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化桂海苍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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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丘峦斜横而成港湾。独石山如青螺兀立,湾外主航道江风骤起,波澜汹涌;而湾内澄碧清澈,依然波光粼粼,任人游泳。一湾内外,动静相生,蔚为奇观。

事实上,这湖即是因修筑西津水电站大坝蓄水而成,使得往日的峡谷变成了港汊,一座座的山峰沦落成了洲岛。划船进港,两岸渐渐逼拢来,水面慢慢变窄。窄到极处,小船几乎被岸石挟持捏为粉齑,却一转,就又见一片宽阔的水域。兴奋中发一声喊,欲摇舟过去,先自惊动了岩石上栖歇的水鸟,呼的飞起来,密麻了天空。洲岛多港湾多,山水相绕相缠,极尽了曲折。若在一晨,人和船是容易迷失方向的,因为湖上总有雾。天阴雾淡,天晴雾浓时,则淹没了岸山。水波从雾里涌出,亮亮的反射着晨光,让人猜想湖是沉睡一夜,正从梦中醒过来,那弥漫的雾正是湖泊吸吐的气息。如此,行船有了讲究,大的机帆船得小心着选择航道,乌篷船则始终活泼自由灵巧如飞。这湖于是成了乌篷船的湖,白天只两只水禽般游弋于湖面,夜里则成十成百傍岸泊定,加之渔灯闪烁,有如个个大小不一的水上村落。

我摇船来到平塘江,这里古称横槎江。《横州志》说:“董京,字威廉,(晋)元帝时避居横州登高岭。秋夜泛舟于江浒,见一仙乘槎而来,枝干扶疏,黑光照人。京谒之,赐以血食。”如今游人时可在古宁浦郡治的遗址上,发掘到汉瓦唐砖。

浩大的湖面如明镜收映着苍黛的群山。这里有波光潋滟,也有烟波浩淼。与水上一线天相比,这儿的风光就显得平凡了。其实不然,挂历上的太湖固然很美,但总感到它美得过于妩媚。西津湖湖面时有洪水冲刷带来的枝横杈拐的卧树与古木,浪裹不走,水浸不烂,浮浮沉沉,为湖水聚集起苍古的思忆。电影中的洪湖总爱拍莲荷掩映,西津湖倒坦坦荡荡,无遮无掩,四面是不尽的苍碧和密林,水中何需荷叶点缀?西津湖于是就显出某种气度。还有,洞庭湖常与渔歌和白帆联系在一起,西津湖岸边的农舍常可看见绳系的渔舟和晾晒的网具。一切是那么的不经意,然而,一切又是那么深刻。四十年前这水下曾是肥沃的农田、喧闹的村庄。从吆喝水牛的播种到进村出村一把橹,生产与生活方式的改变,究竟给西津湖居民的心理带来了什么?抑或说从山垅到泽国,自然形态的更新,会创造何种文化?

大概没有人能够回答。

独石山巨石像只伏卧着的猫儿,也在静静地思索。它不过是块石头,太像只猫,它趴在浩瀚水面高处,久久迎候着游人。远看,它像俯首湖面,静思着变迁的前后;近看,它却像昂头眺望,展望西津湖的未来。

凡称得上风景的地方,都具备这两项特点:景,景物也,景之可观当然指其造型;风呢?含风光、风土等多种意思,系指一地之风韵也。风景两字道出形神兼具之中国审美趣味。

如今南宁花开遍地,绿意早已成了它的风韵了。然而,魂系古韵的那片海棠早已被人们遗忘了。

走进左江朱红色的故事

悠悠左江,发源于越南北部,流人我国龙州,至上金与发源于十万大山的明江汇合,东流而下,经崇左、扶绥,至邕宁县宋村三江口与右江汇合,全长三百四十五公里。

沿岸奇峰兀起,层峦叠翠;岚黛浮青,烟雾茫茫;江峰互映,竹树相间。明代地理学家徐霞客当年曾深入左江流域的扶绥、崇左、大新等地探洞观崖,搜奇揽胜,考察岩溶地貌,目睹左江奇异风光,赞叹不绝:“余谓阳朔山峭濒江,无此岸之石;建溪水激多石,无此石之奇;虽连峰夹嶂,远不类三峡,凑泊一处,促不及武彝,而疏密宛转,在仲伯间。至其一派玲珑通漏,别出一番鲜巧,足夺二山之席矣!”

左江流域,古代是骆越民族狩猎耕耘、栖息繁衍之地,现在依然是骆越后裔聚居地。自秦始皇统一岭南建三郡以来,左江成为南中国边疆的重要交通航道。其地理位置之重要,自不待言。其文化遗产之独特,亦为世人所认识。最令人惊奇且神往的是,在连亘左江数百公里的悬崖硝壁上,有一幅幅用赭红颜料平涂的人物、动物、器物画像,斑驳影绰,若隐若现。古来骚人墨客观后曾留下不少题咏,但究竟“是谁挥得笔如椽,乾坤写此大诗篇”?何因“江作砚池山作卷”?何时“鬼斧神工输技巧”?何由“风吹雨打犹鲜妍”?

岁月流逝,世道沧桑,多少个世纪过去了,但崖壁画之谜尚未解开。

这种景观成为永远新鲜的印象而留存下来。作为一个流着左江血缘的人,小时候,我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或许,我早已把这种风景当做父亲宽宏的表现、当做生命的源泉感受到了。对我来说,这种景致是永恒的。

应当说,左江的土地、山和水的夏日风景,是平凡的,然而却是洁净而清澈的,因为它传递着生命的根本,反映了人心的温厚和善意。它对于曾经行将坠入黑暗深渊、难以对付自己的我来说,不仅是一种拯救,而且直到后来还深深地隐藏在我的内心深处,成为我精神上的指引因素之一。

这是千真万确的。

1997年,尽管有过多次犹豫,我终于下定决心想彻底地当一个作家,回到我小时候跟随受政治迫害的父亲的躲避处左江之岸。那年的夏天,我沿着明江边徒步去探寻这一奇景。经过好几个山村,爬过久别的石山,行走了约莫十天。这是我有生以来头一次仔细地看到左江的雄姿。熟悉这一带优美环境的我,又被左江大自然和居住在这里的人们的生活所强烈打动。下面是我当时的一段日记:

我通过棉江这个地方的时候,天已经漆黑。寻找投宿地点时,下起了大粒的雨点。从地图上看,这里紧挨县城,实际上是道路沿山走,距县城还相当的远。雨越下越大,闪电仿佛要撕碎杉林,从我的头上掠过,雷鸣震动着空气,响彻了上空。完全湿透了的我,沿着瀑布流泻的山路折回了县城。

途中我走进一家农家,说明了原委,给了主人二十元钱,请求让我住宿,哪怕打地铺也行。身材矮小的老太婆爽快地答应了我的要求。这是一户典型的“干栏”,干栏建筑的特征是在地面上竖立木柱,然后在立柱上用木料构筑成屋架,顶上盖以茅草、树皮或瓦,铺板为楼,合板或糊泥为隔墙,人居楼层上,以防兽害和避潮湿;下层架空,用来圈养牲畜。老太婆将我引上屋里,给我端水。她说,儿子今晚带着全家人到附近去饮亲戚的“满月酒”。不知不觉间,雨停了。

这是一个很美的月夜。

的确,我感到这派月明星稀的山村景致,比城里的任何公园都美。夜间的空气清新,风丝也带着几分凉意。回来躺在铺上,隐约听见远处传来的狗叫声……后来,我一路上体验着各种经历,从棉江村探索着前进。快到驮角山,又风雨大作,我在石砌的小屋歇了一宿,翌日清晨,登上了岩峰?这里云雾翻卷,一片空漠的灰色世界。

这时候我获得的感动,使我后来能开辟出一条使自己同自然和人文世界和平连接的道路。那里有寒冷的冬大、瘦瘠的土地、严酷的气候、坚忍不拔地挣扎荇活下去的人和树,以及由此而产生的庄重的精神、平常的心情、朴实的人情味……

今天,在左上踏古寻旧,历史的凝重感被桂海之风雕塑成残缺之美……苍凉的暮色弥漫于此,历史的气息涌动于此,许多故事飘落于此。今天,我要走进左江崖壁画,走进崖画朱红色线条里的故事。

一些文化人类学者把崖壁画称为壁画文化。

它是历史的沉积,是文化的积淀,是人类进化长链中的一环,是现代中的古代,是残留在今天的过去。