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化山河长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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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木卷:青藏风情(1)

朝圣者

进藏的路上,有看不完的风景。最常见的,是朝圣的旅人。他们在平坦宽阔的柏油大道,在曲折如绳的羊肠小路,在柔软似毡的草原,在坚实铁硬的石阶,一步一磕头地往前行走。

站起来,合着双手,默祷一下,向前跨一步,弯下腰,匍匐前倾,头、胸、膝贴紧生息之地,双臂划到头顶,撑起身子。然后再合掌,再跨步……

无论头顶烈日暴晒,不管空中大雨倾盆,哪怕身边野狼窥视,即使脚下花蛇游过,也几乎没有什么能阻挡他们前进的步履。

沿着漫长的旅途,重复一个动作,心中唯有这样的信念:去拉萨朝圣。

在青海的塔尔寺,我曾与一位老人有过简短的交谈。

“现在生活好吗?”我问。

“好、好、有吃有喝。”他连连点头。

“靠什么挣钱?”

“放牧。”

“存下钱干什么?”

“去拉萨朝圣。”

他告诉我,他们家有羊群、牛群,还买了一辆大卡车。辛苦一年存下的钱,全部用于朝圣。第二年再干活,攒钱,朝圣;每年去一次拉萨,参拜佛祖,感谢他给了人们阳光、土地、水和食物。他们的生活目的很简单,就是劳动,朝圣。

在西藏的色拉寺,我为一个约十岁的机灵好看的小喇嘛照相,他要钱,当时我身上只有几角零票子,他拿到手里竟非常满足。我问他:“几岁出家?”他说:“六岁。”问他:“喜欢寺里吗?”他点头:“喜欢。”问他:“当和尚好吗?”他答:“好。”问他:“磕头,朝圣好吗?”他仍然答:“好。”再问他:“为什么好呢?”他眨了眨眼睛:“不知道,反正应该这样。大家都这样。”

是呀,朝圣的队伍中,有白发苍苍、迈步踉跄的老人,也有稚气未脱、活蹦乱跳的小孩;有脸色黝黑、肩宽腰粗的大哥,也有双目传神,体态秀气的小妹。

漫步于圣城拉萨,处处都是宗教的表现。那无数转经筒摇动着无数个希望,满天的经幡招摆着满天的吉祥,洁白的哈达奉献着洁白的祝福,浓浓的酥油香味儿弥散着浓浓的独特的生活气息。

唔嘛呢叭咪哞

六字真言出自磕头人的众口一声。这声音回荡在你心头,给你震撼,让你沉思。但我明白,一种行为,目的十分简单,关键在于过程。

朝圣的路上需要体质,需要毅力,需要排除种种困难。

这纯粹是一种精神之旅。

其实,在生活中,我们不是人人都在朝圣吗?尽管行为不同,目的各异,但那种向往和倾注却是相同的。

走吧,往前走吧,朝圣者永远不会停下脚步。

长长转经路

神秘巍峨的布达拉宫脚下,有一条长长的转经路。几千米狭窄的巷道,几万只旋转的经桶,环绕着布达拉宫,为这座世界上离太阳最近的圣殿系上硕大的金色光环。

凡是来拉萨朝圣的藏民都要攀登布达拉宫,在那层层叠叠的经楼里浸受佛意的气息,彻悟人世的玄机,获取解脱的力量和自立的信心,然后出旁门,下到这条转经路上来,口吟六字真言,一手轻摇铜质的小经筒,一手拨动墙边耸立的大经桶,缓缓往前走。多少年来,有多少只手在这些桶上留下印痕,又被太阳多少次照射凝固成永恒的纹路。在这条路上走一走,你会被那携带着千万人信念的气场所感染,不由地心胸爽净,虔诚至深。

在我的前边,有一对年逾七旬,服装整洁的老人相依相挟,转经前行,他们步履艰难,而手臂挥动有力。后来累了,他们就在路边的大石头上坐下来休息,夕阳的余辉,正好照在他们身上。老大爷天庭饱满,面色红润,眉宇间洋溢着幸福的光彩。老太婆清瘦秀朗,面目聪雅,双眼里透露出祥静的神气。

我拿着相机上前去询问能否为他们拍照一张。他们点头允许。老大爷能说汉话,他断续应答了我的提问。原来他们是昌都人,女儿现在拉萨工作,年年暑期接他们来住。老俩口没事儿,每天就来这儿转经一圈,让灵魂一次一次得到净化,让身体一次一次得到锻炼。

他们说,只要能行动,腿脚就离不开转经路。既便就是躺倒了,心还在转经路上散步。

长长的转经路,是藏民的希望之路,是灵魂超越尘世进入天国之路。耳边听着那经桶“呼啦啦”的转动声,把一切烦恼都抛在身后了。假若世人都能来这儿走一走,他们面前就多了一条解脱名利诱惑、俗尘痛苦的通道。当然,也有些人走过了就忘掉了,没有在心中为这样的路留下位置。

西藏的诱惑力在于它的纯净山水、它的佛教氛围、它的虔诚风态。我想,能够时常来这条路上转经的人,应该是自在的、幸福的。幸福的概念不在于贫贱富贵,不在于权势地位,而存在于每个人的意识里。

流浪画家

拉萨的罗布林卡(意为宝贝园林)是历代达赖喇嘛的夏宫,里边不但树木苍翠,还有许多造诣很高的绘画。尤其是在大门边的一个廊厅里,比较齐全的出售着西藏的唐卡、壁画、工艺品图片,让人大开眼界,不许泡路就可以购得你喜欢的艺术资料。

走出大门,广场两侧还有十几个琳琅满目的艺术商店。在一个叫神山工艺店的门前,我被一些当代油画作品所吸引。油画家的艺术水平看起来一般,但所选的题材及传达的意境让人心动:草原上孤零零的小女孩,手摇转经筒目光迟钝的老人,迷雾缭绕的寺庙,眺望原野的牦牛……不用亮丽的色彩,情调郁闷低沉,有一种沧桑感和压抑感。

油画很多,从门外排到房里,我们边看边走进去,发现屋中央支着一个画架,有人正在背后挥笔。我问道:

“这些都是谁画的?”

“我画的,需要吗?”画架后站起一位三十多岁的中年男子,手上粘着色彩,长方形的脸上透出一股灵气,上中等个头,清爽潇洒。

交谈中,我们知道他叫付斌,四川重庆人。他也弄清了我们是来自内地的艺术家,一下子显得亲近起来。这间门面房是他租的,自己在里边作画出售。他说国内买画的人少,主要售给港、台胞以及外国游客。但近期外国人少,很长时间才能售出几幅。因此,日子过得有些艰难。我从他的画作和谈吐中,捉摸到一些难言的滋味。他说他租住的房子离我们的宾馆不远,请我们晚上去他家做客。其实我正想对他多做一些了解,就点头答应了。

晚上,我们乘坐一辆三轮车,按照他写下的地址,穿过几条黑沉沉的街道,穿过浓郁的酥油味儿,来到新区的一个小园前。

他在家等候我们。两间房,一里一外。外间摆着几件炊事用具,里间只有一个大床,几条短凳,木板箱子支起来算是桌子。泡上新茶,一边翻看他的速写本,一边聊起来。

付斌从小喜欢绘画,但一直没有在正规院校学习过。他七十年代末期入伍当兵,三年后转业到地方文工团搞美工,后又到重庆少年宫当辅导老师。九十年代初期,靠妻子的亲戚,他下海经商在一个台资企业做总经理,因年轻有为而红极一时,糊里糊涂便被评为四川劳模,那时,手机、汽车、秘书阔气得很,但好景不长,台湾老板欺骗了他,将他推到一个尴尬的境地,妻子与他之间也出现了裂痕。一气之下,他跑到西藏来散心,雪域高原的风景慰平了他的伤痛,激发了他的艺术创作激情,于是数月后,他回重庆后办了离婚手续,从百万富翁彻底变成单身穷光蛋,并带着朋友借给他的三千元钱,返回拉萨做起流浪画家。半年时间作画卖钱,半年时间去广袤的藏区游荡写生,他深深地爱上了这片圣地。现在,他有一位藏族女友,是某大宾馆的服务员。

付斌的经历颇带些传奇色彩,即让人心中做沉重的叹息,又使人精神上产生诗意的向往。我不由地询问:“这里的房租归吗?”

“不贵,一间房每月百把块钱。地方很大,可以在院子里种花,种向日葵。”他的脸上显出一丝笑意。

“明年夏天,我也来租间房子住半年。”

“来吧,咱们做邻居。西藏的艺术资源太丰富了,值得艺术家留恋。”他的感受,让人心热。

夜深了,我们告辞。他送到街头,分别时,还热情地说:“你如果真想来,提前写个信,我给租好房子。”

他停顿一下,又叹口气儿:“哎,不过,许多事并不由人心里来想象,系生活所迫。该走哪条路,是有定数的。”

我想了想,也是,西藏与内地相比,可算另一个世界,你能轻易就抛开身边的一切来这里吗?诗意和痛苦,恐怕是并存的。

在海拔三千七百米、空气稀薄的拉萨街上穿行,人感到虔诚圣洁,同时又有点儿累,脚步轻快不起来。

拉萨印象

太阳是一种资源,在内地严重地被浪费。只有站在拉萨街头,才感觉出阳光的重量。它用无数的无影的银针剌扎着人身上各种穴位,达到很好地健康治疗。

满街都是来苏水味儿,是遮掩腥膻气,是人们喜欢它的消毒作用,还是看重它体现出的卫生意义。

过去一直不爱喝牛奶,嫌它的腥腻倒胃。但坐在拉萨的小馆里喝酥油菜,竟觉得那么香,一饮几大碗,浑身发热舒坦。

因为缺氧,人就缺乏行动的积极性,缺乏勾心斗角的争端,愿意慵懒和安闲下去,住在这儿舍不得离去。

看到一幅摄影:一群汉子,脱得精光,赤身裸体跪在珠穆朗玛峰前,合掌祈祷。我也想脱掉衣服,又担心身材不好看。

听到一首歌曲,名字叫《向往神鹰》,知道了亚东这个歌手,他比中央电视台晚会上那些奶油小生唱得好多了,可知名度不够响。中央台是全国人民的,为啥不请这么好的歌手去演出呢。

见到拉萨宾馆一位藏族女服务员,惊为天仙,那种雍容大方的面孔、毫不虚作的微笑、匀称健康的身姿、温柔和善的态度,提升了男人的审美标准。

在寺院里窥见一些男女双修的壁画,据说这是密宗的至高境界。但佛教有许多严格的戒律,该如何分得清楚。

在各个寺院前,看到的最多的动物是人与狗。狗比人幸福,它们躺在地上晒太阳,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儿斜视着行走匆匆的人类。它们还有明星意识,愿意和喜欢它们的美女合影。

大昭寺前永远有人在磕头,小孩磕成了老人,石板磕出了凹痕。地上有多少头印儿,只有佛祖知道。

陪一位女友去八廊街上买香水,摊铺上各种产地、各种标签、各种颜色、各式造型的瓶子琳琅满目。她让我参谋香型优劣,方法是拧开盖子,洒一滴在衣袖上,过片刻再凑在鼻下闻其气味儿。谁知嗅得多了,鼻腔躁痒,香臭不分。

想给布达拉宫门口一位卖饰品的女孩子照张像,因为她的五官十分耐看,天真又单纯。但她说,必须买一件东西,才能照一张像。我就买了一个小转经轮,然后对焦按下快门。想再照一张时,她已转身跑了。我想,她的成功率比我高。我没有把握就将这张照片拍好了,或者手虚、或者采光不准、或者对焦不实,而她呢,每一次面对镜头都是美丽的。

一个小喇嘛,从三楼的窗户中探出光头来,悄悄地打望着院中的热闹,我拍下这个景象,取名为《外边的世界》。

拉萨河是一条圣河,据说有些藏民平时不洗澡,在雪顿节这一天,才脱光衣服去河中接受洗礼。

拉萨的街上,外地人比本地人多,洋人比国人多,“疯子”比正常人多,想艳遇却又失望的人多。

拉萨是旅行家的标签。你说你热爱旅游,没到过拉萨不算真驴,说明你身体不行,胆量不够,视野不高。来世界屋脊走一遭,似乎才有点儿值得夸耀的谈资。

在拉萨缺氧睡不着,回到内地醉氧睡不醒,离开拉萨还想去拉萨。

为灵魂盖房

来到西藏山南的泽当镇,听说松赞干布和文成公主的墓地就在附近不远的琼结县,做为一个来自长安城的后代子孙,怎能不去朝拜先辈文成公主呢。尽管军分区领导说那儿路况不好,经常不通车,并且进去后如下大雨就有可能堵在沟里出不来了,但我仍然坚持前行。

于是,军分区只好安排联络站长格桑亲自驾吉普车送我们上路。格桑是老西藏,跑遍了此地的沟沟洼洼,有他开车,人们就放心多了。

沿着雅砻河谷往深处去的。窄窄的路面由土铺石垫而成,仅够单车通过。路基原不好,又没人维修,凸石凹坑遍布,吉普车颠簸如跳舞,车上的人东侧西歪骨肉在随意变形。有一段,河水冲毁了路面,我们下来格桑开车硬闯,结果陷在了水里,幸好格桑是藏族干部,请过路的老乡挖泥推车,才跃出险境。雅砻河谷是老藏区,松赞干布的家乡,谷地里散布着村落,庄稼,但两山紧逼,阴气颇重,让人感觉进入了一个怪异之地。

两个小时后,身上布满尘灰的我们,终于来到河源处的一块开阔地,这就是藏民聚集的琼结县。全县只有一万七千人寺庙近三十座,汉人很少。藏王墓建在河谷中一个突起的小山包上。

墓地很高很大,顶上的庙里,供奉着松赞干布、文成公主、藏族文字神及到长安迎亲的机智神的雕像。我在像前静默片刻。想当年文成公主以一个弱柔的女流之身,骑马步行历时一年来到藏地,牵起了汉藏联姻的红线,她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是多么了不起的女性啊。

藏王墓很冷清,很安静,外地人恐怕极少来此处。不过我倒赞成藏王的选择,无论生前怎样轰轰烈烈,干出了多大的业绩,死后回到边远的家乡,求得灵魂的清静,摆脱尘世的干扰,亦是一种十分崇高和明智的选择。苦只苦了文成公主,她更难见到亲人了。所以我要代表长安百姓,为她燃一炷香,告慰这安息在异地的卓越苦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