,有五个都是太平公主的心腹谋臣,朝中文武,大都对她望风依附。太平公主把李隆基在朝中排挤得几乎就只剩下了个皇上的空头衔。由此,太平公主与李隆基之间的矛盾越来越深。

随着太平公主在朝廷说话的分量越来越重,她也就越来越把李隆基看成了她的眼中钉、肉中刺。她与自己的一帮心腹密谋对李隆基下毒,结果没有成功。于是,她又与窦怀贞、岑羲、萧至忠、崔湜、薛稷以及左羽林大将军常元楷、左金吾将军李钦等一大帮人,密谋废黜李隆基的帝位。

就在太平公主和一帮得力干将准备对李隆基动手之时,李隆基也在未雨绸缪,和自己手下的亲信之臣计划将太平公主及其党羽一网打尽,但是,太平公主毕竟是自己的姑姑,李隆基怕一旦对太平公主动手,会让自己的父亲——太上皇李旦伤心,所以,迟迟没有行动。

七月,魏知古得知太平公主及其党羽打算七月初四这天对李隆基采取废帝行动,急忙把这件事告诉了李隆基。李隆基丝毫不敢再作犹豫,他与兄弟李范、李业以及兵部尚书郭元振、龙武将军王毛仲、殿中少监姜皎、内侍高力士、果毅将军李守德等人共定计谋,决定对太平公主及其党羽提前下手,将他们一网打尽。

李隆基和王毛仲带领兵马三百余人,从武德殿来到虔化门,说要召见太平公主的心腹左羽林大将军常元楷和右羽林军知军事李慈二人。常元楷和李慈二人听说皇上召见,不知是计,他们只好硬着头皮来见皇上。结果二人一到,立刻就被李隆基麾下的人马一拥而上,斩倒在地。接着,李隆基又把萧至忠、岑羲二人传至朝堂,不问缘由,即行问斩。窦怀贞闻知消息,抽身欲逃,结果被李隆基麾下人马逼入沟中,自缢而死。李旦闻知有变,登上承天门楼,要求召见李隆基,却被郭元振轻描淡写地告知说,太上皇已经把国家大政交给了皇上,皇上他要忙于国家大政,没有时间前来。

李旦见自己说话已经没有人听了,很知趣地制诰说:“自今军国政刑,一切皆取皇上处分。朕方无为养志,以遂素心。”于是,他主动迁居百福殿,从此不再过问政事。

没有了李旦从中阻挠,李隆基便开始放开手脚,清理门户。

太平公主闻知有变,逃入山寺。过了三天,她以为事态已经平静,谁知一回到家里,就被李隆基赐死于家中。随之,太平公主诸子及其党数十人被诛,唯有薛崇简因为早年与李隆基关系交厚,又因诛杀韦后奸党有功,被李隆基免死,赐姓李氏,官爵如故。同时查封太平公主府第,却查出她家中黄金白银、玉玩珍物,堆积如山。李隆基下令全部收归帑库,充作朝廷用度之资。

李隆基最初计划诛杀太平公主奸党,召崔湜与其共谋,谁知这崔湜阳奉阴违,两面讨好,被李隆基流放窦州。然而,新兴王李晋在临刑时大呼冤枉,行刑官问他有何冤枉。李晋大声说道:“策划废黜皇上另立,崔湜才是主谋,他还策划让宫中之人元氏对皇上下毒。现在连崔湜都活下来了,却让我去死,你们说,我这还不冤枉吗?”

李隆基没想到,崔湜竟会策划对自己下此毒手,当时崔湜已经走在流放窦州的路途中,李隆基让御史星夜追赶,崔湜行至荆州时,被朝廷御史追上。于是,崔湜被赐死于荆州。

至此,太平公主余党终于被李隆基一网打尽。

李隆基大权在握之后,把曾经为自己侍读的尚书左丞张说自洛阳召回京城,升任中书令。八月,又把流放岭南的刘幽求召回,擢任左仆射,负责参知军国大事。十一月,群臣上表进奏,要求为李隆基加封尊号,李隆基准奏依从,根据群臣之意,为自己加封尊号为开元神武皇帝。

随着政事稳定,十二月,李隆基大赦天下,把纪元年号根据自己的尊号,改为开元。一代明主李隆基,由此把大唐王朝一步步带入到了国泰民安、士民富足的开元盛世,从而为大唐王朝开辟和成就了一段繁荣昌盛的崭新的历史。

唐玄宗开元元年(713),国家大政开始稳定,但是,李隆基常常为自己的左膀右臂,也就是中书令张说和宰相姚崇二人之间的矛盾,弄得心绪不宁。

唐朝的官制,实行的是三省六部制。

所谓三省,即指尚书省、中书省、门下省。所谓六部,指的是吏部、户部、礼部、兵部、工部、刑部。

三省六部制的确立始于隋朝。隋朝时,以三省之长,统称宰相,也叫丞相。可是到了唐朝,唐太宗李世民在贞观年间,常以品级较低的官员同三省长官共议国政,加以“参知政事”“参预朝政”“参议得失”等名号,执行宰相之职,以后又出现“同中书门下三品”“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等宰相名号。宰相的称谓,已经不代表某一具体的官职,它实际上指的是以皇上为中心的国家核心议事机构的议事成员,所以,唐朝时的同朝宰相,有时多达六七个。

所谓的省,指的是皇上统率下的直属机构,这些机构直接对皇上负责。后来朝廷又增加秘书省、殿中省、内侍省,它们虽然也叫省,也是直接对皇上负责,但是它们只是负责管理某一方面的具体事务,比之尚书省、中书省、门下省这些负责国家事务的机构,它们权力的影响范围则要小很多。

在三省之中,尚书省权力最大,它统辖六部,直接负责整个国家机器的运转,是国家政令的执行机构。尚书省的最高职位称作尚书令,唐朝时,自从唐太宗李世民亲自担任尚书令之后,尚书令一职一直虚位,实际上,朝廷六部直接由皇上统领。

中书省的权力仅次于尚书省,主要负责提议国家的重大事项及重大人事任免,包括提议册立皇后、太子,起草皇上的诏、令、敕、书等,中书省的最高职位称作中书令。

门下省主要协助皇上对中书省的各项提议进行审核,实际上,各项提议最终都是由皇上亲自做出决策,所以,在三省之中,门下省的实际权力最小。门下省的最高职位称作侍中。

在唐玄宗李隆基正式接管国家朝政之前,由于尚书令一职一直都是由皇上兼领,所以,中书令一职实际上是除皇上以外,在国家权力机构中权力最高的职位。李隆基用人不疑,任命宰相姚崇总理行政,虽然他没有授予姚崇尚书令之职,却让姚崇代行尚书令之事。

这样,宰相姚崇实际上就成了除皇上以外,在朝廷里权力最高的人,这让曾做过李隆基侍读老师的中书令张说心里很不服气。他与姚崇二人经常在皇上面前相互攻讦,看到辅佐自己的左膀右臂天天你指我的鼻子,我指你的眼睛,李隆基十分生气。

张说擅长文辞,他力矫文学的浮靡风气,文章以俊丽、精密著称,当时朝廷的诏诰文敕多出其手,加之张说官高位显,于是,当时很多文人雅士纷纷尊其为文学泰斗。唐玄宗李隆基的亲弟弟岐王李范,风流儒雅,喜欢舞文弄墨,他对张说的学识文采钦佩有加,岐王府内,每有诗人文士会聚,必邀张说前往,由此,二人关系非常密切。

本来,李隆基对张说跟自己的亲弟弟岐王李范走得很近,就心存不满,加之他又对姚崇处处掣肘,干扰姚崇实施革新。为了肃正朝纲,统一政令,李隆基一怒之下,于开元元年(713)十二月,将宰相张说贬为河北道按察使兼相州刺史。

开元二年(714)正月,被二度罢相弄得身心疲惫的张说,带着痛彻心肺的伤感和失落,悄悄地离开长安,一路风尘仆仆地前往千里之外的相州(今河南安阳)赴任。

唐玄宗开元二年初,孟浩然隐居在离襄阳三十多里外的鹿门山,虽然身居幽僻之地,但是,他也时时刻刻都在关注着政情国是的急剧变化。他没想到,就在这个时候,会从家里传来父亲病故的消息。

对于父亲的因病而逝,孟浩然的心情异常沉痛。本来,弟弟洗然去年就来告诉过他,说父亲病了,劝他离开鹿门山回涧南园的家里去。那时,他本就应该回去探望,但却因为对父亲有气,所以,最终也没有回去。尽管父亲不让自己把妻子襄客和儿子仪甫接回孟家,让他从心底里觉得不可接受,但是,没能在父母面前尽守孝道,却也让他觉得自己问心有愧。回想起父亲生前的音容笑貌,回想小时候父亲对自己的慈爱和教诲,他泪流满面,伤心无比。

从鹿门山回涧南园的几十里路程,孟浩然走得特别沉重,仿佛每一次的起步和落脚,都把他的内心踩踏得隐隐作痛。父母是自己的至亲,而襄客和仪甫又何尝不是,父亲为什么要对他们冷若冰霜呢?每次一想到襄客和仪甫,他就觉得,是父母在拿着利刃,往自己本已受伤的心上,划开道道带血的口子。难道父母就不能明白,他们对襄客和仪甫的拒绝,就是对自己这个儿子最深最痛的残忍?

为了表达对父亲去世的悲痛和祭奠,孟浩然回到涧南园之后,没有再回鹿门山去,而是在南山坡上结庐而居,他决定在家里为父亲终丧,守孝三年,以尽孝道。

孟浩然南山坡上的草庐,坐落在一片苍松掩映、绿树葱茏的小山坳里。草庐的旁边,细流潺潺,站在草屋前的庭阶上举目俯瞰,整个涧南园尽收眼底。

孟浩然住在这里,每天除了必须回到园宅看望和侍奉母亲之外,他还亲自动手在草屋前栽竹植树,开荒种地。白天,孟浩然在南山坡上的地里学起种瓜种菜,务起了农事;晚间,孟浩然则是独自一人在完全属于他自己的草屋点亮灯烛,习读诗书。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变得平静下来,孟浩然也渐渐在田园耕种和吟诗作赋之中找到了乐趣。

时间转眼已到初夏,孟浩然看见老圃又开始在地里忙起了育苗种瓜,便跑去向老圃请教瓜菜的种植。得到老圃的指点,孟浩然兴致盎然,亲自在南山坡下面的菜地旁铲棘开地,学起了种瓜。

从铲地到育苗,从施肥到栽种,孟浩然常常忙得大汗淋漓。夏秋之交,到了瓜菜收获的季节,在南山下新开出的瓜地里,瓜秧藤蔓间长出冬瓜、南瓜,白扑扑的,黄澄澄的,满地都是。看见自己的辛勤劳作,换来了如此丰厚的收获,孟浩然喜不自禁,这让他不由得想到了召平种瓜的故事。

《史记·萧相国世家》里说,召平是秦国的东陵侯,秦朝灭亡之后,沦为布衣。于是,种瓜于长安城东,他种出的瓜各种各色,不仅外形美观,而且味道鲜美,所以,当时的人们因为他曾经做过东陵侯,就把他种出的瓜称作“东陵瓜”。

一个曾经身份显赫的王侯,却在秦朝灭亡之后,沦落到在长安城东去种瓜,而自己一个文不为仕的书生,却在谯王事败之后,沦落到回涧南园开荒种地。每次想到这些,总会让他感慨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