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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警察老K的幸福生活(2)

刘林平没想到她的病情发展得那么快。那天晚上她问老K:

“你愿意和我一起去死吗?”

老K充满豪情地像个十八岁的小伙子似的说:“我愿意。”

刘林平哭了。那晚上刘林平没有拒绝老K。她想,既然真爱那就一起去吧。

第二天,三十八岁的警察老K觉得满世界都充满了美好,连过去他十分厌烦的马路上的噪音也感觉像音乐一样迷人了。

老K想,他的灾难不会来了,因为上帝不忍心让一个这么纯真善良的警察遭遇劫难。

这天早上警察老K哼着他最喜欢的俄罗斯民歌《三套车》想着和爱人刘林平幸福的情爱,迎着初升的太阳走进了公安局的大门……2000年9月3日夜广灵二路

5

我是在父亲给我弄了一套房子,才和明姨做邻居的。第一天放学回家,便发现海清和我同路,我便很自然地跨入了海清的家。那时,明姨腰上围着围巾正在抄菜。她听到我们进屋的声音,说了声海清有同学来了。明姨的嗓音脆得银铃似的,深深地打动了我。我怔怔地站着,入迷地看明姨的侧影,我仿佛又看到母亲站在那里。我心里产生了多年来没有过的亲切感,我感到温暧如春。这最初的亲切感和温暧如春,左右了我十多年,注定了我大学毕业后不顾一切地非娶年长我二十岁的明姨为妻。那年我九岁。我的楞怔直到倩儿放学回来才算解除。

从那天起,我和海清同去上学一起回家,很快成为很亲密的朋友。我们从九岁一直玩到十七岁海清入狱。海清打架凶狠野残,加上我体格高大强壮,尽管我从不参与打架,我们那一带人谁见了我们都退避三舍。普遍舆论都认为我和海清是一丘之貉。这可真冤枉了我。我时常规劝海清别再打架了,可毫无作用,直到海清遇到小红后才算真正改邪归正。这时,同学们才算对我有一个公正的看法。

十七岁的年龄是个充满青春浪漫充满玫瑰幻想的年龄,同时又是充满青春苦难和折磨的年龄。父母的离异,母亲的自尽和父亲多变的婚姻,使我感情上产生空白畸型和磨难。颇有诗人气质的父亲是个浪漫多情在军界颇孚名望的人物。他天生喜欢女人,同时又极易被女人喜欢。革命胜利后,父亲在某大学娶了第一个妻子。1955年被授于少将军衔后,即因感情不和与妻子离婚,娶了军区歌舞团一舞蹈演员。据我母亲后来讲,结婚时,那演员的肚子里已有五个月的孩子了。后因那演员在团里和人私通,父亲把女演员狠揍了一顿,差点没给毙了,幸亏被保姆抢下脖朗宁。那男演员于反右运动中被判刑收监,最后死在狱中。过了两年名义的独居生活后,1959年,父亲晋升中将,他又娶回了和他私通多年的我母亲。母亲说,结婚后,她过了几年幸福的日子,父亲的无微不至的细腻而又热烈的感情使母亲忘记了父亲结过两次婚的前嫌。母亲说,那几年她真是幸福至极,她过了几年的好日子。已经六十出头,永远不会安住春心的父亲又一次坠落浪漫的爱情海,母亲在劫难逃。心胸狭隘视爱情如生命对丈夫爱得刻骨铭心的母亲,在离异后的第二天轻松地投江自尽了。

由于母亲的去世多年,我对母爱有了种陌生感。明姨的亲切呼唤,竟使我产生了多年没有过的激动和温暖。这感觉长时间地停留在我脑中。回忆明姨的音容笑貌和亲切的身影成为我孤独生命中一件极重要极珍贵的事情。在我心境最苦恼最黑暗的时候,明姨伴我度过难熬的漫漫长夜。渐渐地,明姨成了我的一切。只有青春少年才会有的漫无边际的遐想和不顾一切的冲动,每天折磨着我,打击着我,摧毁着我。我不得不失眠,整夜整夜凝望着漆黑的夜幕。我不明白这是不是书上无数次讲到的初恋。难道初恋就是这般痛苦这般磨难这般摧残生命吗?我在静穆中无数次在心底里大声地责问苍天。夜深人静,空寂孤独,我躺在床上任凭泪水大片大片地打湿枕巾而一动不动,心里无数次地呼唤着明姨的名字。

我的光辉灿烂充满幻想充满爱情充满磨难的美丽青春啊,我这辈子如果有幸成为一个小说家的话,我将继续写你,永远忠实地写你,讴歌你,谴责你,让我们的后代永远铭记我们,我们的父辈,我们的祖父辈的抑或是光辉灿烂抑或是充满苦难的美丽青春。

我对明姨疯狂的恋情导致了我做出了许多青春期青年要做的事情。我敢说,我做得更放肆更彻底更揪心。每次疯狂地做完之后又陷入了深深的自责和悔恨之中。可到第二天夜深人静时明姨又走进我的视野中依旧如故。我不能自拔,像陷入沼泽地里。我像个吸食鸦片海洛因的病人一样,日渐憔悴衰竭。我明显地感到精神和体力在一天天虚弱下去。我不敢去见明姨,尽管她就在对门,尽管我日夜思念她。我下决心彻底忘了她,可到了夜里又执拗地想到了她梦到她,想象着和明姨做着许多灿烂而快乐的事情。

后来事情的发生出乎我的预料而实际上又在必然之中。后来我无数次回想起这起事件,深深地感叹,人生和历史一样,带有极大的偶然性。如果说1840年,英国的炮舰不打开中国大门的话,中国的近代史会不会重写呢?我们会不会依旧留着长辫过着三跪九叩的生活呢?如果不是发生了那件可怕的事情,如果不是明姨宽容了我对我进行长达半年的心理治疗,我或许早就先于于泳潭而坠身高楼了。

那是暑假里的一天,我百无聊赖,长久地靠在椅子上呆望着窗外的天空。空落寂寞。一只麻雀无声地扑腾着翅膀飞过我的视野。煤气灶上水开了,咝咝叫着。这时有人敲门,我无力地说进来。门被推开我便听到明姨的问话:

“好多天没见你了,哎,水开了怎么也不灌上?”

我慢吞吞地站起,看到明姨正在把水灌入水瓶。

我走向明姨。一切的事情就从我启步开始了,一切命运在我启步时就已决定了。我如果不站起走向明姨,我的人生是不是更好抑或是更坏?我走向明姨,无意间从明姨的衬衣领处第一次看到了女人的胸脯。明姨雪白的肌肤和美得让我惊颤的乳房,使我顿时血往头涌口干舌燥气喘吁吁两腿发软心脏卜卜鹿跳。十七岁的我啊必定要遭受更多的人生苦难和情欲的折磨!夜里的梦境和一切有关明姨的美丽幻想一瞬间涌满了我的脑中。我的胸壁几乎被鼓胀的情欲撑破。我浑身颤抖。我脑中的理智一次次向卑下的情欲发动进攻,把卑下的情欲打败。但是不可遏止的情欲一次次又顽强地膨胀开来,迅速地包围理智,把高尚的理智淹没掉消灭干净。我处于极度的混乱和颠狂状态中。我竭力控制浑身的颤栗,但还是失去控制。我走到门边,把门关死。明姨看着我,表情严峻,担扰地一连串发问:

“你怎么啦光寒?脸色这么难看,是不是病了?是不是发烧了?你冷吗?你怎么发抖了?”

明姨走近我,焦急地用手试试我的额头。我嗅到了明姨身上的肉香,我用发颤的语调说:

“明姨,我,我晚上睡不着……”

明姨吃惊地看着我:“为什么睡不着,病了吗?”

“我没病,我想你,我爱你……”

我眼里涌上了泪花,我的心里充满苦难的酸痛。

听到我话的最初瞬间,明姨的眼睛一亮,旋即笑了起来:

“光寒,你瞎说什么呀,我都可以当你的妈妈。”

“不!明姨,我就是爱你!”

我歇斯底里地狂吼一声。

明姨一怔,正色道:

“光寒!你不能胡思乱想!怪不得你脸色这么难看。”

“明姨,我就是爱你!”

我固执地说。一股强大的无法抗拒的青春之火在我体内熊熊燃烧,不可遏止。我猛地抱住明姨。明姨的脸唰地红了,她努力挣脱,但在我有力的双臂里徒劳无益。明姨的丰乳压在我的胸膛上似两道电流通过全身。顿时,使我欲望勃发。我把明姨往床上抱。

“光寒,你怎么可以这样?”

明姨严厉地喝斥我,脸色由红变白。那时我已完全失去理智,脑子嗡嗡得发胀发热,全然不顾明姨的拼命反抗。明姨精疲力竭了,我含着泪嘴里臆语般说着明姨我爱你。这时明姨用尽最后的气力凶狠地在我肩头咬了我一口。一股巨大的疼痛从肩头泛遍我的全身,刚才还像巨大的海涌一样的情欲,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理智重新回到了我脑中,我才意识到我对明姨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孽。

明姨气得脸色苍白,表情板结着,眼里噙着泪水,愤怒地盯着我。我被明姨的眼光击碎。我充满恐惧和悔恨。我流出了眼泪。

明姨什么话也没说走出门去。我绝望地叫了一句:

“明姨,我确实爱你。”

可明姨没有回身。

我绝望之极。我觉得我的末日到了。我为自己痛悔。我痛恨自己。我抓起桌上的一个杯子砸在地上。器皿的碎裂声清脆刺耳如万箭穿透我心。我“啊”地猛叫着,使劲用拳头猛击自己的脑袋,使我的头表面凹凸不平。我又猛地往墙上撞去。立刻,我一阵轻松。我失去了知觉。

我仿佛在月球上进行着一次漫长的旅行,轻松飘忽,自由自在。我追着遥远的一棵红彤彤盛开着的桃花树。灿烂迷人的桃花树在远处向我招手。我拼命往前跑,悠悠忽忽。桃花树却越来越远。我终于跑出了月球。坠落到无边无际漆黑洞洞的太空里。我绝望地惨叫一声。

“光寒,你醒醒。”

一个亲切的声音在呼唤着我。我感到温暖幸福。我慢慢睁开眼,遥望着黑暗深处的声音来处。我又看到了那棵灿烂的桃花树。我迈动铅似的双腿,拼命向前奔去。

天开始下雨了,我的脸上被雨水湿透了。这雨怎么是热的?我的脑袋胀痛。冥冥之中有只纤手在抚摸我,疼痛立刻减轻了许多。脸上又被雨水打湿,温热温热的。我睁开眼,模糊中我看到明姨流泪的脸。我叫了一声明姨眼泪就夺眶而出。我转过头去,立刻,脑中一阵巨痛。

明姨用毛巾替我擦泪。我看着她,明姨的泪珠也不断地滴落下来。明姨哽咽地说:

“明姨原谅你,你保证听明姨的话好吗?”

明姨温和的语调像母亲的抚爱,慰藉着我这颗伤痕累累的心。我猛地把脸埋在明姨的手掌里恸哭起来……

以后的日子里,明姨每天抽空过来和我聊一阵。明姨让我别再想那事,但她要求我以后绝不能再出现这种事情。明姨说这话时表情严肃而温和。我仿佛感觉到母亲的再生。明姨说,我就象她的儿子,儿子犯了再大的错误,母亲总是会原谅的。但母亲绝不允许儿子再犯同样的错误。明姨对我比以前更热情更关心更严格。明姨让我不要有心理负担,要重振旗鼓,一定要考上大学。

秋天开学后,我投入了紧张的学习中。开学不到一个月,就发生了明姨自杀事件。这一天正是明姨的丈夫刘克兴死在监狱十五周年祭日。

6

我太轻易地考上了大学,使我在心里莫名地生出许多骄傲。我疯狂地认为我是这一代人的骄子精英。我变得像个大学者似的每天在图书馆博览群书而经常不去上课。我坚决相信三个月以后六十分和一百分一个样,两者在对知识的遗忘和掌握上处在同一条水平线上。与其这样,我完全没有必要为考个一百分而把大量珍贵时间浪费在三个月后很快就会遗忘的课本上。我很快在全校发起了六十分万岁运动。我身体力行以身作则,从来不上自习课和做作业,把大量的黄金时间扔在了图书室,抑或去听别的系的课,不到临考前一个星期决不拿课本和笔记本。就是期终考试影响到升级还是留级,也坚决按这规定办而决不改变。我想,我要留级,大学就没有毕业生了。当时,我很孤独。老师和同学都热心地开导我关心我,团支书记和辅导员以高度的无产阶级责任心不厌其烦地对我进行重点帮助,并一定要和我组成一帮一,一对红携后进小组。这时,操场上好多人都盯着我们。这些目光让我难堪。他们却依旧喋喋不休。老气横秋瘦骨嶙峋不到三十就象五十岁的老妪一样的团支书脑袋像被大粪塞住似的迂腐,辅导员更是一脸猥琐。我忍无可忍。我高声大叫,我他妈的是什么人要你们来管?!你们要有精力完全可以做一次爱也比现在好一百倍。我说完使劲地把足球踢向远处,全然不顾目瞪口呆的两个大傻瓜。

我感到欣慰的是,后来,我发起的六十分万岁的运动已在我的大学蓬蓬勃勃地开展起来,并像星星之火可以燎原一样在全国的大学里漫延开来,直到现在。

于泳潭坠楼身亡的消息使正在读高二的倩儿受到了巨大的打击。她没法承受这一事实。她觉得于泳潭的死是她倩儿一手造成的。当天夜里,倩儿在被窝里哭了一场,哭声悲切惊动了隔壁床上的明姨。明姨长时间地安慰也没能使倩儿安静下来。明姨不得不和倩儿睡一个被窝。母女俩哭哭啼啼,唠唠叨叨折腾了一夜。第二天上学时,本来就郁郁寡欢的倩儿更沉默了,眼神呆滞凄恻。以后的日子里,倩儿常常孤坐在椅上,虚望着窗子发呆,脑中不断地映过于泳潭空中飞人的画面和头颅砸地血脑飞溅的惨状,然后啊地一声尖叫。同学们和老师都确认倩儿得了精神病,一次次建议明姨带她去精神病院治疗。这种状况持续了好长时间。倩儿的学习成绩一落千丈。明姨焦急万端,无计可施,痛苦至极。她真担心倩儿真的变成精神病。海清已经毁了,倩儿可不能再废了。明姨在绝望中想起了我,她郑重地把开导倩儿的重任托付给我。看到明姨哀伤绝望的表情,我像古代武士出征沙场一样在心底里起誓,就是肝脑涂地也一定要把倩儿开导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