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化流水沧桑:江河之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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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流水沧桑(2)

铧嘴为大小天平前端的分水设施,状似铧犁而得名。它把南来之水一分为二,流进南北两渠,水量比率太致是三比七。

南渠即是一般所称的灵渠,是沟通湘江和漓江的水道,长约30公里。长江与珠江两大水系的开通,对中国的南方北地都至关重要,秦之后,历朝历代都小心谨慎地保护、维修灵渠。公元825年,唐王派李渤重修灵渠,增设斗门18个。到明朝,斗门又增加到38个。

斗门即闸门,在渠道两旁筑半圆形闸墩,中间以木板一控制水位。当船只溯流上行,关闭闸门流势减缓抬高水位。众多的闸门分级控制,水量的大小可以收放自如。

灵渠开挖地段的选择乘势合理,工程技术简单巧妙,是公认的中国古运河开挖的创举。运河很短,却中外闻名。直到今天,以灵渠为主干的灌溉网仍在浇灌农田造福山野。

京杭运河北起北京,南达杭州,流经北京、天津、河北、山东、江苏、浙江六省市,沟通了海河、黄河、淮河、长江和钱塘江五大水系,全长1782公里,相当于苏伊士运河的10倍,巴拿马运河的22倍。是世界上最长的人工河,也是中国最古老的古运河之一。

京杭运河并不是一朝一代一次开掘而成的。

开始的挖掘者是吴王夫差治下的吴国人,这就是已经写到的邗沟,夫差为了伐齐争霸天下,它没有想到邗沟在近一千年后成了京杭运河的最早开凿的一段,称为里运河。连同苏州和扬州之间的运河一起,后来断断续续的日趋完整的开掘便与中国封建社会的兴衰同步,其时间跨度近18个世纪,1777年。

可以说京杭运河是中华民族历史上最有耐心的、堪称人类之最的伟大的开掘。

当隋朝定都洛阳,为了控制江南茭把走量物资从长江三角洲运往都城,隋炀帝于公元605年广征劳役开凿了从洛阳到清江(今淮阴)的1000公里长的通济渠。公元610年,又开凿了从镇江到杭州的400公里江南运河,同时对原先的邗沟进行改造,如足,通济渠、邗沟、江南运河首尾相接,从洛阳只舟扬帆1700公里直达杭州。隋炀帝为厂巩固东北边防,又凿从洛阳经山东临清至河北涿郡的1000公里的永济渠。隋代以六年时间举倾闲之力全凭着无数民工兵丁的双手与汗血,开凿了以洛阳为中心的贯通南北的人运河,长达2700公里。运河水面宽30~70米,史书说,运河中可通行长200尺高45尺的四层龙舟及最人载重量200吨的木帆船。

请读者注意,在隋朝时,运河的走向便已经埋下了历史的伏笔了——河北涿郡——今北京城西南——桨声涛声船大号子已经在北京不远处隐隐传来了。

这一伏笔一伏就是唐宋两个朝代,在这期间,运河始终是畅通而繁忙的,北宋的漕运曾经极一时之盛,到宋大中祥符初年,即公元1008~1016年,汴河运米猛增至700万石,何处之米?淮米也。宋太宗赵灵在一次汴河决口后,曾亲出开封乾元门视察,并对群臣说:“东京养甲兵数十万、居人百万家,天下转漕,仰给在此一渠水,朕安得不顾?”(《宋史.河渠志》)汴河,就是隋代开凿的通济渠。

有宋一代,治黄河、修汴堤、浚河道从未松懈。

到了元朝,定都北京,忽必烈于1283年在今山东济宁一带开凿济州河,又于1289年挖会通河,这样就把天津至淮阴的天然河道与湖泊连接起来,而不必西绕洛阳。清江以南再接邗沟、江南运河而直达杭州。

北京从来就是干渴的、缺水的。

忽必烈明白这一点,没有水,金碧辉煌的宫殿与皇帝的宝座都会生出裂缝,然后轰毁。元朝建北京并定都,至关重要的是解决水源。1292年,水利专家郭守敬引白浮泉水,经北京城和通县,汇合温榆河至天津,即为忽必烈下诏赐名的通惠河。

1293年,京杭运河全线通航。

白浮泉在昌平县城东南龙山脚下。

郭守敬引白浮泉水进京的古道,一定是白浮泉所喜乐的,现代科学可以对郭守敬的所作所为加上很多新鲜的名词术语,但无法替代的却永远只是郭守敬对白浮泉水的理解、顺从,然后才是利导。

你看运河在北京城区内的流向就知道了。

白浮泉出水的高度比北京城略高,因此先向西汇流西山诸泉水后,来到今昆明湖的前身瓮山泊。从瓮山泊再往东南,就是现在的所谓长河,这段河是人工开掘的。沿长河再往东南,就进了北京当时的西城墙,那是一大片湖泊,时称海子,也就是积水潭。它的出口在积水潭东岸,相当于现在的后门桥。出后门桥,再往东南,经南河沿,往南到正义路北口,也就是御河桥,是为当时北京的南城墙,相当于现在的东西长安街。运河水从御河桥出城,又转向东南,经过现在的台基厂到船板胡同,转而向东,直达通县。郭守敬说,其长“164里140步”,这个长度和今天现代测量术测得的数据大体一致。

北京啊,自从有了忽必烈、郭守敬,有了京杭运河最北的通惠河,便旱气顿消烟云碓碓了。颐和园、昆明湖、玉带桥、银锭桥,南河沿以及三海之地,直到渗透着运河水的痕迹的各条胡同的名字,海运仓、北新仓、北门仓、东门仓、禄米仓,都是存放从船上卸下的漕粮官仓,都曾在运河之畔。如同今天,我们居住的大街小巷,拆了四合院之后盖起来的高楼大厦,有多少地方曾经是舟楫连绵风帆相望之地。

如果不是身临其境,满眼波光,赵孟頫怎么会给北京留下这样的诗句呢——轻燕受风追落絮,游鱼吹浪动新荷。

通惠河、北运河,当地的老百姓也叫它“铜帮铁底运粮河”。

遥想当年,京杭运河上,每年光是运粮的漕船就是2万艘,押运漕船的官兵12万人次,连同水军船只和跑生意的商船,多达3万艘。直到本世纪30年代,运河上还有货船、渔船来往;本世纪50年代,北运河里仍然有清清流水……后来,大运河开始寂寥。

京广铁路、京沪铁路、京津公路,从航行而言,取代了京杭运河的地位。可是这些年人们越想越不对头,京杭运河所带给中华民族的难道仅仅是舟楫之便吗?或许,除了找到浮白泉的郭守敬之外,运河一旦开通,千舟万船齐发,巨大的经济利益早已使从皇上到臣民的所有人,都忘记了关于北京的水的话题,况且因为运河,已经有足够的水可饮可用了!

铁路与公路在取代运河之后,给华北干旱区最严重的缺水的京津唐带来一滴水了吗?没有!带来的是更多需要水的人以及吼叫着吐出白烟的机车。

这时候,不再岁修、不再疏浚的北运河已经断流、干枯,更可怕的是已经成了排泄、容留北京工业废水和民用污水的污浊之河!

你再读读近几年的报章,西湖污染,太湖严重污染,淮河人污染,古清江即今淮阴既是排污之地又为污染所害,黄河连年断流等等等等,你就知道北运河以上的河段其命运如何了!

德州四女寺至天津的运河河段,人称南运河。

没有运河没有流水,马驾辕驴拉套,大车从运河河床上小铃铛一路响着辗压而过。南运河中直到1965年仍终年有水,之后由间断来水变为全年断流。

七游拦截、引流,水就那么多,不断流又能如何?仅沧州地区,从1956年开始挖掘、疏浚了3万条沟渠,3万个桥、闸、涵、洞。运河水,是抢光的,足浪费光的,扬水站、排灌站,从上游一路紧咬着运河,吸干了!

从此大旱,华北一年旱过一年。

沧州便开采地下水,平地挖不出水了,到运河河床中间挖,井愈挖愈深,而沧州深层地下水含氟量极高,孩子们几乎无一例外地氟中毒……南运河消失了。

消失之后的南运河,在沧州,你看见了。

人啊,你再也不能把一条河的消失,仅仅看作或首先想到帆与船的消失,比起生命之水的枯竭,那无关宏旨。水没有了,盼水的人啊,你当知道,毁灭这运河的,除了人还有谁呢?难道是天上的鸟吗?难道是林中的虎吗?

请允许我再提一下北京。

这个缺水的都市,自从郭守敬引得白浮泉并穿越而过后,元大都,明清北京,其实已经很有点江南水乡甚至水城威尼斯的味道了。郭守敬以及大运河的别的开凿者们,使北京这一古都告别了地表缺水、没有大河的岁月,而同世界上所有大国的都城一样,都有一条河滋润着,若伦敦、若开罗、若莫斯科、若巴黎北京的再度回到缺水的困境,并不再倚靠一条活的大河,是从北运河的干涸,污染、消失开始的。

不能再重复了,今天北京地下的千疮百孔……水啊水!

地球足多么独特,人类是何等幸运。

距离太阳最近的水星没有一滴水。

科学家们为火星感慨不已,它似乎有过与地球类似的某种经历,火星的表面还残留着纵横交错的河道,那是十亿年前大洪水留下的痕迹。迄今为止,人们还不能证实火星是有水的星球。

只有地球是个例外。

地球上如此广阔的海洋、如此众多的河流,是造物主的恩赐,是人类和一切生命的涌动着灵智与启示的源泉。

地球不是一代人或几代人的地球。

流水不是一代人或几代人的流水。

地球不仅仅是人的地球。

流水不仅仅是人的流水。

造物主或许从未想到过:20世纪行将结束的时候,人类已经污染了所有的近海海域、所有的大江小河,水危机的警告正在一天比一天成为愈来愈多的地球人的直接威胁。

鲁迅先生痛切地感叹过:“林木伐尽,水泽湮枯”,将来的一滴水,将和血液等价。一半个多世纪过去了,“将来”就要到了。

我们快要喝不到水了。

我们真的无水可喝了。

水啊!水!

仍然是纯净的一条小溪的水,一处山泉的水,一杯淡淡的白开水,今天或者明天,是何等的享受!

水已经污染,那是生命的污染。

水即将枯竭,那是文明的枯竭。

水如果消失,那是人类的消失。

《人民日报》华东版1997年6月18日消息:时令已人梅雨季节的浙江中西部地区,出现了罕见的梅雨无雨的汛期旱。金华、衢州两市旱灾面积已达20万亩以上,旱情严重的大乡稻田龟裂。到今年6月上旬,武义县四十多个村一万一千人饮水发生困难。

回溯黄河、长江,你看见了什么?大西北是值得我们顶礼膜拜的,青藏高原是值得我们心向往之的。

那是中华民族的源头之地,人称世界第三极。

这是一种极致,高度的极致,纯净的极致,雪白的极致,创造的极致。由这样的极致中流出了孕育华夏几千年古文明的黄河水、长江水,并且至今仍然在滋润我们干渴的土地、城市与人群。

这极地的山灵之秀给了我们智慧。

这极地的危崖高壁给了我们挺拔。

这极地的大漠草甸给了我们情怀。

当我们在20世纪末不得不审视人类行为,前瞻21世纪时,当然会想起远古年代喜马拉雅山造山运动中,青藏高原在地球上的高贵的抬升,以及华夏大地由此开始的震惊世界的颤动一亚洲季风形成;中国西域的砾岩开始堆积;祁连山从祁连古海中岿然矗立;一层层黄土在西北戈壁大漠中被冬日的风卷起,日积月累,造就了黄土高原;从夏天的青藏高原气候中,赤道高空空气激流获得动力,西行到此便止步、沉淀,促成了世界第一大漠撒哈拉沙漠的铺陈。

与此同时,黄河、长江滔滔东流……实际上,我们可以说,青藏高原不仅关系着中国,也影响着整个世界的冷暖,牵动着地球生态的林,林总总。

青藏高原是审视人类历史和未来的地球上的制高点。

这个制高点在中国。

中国在这个制高点上的后顾、前瞻、运筹、决策,一样关乎人类及地球未来的命运。

人啊,你不能没有高度。

人啊,你不能没有明天。

人啊,你不能没有流水。

中央电视台1993年3月21日的报道说,青藏高原的大气和自然保护属良性状态,未发现酸雨,其它的工业污染也远远低于内地。

相对而言,这里还算是一块净土。

如果我们不是偷猎者,也不仅仅是匆匆过往的旅人,在享受了炫目的阳光之后,并且看见了真正的蓝天和蓝天下的唐古拉山及野马的狂奔、野马的蹄印连接着的是出没在雪线草甸、荒野岩林的火狐、马鹿、石貂、野牦牛、野骆驼、雪鸡、雪豹……我们会不会由此而作一番认真的思索:

在这世界上,什么是真正的富有?什么是真正的贫穷?

我们要感谢冰雪。

雪山擎起的雪线草甸,使人类难以涉足,或者说是冰雪划定的天然界线,冰雪覆盖之地的原始生态侥幸地得以保存了,也成了高原野生动物群落的最后栖息地。

冰雪,在青藏高原这一特定的地域,会使人想起生命的原色,未经涂抹过的原色,不足形容也不是夸张的冰清玉洁。

可是,有不祥的消息说:屹立于青藏高原腹地的巨大冰川——那是青藏乃至黄河、长江的生命之源——在二十年间后退了10公里。

人类的劫掠已经开始深入极地。

温室效应正在可怕地逼退冰川。

冰川后退的时候,一定是沙漠化活跃的时候,主要是人为的对草原、山林的毁坏,青藏高原的沙漠化面积较之1949年,已扩大了三分之一。

水土流失总是伴随着我们。

风雨泥泞总是离不开我们。

然而,我们为什么不为此感谢上苍呢?

毕竟,青藏高原太美太荒凉也太富有了。

毕竟,黄河、长江是中华大地上的生存之源。

毕竟,为着与灾难的奋斗,我们血管里的血是热的,我们的人民在过去的年代里从来不缺智慧以及吃苦耐劳的精神。

啊!青藏高原。

在你的面前,低下我们沉重的头颅,让雪山的风抚摸我们疲惫而躁动的心,为着极地的源头、流出的初始默祷——

回来吧!冰川……

1997年2月25日深夜

脱稿于北京一苇斋,6月25日再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