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倒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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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倒影(5)

路杰来到机房。机房里一片紧张、忙碌。尽管已过了电话的高峰期,但还是有不少电话。路杰想起她当新兵时,一个新兵学技术慢点,手背都被老兵掐出血来。现在哪还有这么严厉的。

电话少了点,王敏敏接通了一个地方吹起牛来。路杰一阵恼怒,刚想发作,但压住了。当众这么训斥,姑娘是受不住的,否则哭得让你看着难受。她感到不可思议,这有什么好吹牛的。路杰扳了一下王敏敏的肩,王敏敏立刻关掉扳键,吐舌耸肩。她不用回头就知道连长查机房了。

下班时,路杰把王敏敏叫到连部。

“敏敏,你不休息怎么去值班了?”

“连长,你别生气,”王敏敏摇着路杰的肩嗲声说:“下午中暑我是装的,本来还想装下去,看值班人那么少就去上班了。”

“可当时你知道我有多急。你这人啊!八点半左右你接了将军楼一个电话?态度很不好?”

“没有啊!”

王敏敏一脸迷茫。

“我早就说了,越是电话多、忙的时候,越是要用轻声假音,你老是不听。电话多,你话也急,今天你41号已挂到司令员那儿去了。我也跟着倒霉。你看看,参谋长找我是你的事,处长两次找我也是你的事。刚才机台上你又是神吹胡聊的,全连人都像你这样,我还活不活?敏敏,你最起码应该对得起我对你的这番心血吧!你们都老说我瘦,你这样让我操心我能不瘦吗?”

“连长,对不起。”

王敏敏的眼里盈上泪珠。

“敏敏,你真要懂点事了。别难受了,以后改了就好,好好休息吧。”

王敏敏刚走,副连长推门进来。

“哎呀,你来干什么?”

“我早来了,你整天躺着也累,晚上值班轻松轻松。”

路杰知道,在基层连队,就是晚上睡觉也不踏实。

“你到底行不行?”

“还不至于那么严重吧!”

副连长说着笑了起来。

路杰走出女兵连大楼,没有一点犹豫就决定去“北极雪”咖啡馆。

路杰想象着摄影家述文在“北极雪”咖啡馆怡红厅等她的情景。他慢慢地喝着啤酒,心情愉快而平静,或者说是一种懒散的平静。他边喝啤酒边玩弄着他那只精致的“ZIPPO”打火机。路杰知道这只打火机是他过去的情人送给他的生日礼物。那是大学的一个英语老师,叫凌一。那时他们都准备结婚了。就因为述文那次到女兵连采访看到了她,悲剧落到了凌一的身上。路杰一时心里涌出许多得意,但之后是长久的内疚。她曾对述文说,她不会嫁给他,让他回去找凌一。但述文拒绝了路杰的要求。凌一路杰没见过,但看过述文为她拍的照片,是个不十分漂亮却十分性感看上去就很有个性的姑娘。路杰很喜欢。述文对她说过,凌一给他印象最深的是激越的情感,一个真正的让他满意的Luster。当时路杰没听明白Luster是什么意思,尽管述文没解释,但路杰回去根据这个发音查了英语字典,还是判断出了意思。路杰后来才明白自己为什么不对述文表露一点点感情原因就是述文说凌一是“一个真正的让他满意的Luster”。

路杰走进怡红厅时,述文正趴在桌上睡着了。路杰没有惊动他,悄悄地在对面坐了下来。服务小姐过来,路杰用手指放在嘴上,示意小姐别出声,路杰指着“蓝色火焰”,小姐便悄然离去。路杰看着熟睡的述文,心里流过一丝慰藉,就像看到丈夫熟睡时的感觉一样。路杰吓了一跳,怎么会对述文的感觉和对丈夫的感觉一样呢?这可是个不好的信号。

这是一家只供应小点心和三明治的咖啡馆,装钸得很有情调,是专供情人们聊天的地方。现在已坐满了人。墙上有几幅述文的摄影作品,有风景的,有建筑的,还有几幅女性半裸的很有几分姿色的照片。后来路杰才知道怡红厅里这张半身侧裸照片,是凌一的。述文的照片一挂,咖啡店顿时增色不少,店老板对述文优厚倍加。自从述文说凌一是一个真正让他满意的Luster后,路杰就坚信这些模特过去都和述文有过关系。

来这儿的都是情人居多。过去述文曾对路杰作过有趣的判断。他判断了三次,结果让路杰大吃一惊:来这儿的人不管是六七十岁的老者,还是二十来岁的年轻人,述文只判断出两对是夫妻,其余的都是情人关系。这让路杰大为嗟叹。这个社会怎么变成这样了。她现在到这儿来和述文约会算怎么回事呢?

小姐放饮料杯细小的声音把述文惊醒了。

“你来啦!我知道你一定会来的。我太高兴了!”

尽管述文已经等了五个多小时,但他还是高兴得完全忘记了自己的年龄。由于声音过于响了,路杰觉得许多客人都转过了头从门口看他们。路杰脸红了。好在是晚上,路杰没觉得十分的尴尬。

述文看着路杰,眼神痴痴的,路杰脑中蒙太奇般闪过过去的一些和述文的往事。

“昨晚我洗了一夜的相片,为参加‘中国摄影大展’,太累了。”

述文歉意地作解释,满脸是灿烂的笑,他从包里拿出几张他的得意之作给路杰看。路杰不懂照相,但她确实觉得述文的照片拍得非常好。她想起那年三八节述文第一次到连里采访后在省城日报上刊发的她的那张照片。那真是一张路杰直今为止最美丽的一张照片。路杰自己看了都非常感动。

路杰把照片还给述文,说:“照得非常好。”

“你喜欢吗?喜欢就拿去,这是我化了三个月时间在外面艰苦旅行得来的成果。送给你,作为给你生日礼物。”

述文把照片递给路杰。路杰照片推回去,说:

“这是你一夜的辛苦,你要参加比赛的,我不要。”

“没关系没关系,我今晚再洗,一点没问题,你喜欢一定要拿着,否则我心里会很难过的。”

路杰笑了,说:“你别再像上次那样,连着洗相片累得发高烧。”

那次述文也是旅行回来接着就洗了二天的照片,累得高烧不退。路杰去看他时,述文把脸捂在路杰的手掌里泪水从路杰的指缝滴落下来,述文求路杰嫁给他。那时路杰的心变得非常柔软,鼻子有些酸,她差点没控制住自己。路杰左手被述文捂在脸上,右手抚摸着述文有些散乱的长头发,柔柔地说,我不合适你,你也不合适我。

“不会不会,不过我真希望自己再病一次。”

路杰明白述文的意思,述文生病那次是路杰对述文最温柔的一次。

“你再生病我可不去看你。”

“不会的,你不会让我一个人在病中的。”

路杰笑没再说话。

述文举起杯和路杰碰了一下。

“祝你二十八岁生日快乐!”

路杰脸上是幸福的微笑。述文猛地愣住了,他眼睛盯着路杰,手摸向包里拿出照相机。

“别动,就这样,这张照片我要参加全国摄影展,一定能赢得大奖。”

述文一气照了十来张,然后又让路杰戴上军帽照了几张。

述文放好相机,两闲聊了几句。述文感叹着说:

“中年人的生活实在太紧张太累,压力太大。你要有点成绩那更叫你累趴下。我整天在外面按自己的说法是像狗一样不停地奔跑,喘着气,吐着舌头。抢前跟后地不断按快门。‘咔嚓’声已把耳朵弄出老茧来了。有时他真想把手里的相机砸在地上,摔得粉碎。累极了回到家,噢不是家,是窝,多么想躺在妻子怀里放松啊!可是却像掉入冰窑一样孤独。”

“那快找个人结婚呀!”

“哪那么容易!”

述文的语调透着苍凉。

“大名鼎鼎摄影家还会找不到?”

路杰有些调侃地说。

“曾经沧海难为水啊!”

述文,你不能老是这样下去,都那么多年了。路杰想这么说,却把话咽了回去。她知道再纠缠这个问题只会引出更多的麻烦。

述文开始从包里往外拿东西,全是给路杰的生日礼物。述文递给路杰一个饰品盒,路杰打开,是一根白金项链挂着一颗足有二克拉的钻石,尽管怡红厅里灯光昏暗,但这颗钻石依然耀眼,路杰看了,非常喜欢,但路杰很快放回盒子。路杰还没有买过钻石项链,但猜想这根钻石项链至少得几万元钱。她又打开另一个盒子,里面是一件心型挂坠,路杰打开挂坠,里面是她的两张照片,其中一张就是在省城日报上刊登的她最满意的照片的头像。路杰把两个盒子推还给述文,说,我不能要。

“为什么不能要?”

“述文,我凭什么要呢?”

“凭,凭,”述文说不出理由,“反正,我已经买了,我就是买过给你作为生日礼物的,你必须收下,否则,我就扔到窗外的雪湖里去,我就认为是给你了。雪湖就是你,你像雪湖一样纯洁清丽。”

“你扔吧。”路杰微笑地说。

述文站起来,走向窗,他的表情平静而快乐。

路杰是了解述文的,她知道述文一定会把项链扔到雪湖里去的。

“述文,你真扔呀?”

述文停住,转头看她:“从第一次和你在怡红厅见面,我看到雪湖后就认为你就是雪湖,雪湖就是你。”

“述文,别浪漫了,这样太奢侈,项链就暂时存放你那儿。”

“这不等于你没收吗?”

“述文,你怎么还这么傻呀?我怎么能拿回去?拿回去了我怎么戴?现在项链的所有权是我,就等于我收下你的生日礼物了。”

“噢,对对。”

路杰忽然心里一痛,一阵隐隐的罪恶感涌上心来,渐渐地又一股恐惧的冰水从心中向周身扩散。这是怎么回事?这不是认可了述文对自己的爱情?这不是暗示述文以后可以更加放肆地追逐自己?把述文为自己买的项链收了下来并寄存在述文那儿,这不是给述文一个希望吗?自己对连里的女兵的男女接触管得这么紧,自己现在却这样。路杰对自己刚才的话非常不满意。

喜悦在述文的脸上写得清清楚楚。

“今天怎么这么晚出来?”

述文的语调透着欢快和幸福。

路杰松了一口气,述文没有继续感情的话题让她产生更多的罪恶感。她把一天的忙碌简单地流水帐一样说了一遍。

“我一整天不停地在走,恐怕脚指都磨出了泡。”

述文蓦地从座位上站起走到路杰旁蹲下,抓过路杰的脚要脱路杰的皮鞋,路杰挣了一下却被述文有力的双手抓得更紧。路杰忽然像投降了似的再也不动弹,任凭述文脱掉自己的半高跟皮鞋,脱掉自己的袜子。这时路杰心里涌满了密密麻麻的激动幸福温暖难为情等等夹杂在一起的感情。路杰的心急速地跳了起来,她都感觉到了自己脸已经很烫很烫。路杰看着述文又脱掉了另一只脚的袜子。这时述文跪了下去,摄影家虔诚地把路杰的双脚放在自己跪着的大腿上,看到路杰的小脚指被磨得通红通红,述文轻轻地抚摸着通红的小脚指。路杰知道述文的心里很痛很痛。

这时述文抬头看路杰,看着路杰那对他认为依然青春的瞳仁,充满着爱情,充满着哀伤。他发现路杰也正盈盈欲滴地注视着他。一股巨大的感情如台风季节的海涌猛地充满摄影家的胸膛。摄影家低下头让路杰惊惧地满口含住路杰的小脚,用他的舌头口腔温暖着路杰磨红的脚指。此时路杰那咸咸的脚汗也成了激发爱情的催化剂。摄影家大颗的泪珠滴在路杰的脚背上,泪水盈上了路杰的眼眶……

回到家快十二点了。路杰换上拖鞋,蹑手蹑脚走进屋里。外间灯黑着,只有里面书房的小台灯亮着,丈夫正在闷头写什么。她悄悄地走到丈夫的背后,看到稿子上有一首题目叫“倒影”的诗。很朦胧,第一句写着“创伤是生命的财富”。丈夫正专注地在改,稿子的空白处全写上了字,划了写,写了划,很乱。丈夫好像感觉到什么,回过头来,发现路杰在身后。猛地站起,把路杰拥住,亲吻她。路杰心想,这一吻吻得天翻地覆。路杰不明白,结婚都那么多时间了,怎么还像初婚一样。不过她不想多想,她感到很幸福。这时一股强烈的内疚在路杰心灵的一角悄悄地跳出来看着她嘲笑着她。路杰的情绪一下子凉了下来。看着丈夫又要失控的表情,看着丈夫举止有些疯狂忙乱,路杰有种局外人的感觉。路杰挣脱出来,说要洗漱一下,丈夫不让,把路杰抱出书房。路杰愠色道,这怎么可以?丈夫见她不高兴,就放下她。

路杰去了卫生间,丈夫替路杰舀了碗在煤气灶上温着的白木耳桂圆汤。路杰出来时已换上粉红色睡袍,睡袍质地柔软贴在身上,衬出路杰高耸的胸,身上飘出淡淡的法国香水的清香。路杰一出来就搂住丈夫亲吻了一下,但显然没有往日的激情,路杰感觉自己好像在表演。路杰接过碗,吃完漱口,路杰就去睡了。丈夫也关掉书房的灯上床,就抱住路杰,路杰说今天太累了,想早点睡。丈夫看着她的倦容便放开她,关掉灯。路杰刚迷糊,丈夫猛地又抱住她,说他爱她。路杰知道,丈夫是不可能熬过去的,便说那快点,我真的太累了。等到丈夫心满意足后,路杰想,这是她结婚以来最糟糕的一次性生活。路杰很快就睡去了。可路杰知道丈夫还要认真地端详她一阵,还会不时吻她的脸颊。丈夫常对她说,她两个时候最美,一个是凝神想问题的时候,另一个就是作爱的时候。这一夜路杰的梦中奇怪地不断重复着一个她醒来后倍觉忧虑的问题:她的美满的婚姻生活还能有多少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